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老王怎么能跟沈粲比啊,”陶荧荧哈哈笑了两声,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天大的好糖,“沈粲又做什么了?”
提起沈粲,秦喻绯面色突然冷淡起来,看得陶荧荧心口一颤:“不会吧,他惹你生气了?”
“算是吧,”秦喻绯长舒,想起车上的事情,不禁眉心微蹙,“我们太久没在一起,他现在比我想象中更讨厌。”
程晓曼朗声开怀大笑:“要我说,就是惯的,冷落他几天肯定就哈巴狗一样扑上来了。”
“那是徐子元,不适用于沈粲,”陶荧荧对秦喻绯说,“我看他挺爱你的啊,还在湖边写你和他的名字的缩写,我们家老王打死也干不出这种事儿来。”
“那不是我和他的……”秦喻绯没继续说下去,而是转换了话题,“荧荧姐,你不是想跟王哥离婚吗,怎么还去帮他收拾房间。”
“离婚归离婚,有些事还是必须要做的。”
陶荧荧额上的汗几乎消失不见,她坐正身体,开始讲述自己的婚姻。
“刚认识老王的时候,我还是个大学生,去他公司里实习,他那会儿三十多,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是公司里潜力最大的中层,好多小姑娘都喜欢他,我也是,我们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谈恋爱的。”提及旧时,陶荧荧素日里暗淡下去的目光忽然多了一抹不常见的亮色,“我大学毕业就嫁给了他,他从原来的公司里出来创业,为了全力支持他,我辞了在银行的工作,当家庭主妇,做他的大后方。”
当年明月皎皎温润如玉,经年之后嫣然不再,空留落寞。
陶荧荧陷入往日时光,眼底泛起点点泪光,手里的扇子基本不再摇动,她目光灼灼,一不小心把回忆织成的网烫了个洞。
悲伤的情绪从那个洞里缓缓蔓延出来。
“我一直想要个孩子陪我,老王也想要,有那么两年,我们俩试了各种办法就是怀不上,后来去医院检查,发现不是我的问题,”陶荧荧苦笑,眼尾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从那以后,他心里就一直对我有愧疚,觉得对不起我,耽误了我……可是婚姻不是靠愧疚维持一辈子的,他不爱我了,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难受。”
秦喻绯一言不发,轻拍陶荧荧的后背,给她些许安慰。
她的共情能力很强,很多情况下可以感同身受,对演员来说,这是一种天赋,但在其他事情上,有时是一种障碍。
“你早就该跟他离婚了,”程晓曼说,“感觉到不爱了就要及时放手,早死早超生。”
陶荧荧看了她一眼:“不是谁都能做到你那样洒脱,我之前没跟老王离婚也是因为不放心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
“那照你这么说,要是没了你,他就活不下去了?”程晓曼问。
陶荧荧满是一副“你别不信,真是这样”的表情,非常坚定地说:“老王没我真不行,他生活都不能自理的。”
程晓曼有点儿瞧不上她,反问:“那你们离婚之后谁来照顾他?”
陶荧荧没回答,因为她没想好。
结婚比离婚更容易。
比起从陌生变得熟悉,从熟悉变成陌生人要难得多。
陶荧荧被这种病名为“爱”的愧疚感纠缠了很多年,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重获新生,已经顾不上再去想另一个人以后会怎么样,反正无论如何应该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程晓曼轻叹,转身要去外面抽烟,走到门口回身,留给陶荧荧一句话:“女人,永远记住一句话,犹豫就会败北。”
陶荧荧对着这句话多番回味,握着秦喻绯的手,看她表情跟自己没差多少,故作轻松:“我的婚姻算是完蛋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和沈粲结婚也才不久,趁着双方都有爱,有问题一定要解决。”
秦喻绯对陶荧荧的话产生怀疑:“荧荧姐,你老说沈粲爱我,可是他真的爱我吗?为什么我一点儿都感受不到?”
陶荧荧说:“爱是相互的,如果你没有感受到他对你的爱,你也要想一下,你让他感受到你对他的爱了吗?”
“没有啊。”秦喻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她根本不爱他,上哪去让他感受爱。
“那不就得了,爱就是这么一点点儿消失的,”陶荧荧以过来人的姿态苦心劝告,“我和老王也是这么一点点儿磨没的,我不希望你们重蹈这样的覆辙。”
秦喻绯笑着点点头,看起来像是听进去了,其实思绪抽离,擅自落到她和沈粲婚姻的原点。
那年盛夏,光阴流转。
*
六月底的北京,金色的阳光被镀上炎热的外衣,地面永远飘着让人难以落脚的温度,比温度更炎热的,是毕业之际离别的踌躇与即将奔赴远大前程的憧憬,交织缠绕,甚嚣尘上。
学校的毕业典礼在上午十点钟准时开始,所有毕业生坐在剧场的观众席上,有秩序地上台等着被拨穗,被授予学有所成的勋章。
秦喻绯作为表演系的优秀学生代表是最早上台的一批,等校领导发言结束,她就可以上台去接受来自领导的拨穗。
秦喻绯身穿粉领学士服在后台候场,手里捧着一束向阳花,青春而娇艳。
身后是导演系的男同学,学士服下白衣蹁跹,意气风发。
突然,秦喻绯被那个同学从背后拍了一下,男同学问:“喻绯,今天沈粲会来吗?”
秦喻绯想了一下,说:“大概不会来吧,听说他今天在外地排戏。”
“听说?怎么听起来你好像跟他不是很熟啊,你们不是已经领证了吗?”
秦喻绯淡笑:“不是……‘特别’熟,他挺忙的,我也挺忙。”
导演通知各系代表上台,秦喻绯作为站在最前面的第一个,昂首挺胸,踏上满是光的舞台,一身的璀璨光华,笑意明媚骄傲。
她毕业了,终于要踏上社会的舞台,去演一场又一场好戏。
毕业典礼的最后,所有人高唱校歌,在美好的祝福声中哭成一片。
曲终人散,风华正茂的莘莘学子终将奔赴锦绣前程。
等所有人离开之后,秦喻绯和斯棠还留在剧场,她们相互依偎坐在舞台边缘,眼角泛着点点泪珠,舞台光芒黯淡,眼角泪光都藏在黑暗中,无人知晓。
斯棠抱着秦喻绯的胳膊,哭得断断续续,梨花带雨,脸上的妆花了一次又一次。
“秦喻绯,你说我们怎么就毕业了啊……”
秦喻绯也有些伤感,附和道:“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我还记得你刚入学那会儿,皮肤还挺白的,没现在这么黑。”
斯棠甩开秦喻绯的胳膊:“不许再说了,我这是前段时间晒黑了,过几天就会白回来的!呜呜呜……”
秦喻绯被逗得破涕而笑,斯棠也跟着笑起来,两人又哭又笑,乱作一团。
斯棠抹掉脸上的泪,幽怨道:“秦喻绯,今天你毕业,沈粲都不出现,他这个老公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吧。”
秦喻绯一脸云淡风轻,不怎么在意:“无所谓啊,毕业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不来也没关系。”
说是这么说,但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失落。
斯棠偷偷瞥了她一眼:“我都看见了,你从刚才上台的时候就一直在往台下看,我跟你挥手你都没看见,是在找沈粲吧?”
秦喻绯嘴硬:“没有……”
斯棠:“你就嘴硬吧。”
剧场的大门被推开,不属于剧场的一束亮光骤然泄进来,将空气生生破成泾渭分明。
秦喻绯和斯棠一同望过去,在那道光的底下,林林立着一道身影,黑暗辽阔,光线勾勒,长发的发丝飘起,凌乱而躁动。
在那道光前面,看不清光影的细部,看不到被遮挡的光明,匆忙而急促的身影在那一刻聚焦,两道目光就此触及彼此,交织盘旋,视线被拉得很长,秦喻绯凝望着沈粲,眼底红润濡湿。
他竟然来了,如骑白马而来的王子,手捧灿烂的玫瑰,身后落下月色与星辰。
王子缓缓来到,站在台下,仰望台上的公主,深邃的五官在昏黄灯光下褪去锋利,徒留温柔与缱绻。
“毕业快乐,”沈粲说,他双手献上鲜花,“喻绯。”
秦喻绯永远不会忘记那时的一瞬间,沈粲深沉的眸色中,泛着丝丝猩红,带着疲倦与无法抵抗的困意,却洋溢出浓烈的深情与爱意。
猝不及防,她又一次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