赵崇濯一番话看似将苗疆往高处捧,将自己置于低处,实则话里话外都在和弟弟比较。
他自认为比弟弟强,弟弟是亲王,他也是,基于高贵身份给予的优越感根本藏不住,而且他还乐在其中,想借身份之便一如既往收割自己想要的好处。
“我们跟你弟可没什么交情,谈什么厚此薄彼?”
颜朗懒洋洋地斜靠在太师椅上听赵崇濯阴阳怪气地说话,觉得很没意思,便漫不经心地瞥了对方一眼,继续道:“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随便对话几句就能成为朋友,搭一搭肩膀就能称兄道弟,朋友就跟地里的大白菜似的,一薅一把,啧啧,这样的朋友靠得住吗?那些朋友遇到麻烦,殿下会奋不顾身冲过去帮忙吗?”
“你……”
“怎么了?我没说错什么吧?就是纯好奇,想请殿下替我解惑。”
颜朗翘起的右腿晃了晃,一副吊儿郎当贱兮兮的模样。
“哎哟,殿下不想说也没事,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听,还是说正事要紧,我看时辰也不早了,我们是吃饱了才回来,聊多久都没事,但殿下是龙子皇孙,矜贵着呢!可不能饿坏了,想来您也着急回家陪王妃娘娘和小主子吃晚饭,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早说完也能早点回去,您说是不是啊?”
赵崇濯嘴角一抽,牵动着脸颊的肉也跟着颤了颤。
他发现上京权贵圈子里约定俗成的聊天方式在颜宅似乎不太管用,人家不吃这一套,也不会因为身份而伏低做小,处处捧着他。
“哈哈哈,颜公子果然是个有趣的人。”
赵崇濯一笑,本就不大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本王十几岁的时候也同你一样真性情,既如此,本王就有话直说了。”
试探一轮又一轮,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倒不如顺势而为,乘一股率真的东风,没准这苗疆来的小崽子们就喜欢那样的。
赵崇濯已过而立之年,比卿月颜朗他们大了一轮,不想跟几个小辈计较落下气量狭小的名声。
他小眼睛提溜一转,笑道:“本王府上还缺一位巫蛊术方面的能人,不知卿姑娘有没有意向?当然,姑娘身份特殊,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本王手底下有不少产业,金银钱财不在话下,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能办到,本王绝不推辞。”
“这恐怕不妥。”
卿月刚要拒绝,就听赵崇濯继续说道:“卿姑娘莫要急着拒绝,先听本王说完。”
“得,你说。”
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卿月也不好说“不”,干脆由着他说,反正听听也不会少一块肉。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润润嘴,见对方滔滔不绝,莫名觉得嘴巴更干了。
“除了金银钱财,产业也可以送一些给你。本王的府邸够大,诸位若是想换住处,齐王府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当然,决定权在于你们,本王只是提议。”
卿月与颜朗对视一眼。
“王爷的要求呢?”颜朗轻叩桌面,正色问道。
“本王的要求很简单,只需要你们偶尔帮个小忙,事成之后,另有赏赐。”
赵崇濯开出的条件确实吸引人,他自己也得意得很,说完立马端起茶盏,悠哉悠哉品着茶水,还不住打量卿月与颜朗的反应,自信满满。
至于清枝,她什么反应不重要。
卿月垂眸思索,半晌后才回道:“殿下,你开出的条件很有诚意,但是我们不能应,很抱歉。”
“为何?”
赵崇濯摇晃茶盏的手一顿,笑意尽收,有些不高兴了,“为何三弟可以本王却不可以,姑娘可是有什么顾虑?”
“我们与安王殿下不熟,今日去安王府是有要事办,在陛下面前过了明路的,您不相信可以去问陛下,至于其他就算了吧!”
卿月顿了顿,凤眸锐利地看向赵崇濯,声音平淡却铿锵有力。
她道:“自古以来,人们对于巫蛊之术的评价褒贬不一,我们也尽量不掺和世事,如今苗疆也算是邕国的子民了,于国有益之事,我们愿意贡献力量,但苗疆不忠于任何一方势力,也无心结交权贵。”
“我们爱自己的族人,心里也有这个国家,但争权夺利之事不适合我们,等上京城的事情办完我们就要回苗疆了,王爷想要长久的合作伙伴,还是另请高明吧!”
卿月言辞恳切,不留余地地拒绝了赵崇濯的邀请。
她话音落下,书房内静谧一片,双方都在等,都在无声的对峙着,谁也没让步。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清枝感觉四肢僵硬,没忍住动了动手,正好碰到茶盏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安静。
赵崇濯深吸一口气,连连说了三声好,“如此便罢了,今日多有讨扰,府上还有别的事,本王告辞了。”
说着,没等卿月他们起身相送,他便率先走出了书房。
不过,齐王殿下时刻在意着自己的脸面,一出书门立马放慢脚步,等卿月他们出来将他送出大门。
颜宅门口,双方皆挂着笑容客气有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呢!
齐王府的马车前脚刚走,后脚颜朗就收敛面上的笑意,发出一声轻嗤。
“先回去。”卿月低声提醒。
巷子里时不时有人路过,不方便说话,有话回家关起门来慢慢说。
颜朗也这般想,二人一前一后往回走,清枝也赶忙跟了上去。
这日过后,又陆续有人借着其它名义登门,他们皆用各种理由打发了,慢慢地,满肚子心眼的上京人也察觉到了自己不受欢迎,便歇了拉拢的心思。
颜宅终于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浪费太多功夫,卿月他们都没能好好练习蛊术,加之年后可能要去北地,时间紧迫,任务又很危险,他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提升自己,巩固已有的能力。
只有能力足够强,遇到危险时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时间一晃而过,春节在即,上京城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红灯笼,百姓们个个洋溢着幸福喜庆的笑容与家人一起采买年货。
卿月他们第一次在外面过年,亲人们都不在身边,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和沮丧。
不过他们都不是怨天怨地的人,难受两天又重新打起精神,与两位叔叔一起满大街转悠,买了很多好东西。
什么吃的喝的用的,凡是自己想要的通通买回家,盘算账目时,清枝连连哀嚎,直呼明年不管账了。
除夕当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绵绵细雨,夹杂着深冬的北风透着森森阴冷气息。
人在外面走,即便里三层外三层穿的足够多,也依旧能感觉冷风一个劲往骨头缝里钻,冷得人牙齿直打颤。
申时正,颜朗缩着脖子敲开了卿月的屋门,如泥鳅般钻进去又迅速关上门。
“上京城的冬日可比我们苗疆冷多了,前些日子光下雪刮风,只要穿的多还能顶得住,这两日竟下起雨来,冷意都往骨头缝里钻,在外面走一会儿,感觉四肢都僵住了。”
颜朗搓了搓自己的手,捞起小板凳坐到火盆边上,暖意袭来,身子总算舒服一点了。
“地面结冰了,不便走动,我都好几天没练武了,今日上午为了迎新春,跟两位叔一块铲了冰,里里外外收拾一遍,地不滑了,我趁机耍了一套剑法,嘿嘿,身法有些许退步,不过不至于荒废,明堂叔说年后收拾一间空屋子用做练功房,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在屋子里练。”
“哼,你这有什么好炫耀的?”清枝用火钳扒拉了一下火盆,翻出两根红薯夹到地板上,“才几日不练,功夫若是到了荒废的地步,只能说明你底子不扎实。”
“圣女,大的给你吃。”
红薯凉凉没那么烫手了,清枝白将最大那根分给卿月吃。
“行行行,你有理。”颜朗心里非常认同清枝的说法,嘴上却忍不住犯贱,“怎么才埋两根红薯,我的呢?”
卿月看了他一眼,默默将自己手里的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他,解释道:“火盆小,你刚又不在,是我让清枝只埋两根的,喏,我们分着吃吧!”
“嘿嘿,好。”
颜朗闻言,幽怨的小眼神瞬间化成笑容,乐颠颠接过卿月递来的半根红薯,边吃边道:“大爷爷他们不是寄了年粑粑过来吗?可以烤着吃,好几种馅料呢!”
“已经让陈婆子烤了,年夜饭的时候直接上桌。”清枝嘴上动作很快,说话间已经吃完一根红薯了。
她看了眼黑漆漆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到外面将手洗干净,回来正好卿月他们也吃完了,三人一块外院走,准备开始祭祀仪式。
苗疆人重信仰,每年除夕都会开办大型祭祀仪式,上敬天神,下敬鬼神,后祭先祖,保佑来年风调雨顺,族人平安康健。
卿月作为圣女,每年的祭祀仪式都由她来主导,族人们杀猪宰羊,摆上各种各样的祭品诚心祈愿,共同哼唱祭祀的神曲,看着圣女在祭台跳祭祀舞。
等仪式结束,阖族欢呼,篝火点燃,桌宴开始,大家伙载歌载舞,吃好喝好,隆重非凡,好不热闹。
今年卿月不在苗疆,祭祀仪式只能从简,该上的贡品、香火不会少,想必晚宴也会继续,只是少了他们几个。
“圣女,东西都备好了。”
“好。”
卿月换上圣女的冠服,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完成了一场简单的祭祀仪式,完成她作为圣女应尽的义务。
陈婆子与两名丫鬟候在最边上,一脸惊奇地看着主家哼唱祭祀神曲,跳祭祀舞,念叨着她们听不懂的咒语,只觉得灵台清明,在某一瞬间肃然起敬。
一舞毕,香也燃的差不多了。
三位男丁负责收尾,清枝扶着卿月回屋休息,暖暖身子。
陈婆子也赶忙招呼两个丫鬟到厨房忙活。
酉时正,颜宅内不分主仆同桌而食,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团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