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很好的。
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大权势,是资本经济背后的操盘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无数人追捧,崇敬和畏惧的对象。
但自然也有没那么好的时候,在成为天之骄子之前,他是豪门弃子。
简家大房太太早亡,在父母因意外车祸去世后,简舟庭被独自送到京市,无人庇护。
二房太太歌女上位,颇受宠爱,在简老太爷46岁时为他生下一个儿子,排行第三,比简舟庭的父亲小了19岁,也只比简舟庭大了4岁。
那些年众人都以为简家将来会是简鸿的,毕竟简老太爷毫不避讳,早早地就让他进入了崇寰,出席任何重大场合都带着他,不留余力地栽培着这个老来子。
简舟庭能回到港岛,是因为他母亲那边的家族要求,两方具体达成了什么协议,无人可知。
但可疑的是明明简舟庭的母亲在家族也并没有什么地位,当年去世时,甚至只去了一个旁支的长辈参加葬礼。
简舟庭回到港岛后,简家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短短三年,简鸿被查出走私洗钱,吸毒,直接在美国被抓判刑,简老太爷受不了刺激中风昏迷,简舟庭接手崇寰,进行了由内到外,自上而下的换血和大刀阔斧的改革。
雷厉风行,果决狠辣。
同样的,他也遭受过数不清的明枪暗箭和恐怖袭击,但每一次,都全身而退,凯旋得胜。
明面上窥见的都让人心惊胆战,更何况未被展露开的,背后的腥风血雨。
沈语慈握着筷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缓缓抬眼,注视着简舟庭。
从锋芒毕露到如今的强大岿然,他的七年,也并非是时间轮盘轻轻拨动,便能走到今天。
察觉到沈语慈的目光,简舟庭眉骨下压,朝她看去,见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也不打扰,淡然从容,一副任由她观察的姿态。
四目相对,被人抓住偷看,沈语慈瞳孔轻颤,却没有立刻躲开,她抿了抿唇,忽然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山药放在他碗里,
“简总也要好好吃饭。”
简舟庭的视线同样锁定着她,见她做出了超出自己预料的动作,唇角勾起,声线不急不缓,“嗯,好。”
沈语慈又拿过汤碗,给他也舀了满满一碗,还有好几块排骨。
“凉一下再喝。”
“嗯。”
霞光彻底藏入夜色,天地明暗更迭,然而房间内,始终温暖平和。
吃完饭后,舒阿姨收拾餐桌,沈语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脸上发烫,飞快跑到了露台吹风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她站的位置比一众高楼都高,随意一眼便是各种闪烁的,明亮的,灿烂的,迷醉的夜景,迷了人眼,直引着人往前,可当视线向下,又会看到不见底的漆黑,油然而生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若不是有栏杆挡着,真让人害怕一脚踏空,砸得粉身碎骨。
不知道站了多久,沈语慈觉得身上有些凉,她体质不好,极其容易感冒生病,就打算回房子里去了,结果一回头,简舟庭就站在后面不远处的花圃边,直直看着这边。
沈语慈摸了摸手臂,眼神闪躲。
看到她的动作,简舟庭皱了皱眉,“起风了。”
“哦。”
她抱着手臂,往屋里走,简舟庭却朝她这边走,沈语慈目露疑惑,停下脚步。
简舟庭递过来一条薄毯,“想看就披上再看。”
沈语慈心脏一跳,盯着那薄毯看了好几眼,伸手接过,“谢谢简总。不看了,我回楼上准备资料,等会还有个会。”
“几点开会?”
“11点。”
简舟庭抬手看了眼表,幽幽道,“现在7点。”
“还有四个小时。”
沈语慈点了点头,看简舟庭还盯着自己不动,便问道“简总有什么事吗?”
“沈小姐今天还没有给我上药。”
简舟庭语气平静,仿佛是在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果忽略他强劲专注的眼神的话。
沈语慈眨了眨眼,她其实没忘,收拾行李的时候,她还特意把药都装上了。
“那简总等我,我去楼上拿药。”
沈语慈说完便小跑回房间,动作迅速,取了药再下楼,看到简舟庭已经在组合沙发的中间坐好。
她下了楼梯,步伐便放缓了,直到走到简舟庭身边停下。
简舟庭抬眼,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她进行下一步动作。
想到要擦药,坐远了连手都碰不到,沈语慈瞥了眼他身边的位置,忽略掉心底不明所以的情绪,侧着身子坐了下来。
“简总,手?”
简舟庭伸出自己的手。
也不是第一次碰了,沈语慈在心底默默鼓气。
随后握住了那只需要自己负责的手。
她的手白皙柔软,虽然手指修长,但和简舟庭宽大的手掌比起来,就显得娇弱瘦小了。
温热的呼吸和细腻的指腹划过手背,简舟庭垂眼,看着她左耳上那颗痣。
“好像没前两天肿了,还疼吗?”
简舟庭面不改色,淡淡道,“疼。”
沈语慈一脸愧疚,她以前也把自己咬出过血,但咬别人还是头一次。
“那我再轻点……”沈语慈动作顿了顿,慢慢开口道,“其实我……我不是每次发病都那样。”
“我借住这几天会按时吃药,不会给你造成麻烦。你放——”
那只被她捧着的手猛地翻过来将她攥紧,沈语慈不明所以,兀地抬头,看到简舟庭陡然变冷的神情。
沈语慈心脏一颤,尝试扭了扭手,没拿出来。
简舟庭攥着她的力道不大不小,没有将她弄疼,她也挣脱不开。
沈语慈下意识猜到了他为什么生气,犹豫片刻,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好了,我不说了。”
简舟庭没有放手,眼底还是一片凉意。
“沈小姐太客气。”
沈语慈猜后半句是,我不喜欢。
“那我不客气。”沈语慈自暴自弃般,表情妥协,轻轻晃了晃手,语气柔软,“简总,我保证不客气了。”
简舟庭眼底冷意不减,显然是不信任这个随口保证,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
他声线低沉,说话总有是带着威严的冷意,又似有很多的言外之意,让人不得不专注琢磨,沈语慈不知道琢磨的分寸应该到哪里,只莫名觉得像一根羽毛扫过心脏,惹得一片酥酥麻麻,有些别扭地“哦”了一声,又问道,“那还擦药吗?”
简舟庭松开了手,“嗯。”
她继续将药膏抹匀,这个伤口要多久会好呢?在她离开港岛前会好吗?
擦完药,简舟庭还稳坐在沙发上,看上去没有要走的打算,沈语慈也不好意思跑开,眼睛直勾勾望着玻璃外花圃里冒出头的粉蕙兰,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药膏。
谁都没有急着说话,安静的氛围在两人周围蔓延。
沈语慈的心慢慢也静了下来,一直以来她的脑子里都像装了一个不停旋转的马达,吵得她不得安宁,搅得她痛苦不堪,刺激得她没有一刻不保持清醒。
但此时此刻,脑海里闪过的是路灯下简舟庭因她撒谎沉下的脸,是简舟庭在病房外等待的身影,是他去而复返提着一个可爱幼稚的饭盒,是他面无表情伸手说疼,是海浪声里,阳光洒在他的侧脸,是今天一片混乱时,他在身边。
马达被这些片段被强势压制,她忽然就能静静看着那粉色的蕙兰花叶在夜风中轻轻摆动,还有月光洒在泳池上的粼粼波光,又或是沉寂的黑色夜空。
如果她稍微偏头,还能看到简舟庭在身旁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你知道一种花,叫做天荷繁星吗?”
沈语慈声音很轻,手里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双手垂落在沙发边,整个人淡的像一片灵魂。
简舟庭目光骤缩,回答还没出口,就听沈语慈自言自语笃定道,“你知道。”
“那种花花朵很小,就跟硬币一样大,不像这种蕙兰,但是开得密集,灿烂,明明是月季,形状却像碗莲,开花的时候,粉白的小花朵连成一片,像繁星一样璀璨。天荷繁星,多好听的名字啊。而且她的花期很长,能从春末开到初冬,但要好好除虫,修枝,为了来年开得更茂盛。”
顿了顿,沈语慈继续道,“我家从前就有一片,是我小时候种下去的,搭了架子爬满墙,开花的时候,我就捡几朵落下来的夹书里,结果花枯了,把我书页都染黄了。后来有一年我答应了一个人,等花开满墙的时候,给他拍张照片发过去,但是刚冒出花骨朵,我就不在那儿了。”
简舟庭已经听到她声音里的颤抖和哽咽,喉咙滚动,双臂肌肉僵硬。
沈语慈偏过头,看着他,低声道,“对不起啊,简舟庭。”
简舟庭再无法做一个冷静的倾听者,大手抚上她脸,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泪痕,感受到指尖灼热的温度,眼神中的凌厉一扫而光,只余说不尽的温柔,“嗯,知道了。”
沈语慈扯了扯嘴角,“我没骗你,那片花墙真的很漂亮。”
“嗯,我知道。”
沈语慈像是在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很远的地方,眼神焦距模糊,“可惜你没看到。”
简舟庭呼吸一紧,加了几分力道在手指上,强迫她清醒,强迫她看着自己。
沈语慈似乎真的被捏疼了,眼神回到他脸上。
简舟庭嘴唇轻启,一字一句道,“会看到的。”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沈语慈怔愣片刻,心里搅动的剧烈痛楚,忽然就从滔天巨浪变成了一片缓缓拍打的水花,不再铺天盖地,要叫人湮灭窒息。
简舟庭的手太烫了,仿若一片烙铁,会落下不可擦去的印记。
沈语慈心尖一抖,理智蓦地回到脑海,下意识向后躲开。
简舟庭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不给她任何躲闪的可能。
沈语慈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会看到。”
“你也会。”
沈语慈瞳孔一震,憋在眼底的泪落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