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江初歇 第51章 第 51 章

作业照旧堆成一座小山，每天花五个小时用在学习上，写暑假作业，背知识点，自主复习。几支笔都写的没水了，翻了翻笔筒，也没有多余的替换芯。“爷爷我出去买点东西。”戴着老花镜看书的老头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小镇的超市在镇中心，太远了，简雨星懒得去，踩着拖鞋，去了比较近的一家便利店。抓了一把笔，老板在柜台后坐着玩手机，清点一下报出价格：“十块。”过于熟悉的嗓音。简雨星微怔。对方见他迟迟不动作，疑惑抬起头，四目相对。

“简雨星？”

端着小马扎坐在店门口，手里是何军硬塞的冰棍，两个马扎之间隔了一段略显尴尬的距离。他胖了不少，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盘，眼神变得敦厚老实，少了摆在明面上的强烈自尊，和小时候的记忆差别有些大。

“你还好吗？”

“还好，破学校放假时间短，作业还多，你呢？”

对于简雨星回答了他的问题，还回答了这么多个字，何军还有点惊讶，低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我在那个收费贵伙食差的私立念高一，留了一级，还是没考上市一中。”

沉默了好一会，何军几乎把冰棍的棒子都咬碎了，才转过来，面对着简雨星，“对不起。”这声道歉显然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没有诚意，而是这份道歉在跨越了四年抵达嘴边，他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当年是我太幼稚，嫉妒你的优秀，知道我的很多话伤害了你，你、你也没必要非得原谅，我……”

“我早就释怀了，在我打完你之后，你我就扯平了。”简雨星打断他。在原地愣了好一会，何军略显激动地从小马扎上站起来，“真的吗？”

“嗯。”把冰棍棒子插进垃圾桶，简雨星穿的很随意，老头衫、宽松的短裤、灰扑扑的拖鞋，要不是那张脸过分好看，几乎要和一个随机路人甲融为一体。“我走了。”

何军张张嘴还有话要说，“老板，拿瓶酱油啊，人呢？”“来了！”等他接过大叔手里的钱，跑出便利店，那个人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

昏黄的路灯下，聚了一群又一群飞虫，摇着蒲扇，男人裸露着上身，眠江边的亭子里热闹地像白天。简雨星和爷爷在山间小路遛弯，走到最高处，清晰地看到整个小镇和横穿小镇的绵江。

回家时已将近九点，洗了个澡出来，爷爷在房间里叫他，简雨星顶着一头湿气，走进小屋，爷爷从一个花纹古朴的红漆实木匣子里拿出存折和几张卡，献宝似的冲简雨星神秘一笑，“过来坐下。这是爸爸妈妈替你攒下的钱，这是政府的补助，这是我的退休金，林林总总算下来，足够你好吃好喝混到读研读博。哦，这房子也是归你的，还有你得熟悉咱家的那几块地……”

眉眼间带了一丝罕见的慌乱，简雨星道：“跟我说这些干什么？爷爷，你身体怎么了？”

“我？”老人家爽朗一笑，“我身子比你好，你们这些亚健康的年轻人。”

“你怎么弄的跟交代后事似的。”简雨星不太高兴。

“不许咒我！”爷爷在他后脑勺上一拍，“反正这些迟早都归你，密码呀都记下来，脸怎么垮着呀？让你管钱你还不高兴。”“真的没事吗？我没什么要用到钱的地方。”

“我还想着以后你娶媳妇了再给你，这又不行，谈恋爱你不得给人家花钱啥的，金钱观念一直都没有，你这裤兜里20块钱，还是我去年放进去的。”

“你现在学习越来越好，人也懂事，不需要我操心，未来的路，爷爷只会陪你走一段，爷爷老了，也只能陪你走到这了。不要觉得孤单，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我会让那一天来的晚一些，在那之前，不要有任何的伤感。”

简雨星沉默地抱住爷爷，甚至能感受到他突出嶙峋的骨骼，时间能让铁一般的巨人佝偻脊背，无论他年轻时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传奇的英雄。面对衰老，照样无能为力。

他开始不让爷爷做任何家务，地里头摘菜，做饭，打扫卫生，其实这些事情也不会很累。老人家闲不住，简雨星就把他推出去，“看广场上大妈跳舞去，又没逼您上台演，看看怎么了？”

偶尔三伯来串门，陪爷爷聊些他们才知道的事情。在简雨星看来，三伯就是一个闲云野鹤似的隐居大士，他没有结婚，膝下无子，一栋二层小楼房，让他布置得无处下脚，鸡零狗碎的小物件，洋酒符咒痒痒挠。处处都栽满了花，有名贵的几万一株的兰草，有便宜的路边扯的牵牛花，五颜六色，杂七杂八的植物塞满了整个院子，引来镇子里多情的蝴蝶。

镇子里的人也不怎么和三伯说话，好像他不太招人待见。他也只是每天一个人钓钓鱼，做做饭，过来陪爷爷说会话，偶尔给简雨星带一些他院子里桃树上结的果。

当两个大人在客厅里聊天，简雨星就回到自己房间里写作业，隔着墙壁与门板，他还是能听到不时传来的一声咳嗽。他偷偷去问过医生，眠江镇没人不认识简钊，医生总是尽量委婉的告诉他，爷爷年纪大了。

那天三伯离开的时候，恰好简雨星从房间里出来找水喝，三伯在退出房门时脸上带着一丝怜悯，让他感觉到很不舒服，那丝怜悯是给自己的。

爷爷吹不惯空调，要么怕冷，要么怕热，要么吹得浑身骨头不舒服，执意要用那个要散架的老电扇，呼呼呼的吹一晚。简雨星起床，天已经大亮了，电扇仍然在响，这个点爷爷应该已经出去晨练，忘记关了？简雨星狐疑地试探着敲了两下房门，没有回应。

轻轻推开门，风先和他撞了个满怀。电扇兀自摇着头，窗户大开，窗帘飘飞，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的碧凤蝶在天花板上转着圈。爷爷躺在床上，被子仍然盖过脖子，安详地闭着眼，就好像他只是没有睡醒。

晨光总会第一个照耀到爷爷的房间，他会起的比太阳还早，路过简雨星房间时敲一下门，“星宝，别赖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