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数字不断跃动,从—1逐渐递增。
“叮——”
91层。
沈语慈心中一跳,咬了咬唇,迈不开步子,她居然就这么跟着简舟庭来了。
刚刚在地下停车场,她又一次提出自己会找地方住,结果简舟庭的这位助理一脸笑意,提了她的行李就往电梯走。
沈语慈知道这是简舟庭的默许和吩咐,但她更恼怒自己意志不坚定,短短几天,就麻烦了他这么多事,这简直和她在宴会上见到他时做的决定背道而驰。
说好的当做陌生人呢?
不过是一面之缘,怎么过了七年,不仅没有消减,还复杂地纠缠起来了。
她忍不住侧目去看简舟庭,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就因为当年的几颗感冒药,几顿饭吗?
焦躁的情绪比封闭的电梯更让人烦闷,沈语慈还是喜欢报告上那些清楚的数字公式,她能迅速找出规律,理出头绪。
而不是像现在,面对简舟庭的靠近,束手无策。
“不喜欢这里?”
沈语慈一顿,看着简舟庭微微挑起的眉眼,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她要是说不喜欢,简舟庭会立刻带着她在整个港岛挑选一处合心意的地方,但她很快压下这个可耻的念头。
沈语慈语气郑重,“没有,这里很好。”
简舟庭看着她站在电梯口,连房间都还没看就已经信誓旦旦的模样,淡淡“嗯”了一声,迈开长腿往入户门走去。
沈语慈跟在他后面,待看清房子内部,才知道刚刚那个好字说得过于含蓄。
中空楼底的三层复式视野开阔,巨大的玻璃落地幕外,淡紫色的晚霞铺满整片天空,像油画里的颜色,浓郁而梦幻。
沈语慈不敢动了,望向简舟庭,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有人叫道,“沈小姐,您终于来啦。”
舒阿姨穿着围腰,满脸笑容,端着一个水果盘从左手边的厨房走出来,放在了中间的茶几上。
“前几天先生就吩咐我们把房子打扫了,就等您过来呢。”
舒阿姨对简舟庭叫了一声“先生”,又热情地过来迎接沈语慈,“房间在二楼,刚刚周助理已经把行李拿上去了。”
沈语慈木木地点头。
几天前就打扫了?她想起发病那天晚上,简舟庭就说过让她搬地方的事,只不过她拒绝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来了。
“沈小姐,我带您上去看看,有什么不合适,您就和我说,我马上换。”
舒阿姨笑得合不拢嘴,目光热情,“这里之前都是空着的,时间紧,难免哪里布置得不周到,后面时间长,您尽管挑喜欢的。”
舒阿姨妙语连珠,打得沈语慈脑子发懵。
“等…等等,舒阿姨。”沈语慈按住她,看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的简舟庭,解释道,“简总帮忙,我借住几天,您不要误会。”
“啊……”舒阿姨顿住嘴,目光闪烁,很快又笑道,“总归要住得舒服嘛。我先带您去房间看看。”
被再三邀请,要是再拒绝,就是拿腔拿调,惹人厌烦了。
整个房间连带楼梯都铺设着米白色的地毯,沈语慈握着扶手上楼,低头侧目看向简舟庭,沙发正对玻璃天幕,那霞光似乎也染到了他的身上。
舒阿姨将卧室布置得十分温馨,米黄色的色调和空气中有淡淡甘醇的香味,令人身心放松。
“舒阿姨,谢谢您。”
“都是先生吩咐的,连这沉香也是先生选的,说是能安神助眠呢。那您先休息会,我回厨房忙去了,有什么您再叫我。”
舒阿姨走后,沈语慈提着行李箱,一个人站在诺大的卧室里,思绪混乱。
过了一会,她走到墙桌,轻轻碰了下那个青花香薰炉,暖热的温度从指尖传来。
随后她坐在地毯上,把要用的资料文件和电脑从行李箱拿出来。
然后又盯着手里的这沓文件出神。
如果不是倪星打电话过来,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地上坐多久。
“到地方了吗?”
“到了,我把地址发你。”沈语慈发了个定位过去,半晌听到倪星在电话那边“哇哦”了一声。
“这地儿不错。”
“你下班了吗?什么时候搬过来?”
“还得晚点,你先吃饭。来之前我给你发消息。”
“嗯。”
和倪星说了几句话,沈语慈回了回神,起身把东西整理好后,又收到了陌生号码传来的信息。
沈向峰今天和某地的环保局局长吃了饭。
建峰集团在那个地方有一个大型煤灰厂,生产各种仿石建材,这些年环境监管力度大,沈向峰虽然投了钱升级了排污设备,但后期维持的费用,还有为了维持高标准造成的产量降低,肯定是他这种市侩短视的人不愿意的。
之前在江省的砖厂因为原材料外堆,引发火灾,直接导致一名工人直接死亡,沈向峰也无非是赔钱了事,砖厂假模假样修整了一段时间,又继续照老样子开工。
沈向峰这种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为了利益牺牲谁都可以,打压,利用,操纵别人成为他的工具,沈光维是,何彰也是。
说起来也可笑。
何彰委身求荣,却并没有得到沈向峰的看重,十几年如一日地坐在行政部门的办公室里,做着后勤保障的的工作。
一个前半生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人,会心甘情愿过这样的生活吗?
何彰很警觉,她调查了很久才抓到他的把柄,几个皮包公司,和那对母子。
何彰从收到照片后,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她都没有接,但也没有拉黑他,只是在他爆炸般的消息中,挑选几条回复。
从一开始的否认和那对母子的关系,到对她在背后调查他这件事的愤怒,再到发现她掌握确凿证据后的惶恐,又到现在尝试晓之以情动治理,试图让沈语慈替他在沈家人面前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沈语慈对他的转变速度毫不意外,毕竟早已领教过他的厚颜无耻和自私自利。
她当然会暂时替他保守秘密,毕竟这是她交易的筹码之一。
何彰现在不敢再替沈向峰要求她听话了,他得在这里面保全好自己。
现在只等沈光维欢欢喜喜带着签好的合同回京,在他们最膨胀的时候,戳破他们的幻想,撕碎那层虚伪的,可憎的面目。
绚丽的霞光下,高楼渐亮,随着流动的夜风铺洒出一片璀璨的繁华,沈语慈伸手碰了碰冰冷的玻璃幕,对着自己模糊的面容,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她又有多好呢,不也是会用手段,玩陷阱的人。
“在看什么。”
沈语慈脊背一紧,视线微偏,玻璃上出现一个黑色的修长人影,简舟庭站在门口,没有继续进来。
沈语慈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话。
“沈小姐,我比你以为的知道更多。”
连她在背后对建峰集团做的手脚也知道吗?
她默默深吸一口气,转身。
简舟庭双手揣兜,高挑矫健的身材被黑色衬衣衬托得如同雕塑,衬衣纽扣解开至锁骨位置,袖口卷至小臂,姿态松弛。
然而目光依旧深邃凌厉,看得人几乎无所遁形。
沈语慈自认为要做的事与简舟庭毫不相干,沈家想和立承合作,她也多次提醒,名利场里谁都有自己的打算和谋划,简舟庭即使知道了,也没有关系。
她尝试说服自己,但很明显,在对上简舟庭目光的那一刻,以失败告终。
见她不说话,简舟庭皱了皱眉,又看了眼那边打开的窗户,夜风灌进来,她还穿着一件白色短袖。
“冷吗?”
沈语慈一愣,摇了摇头,“不冷。简总有什么事情吗?”
沈语慈眼神闪烁,他是来质问的吗?她该坦白吗?
“来叫你下楼吃饭。”简舟庭的目光从她细白的手臂划过,“晚上会降温,睡觉前记得关窗。”
沈语慈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宛如沙堆,被涌起的海浪卷席带走,连带满腹的疑问,都被打进了海底。
然而下一瞬心却又高高提起,他什么都不问,她同样也没办法主动坦诚那些不光彩的计划。
这样的隐瞒让沈语慈愧疚不安,她指尖紧抠掌心,垂下头,闷闷“嗯”了一声。
“收拾好了吗。”
“好了。”
舒阿姨把排骨汤端上桌,抬头看着简舟庭和沈语慈从楼梯上下来,一个英俊,一个漂亮,模样好得不得了。
也合适得不得了。
“先生,沈小姐,你们慢用。”
“谢谢舒阿姨。”
等简舟庭落座后,沈语慈也在另一边坐下。
四季豆,芦笋炒口蘑,白灼虾,水芹牛肉,还有山药排骨汤。
沈语慈心绪复杂,却也忍不住夸道,“舒阿姨做菜好厉害。”
虽然她味觉缺失,尝不出味道,但从色泽和香味,也能感受到这些家常菜被处理得有多细致。
“你来,她开心。”
沈语慈眼睫轻颤,拿起筷子,低声道,“噢,那我要多吃一点。”
热气腾腾的饭菜,静谧柔和的灯光,沈语慈高悬的心酥酥麻麻,又暖又涩,太过安心,所以觉得不真切。
她悄悄扭头去看简舟庭,想再次确认此刻的真实。
一只戴着银色腕表的手将汤碗放到她面前。
小臂肌肉紧实,青色的血管隐隐突出,在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条手指长的灰白色疤痕。
沈语慈眼神一滞,心脏被人忽然捏了一下。
他这七年,又过得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