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 第2章 重逢

六月末的热浪实在不是人能忍受的，江潜没走几步就已经像在烤笼里待了万年。但他却有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真好。

真好。

崇德路上有女生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小风扇呼呼地吹着脸颊。经过江潜时不经意地偏头看他。

沈笠是男生中少有的白净类型，他像是民国时期最有书卷气的清贫书生。男生的体温普遍偏高，这点无论是在夏季或者冬季都特别明显，但在这烈日里，沈笠却没有大汗淋漓的尴尬，因为他天生是不爱出汗的体质。

梦里的江潜因为好奇这个，特别喜欢在夏季里把他锁在闷热的地下室，看着他被热的出现薄汗，然后慢慢地大汗淋漓。

“小笠，你看，你现在跟我一样了呢。”他时常这样说。

沈笠绕着校园一步一步地走了一遍又一遍。从凉亭到曲池，从杏树到垂柳，从东门到西门，从南门到北门。他走了一遍又一遍，在这一遍一遍中不断确认自己的存在，在这一遍又一遍中，他泪流满面。路上有还未离校的学生，偶尔投来好奇的眼光，他也只是略微低头，并不太过在意。

梦里的那个他太苦了，以至于现在太幸福了，幸福到完全不想压抑自己的任何情绪。

重来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恩是恩，过是过。该还的债，他一分不少地还，该离开的人，这次他将毫不犹豫转身。这一次，他只为自己而活。

现实的质感朝沈笠扑面而来，他终于在这重复的确认中确认了现实的存在。此刻的他是全新的他，一切未来在他面前铺展开来。

但他下意识地走在去往天盛集团的路上。从A大到天盛集团只需要转两趟公交车。这条路他很熟，梦里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因为那里有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渴望与梦想。

沈笠看向手机，已经七点了。他绕着校园走的4个多小时。他站在西门口的公交车站等7路公交车。

电话传来，手机再次显示“妈”。

“喂”，沈笠此刻已渐渐从梦中的绝望中冷静下来，“妈。”

对面中年女音传来。“笠啊，坐上火车了不？”

“没有，同学邀请我给他弟弟补习功课，课时费很高。我想留下来也好，白天可以给他补习功课，晚上回到宿舍，我再视频给沈……”沈笠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回到宿舍，我再视频给小从补课。这样两边都不耽误。还能赚到下个学期的生活费。”

他一口气说完。

正巧，7路公交车来了，他习惯性地走上去。忽然想起来自己本来就是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逛，身上没带钱。

司机略带疲惫不耐烦的眼神催促他，似乎在说：在干嘛！快点。其他乘客的视线也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

沈笠右手拿着手机听电话，左手伸进口袋翻找硬币。他记得大学时自己有放一个硬币在口袋的习惯，他习惯将它称为幸运硬币。

果然，在左边裤子口袋里有一个一块硬币。

他一边朝着车上为数不多的乘客露出略带歉意地笑容，一边将硬币放入箱子。

硬币发出“哐哐”的声响。

对面的女声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沈笠会突然说这些。

“笠啊，多高的课时费有恁弟弟的学习重要呀，他下半年就高三啦，压力大的哟。”沈笠的养母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俺也不是对你多高要求咯，就是想着恁是好大学的大学生，又是他哥，肯定是比外头找的辅导老师靠谱哇。”

沈笠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拿着手机的手指慢慢收紧，因为用力指尖有点泛白，和褪色的黑色手机壳形成鲜明的对比。

梦中这段对话同样发生过，只是时间不同。那时的自己因为担心养母会生气，所以想跟她提前商量。她同样说的是这些话。

所以那时的自己连课时费是多少都没提，直接拒绝了李焱，然后回家了。

一步错，步步错。

“五百块钱一个小时”沈笠偏头看向车窗外，在汽车的微微颠簸中，他的内心很平静。

“啊？”

女声似乎被吓到般大喊一声，急切地说：“恁怕是遇到骗子了吧，补个课一个小时给恁五百块钱？”

沈笠听着她夸张的反应，不知为何轻微地扯了下嘴角。

想发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悲凉的可笑。

梦中的自己以为对方在跟他讲感情，甚至为自己把课时费放在沈从的学习之上而愧疚不已。

如今却真切地知道了，他们只是单纯地被局限住了而已。他们以为大城市里的课时费跟家里的一样，既然一样还不如回家教弟弟。

不过说到底是当时的他不够了解他们罢了。

他以为他们在谈亲情，却不知道他们不过是将利益与亲情放在天平上的衡量而已。所以当他此刻理解了一切，亮出利益的砝码时，他知道他将无往不胜。

“应该不是，是我室友的弟弟。就是A市的。本地人。”沈笠话锋一转，“不过您要是觉得不行的话，我明天就买票回来。”

此刻的他语气堪称温柔，当他放下了梦里的小心翼翼，他其实很能把握住他们的心理。

果然，那边犹豫了。

“那看来不是骗子哩，那恁还是留在那边吧。反正也不影响恁晚上给恁弟弟补习。”

“嗯，我这边要跟室友谈谈。先就这样吧。”

挂了电话，沈笠的头轻轻枕在车窗上，昏黄的灯光照在沈笠脸上，车速带动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他对李焱其实知之甚少。只知道在梦中，整个天盛集团都知道他跟弟弟李敖的关系不好，两个人见面就吵。但后面他弟弟出事，李焱却陷入一种神经质的疯狂之中，宣称李敖没有死，只是生他的气藏起来了。更宣称是戴氏集团的独子，与李敖一同长大的玩伴戴远洲将他藏起来了。

所以他跟戴远洲打擂台。最终天盛集团李天盛逝世，天盛集团易主。24岁的戴远洲成了天盛集团的实际控股人兼总经理。

戴远洲啊。

远洲。

是个不能细想的名字。

“花园之境到了，有在本站下车的乘客请……”

中转站到了，沈笠从后门下车，在微信里翻到李焱的对话框给他发消息。他的头像是一只黑色的豹子。

“什么时候开始补习？”

“明天开始。”李焱估计在玩手机，秒回。

“地点是？”

李焱发了一个定位给他。

映泉山庄……

A市的富人集聚地，是一个公交车到不了的地方。

从A大到映泉山庄开车要50分钟，江潜的家也在那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被关在那个美丽的囚笼里面，看着古树林立的高墙外，鲜花盛开，爬山虎盘旋。

“我没有交通工具。”

换做是梦里的沈笠，他不会说出这种示弱求助性质的话，他会辗转反侧想如何自己解决。

“我让司机来接你。”

“好，谢谢。我会尽力的。”

“不用太尽力，没关系。”

话说的沈笠云里雾里。但那不重要，他不是18岁的沈笠，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他曾自身难保，如今已确信，人能将自己照顾妥帖，就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他不需要追问赫赫有名的李家为何放着外面的名师不请，偏要请他一个大一的学生当家教，也同样不需要追问为何李焱会告诉他不用太尽力也没有关系。因为这一切都离他很遥远，也与他无关。他只需要铺陈开自己的人生就好了。不求多精彩，安稳舒心就好。

他只需要钱。需要足够的钱去买断这十年的养育之恩，需要足够的钱去逃离、开始自己的人生。

他点开微信支付，余额只有一百多块钱了。这是他全部的钱。

“工资能日结吗？”

这回李焱隔了一会才回他。

“可以。”

看到他的答复，沈笠安心地走到附近的便利店兑换硬币。

从花园之境乘K1路公交车就能到天盛集团了。

沈笠其实不知道现在的他去天盛集团能干什么？一个大一的刚刚放弃了天盛集团社会实践机会的普通大学生。

但命运似乎牵引着他走向这条路。

于是他看到了戴远洲。

不是24岁的戴远洲，是17岁的戴远洲。

他青涩到沈笠觉得陌生，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沈笠转身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属于18岁的汹涌的情感在沈笠的内心翻滚。那是25岁的沈笠内心最深处的幻梦。他浑身都在轻微地战栗以至于发抖。

戴远洲坐在加长的商务车里，司机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平平无奇的路人沈笠。

一只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在数星星。

他穿的A市一中的校服，这种松弛与随意，是沈笠未曾见过的。

梦中的自己在江潜的运作下，还是进入了天盛集团，在入职大会上他看到了戴远洲。他像远方的星星，离新入职的他们很遥远。

事实也是如此，在戴远洲的记忆中，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便是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吧。沈笠想。

不知道梦里的那个戴远洲，后面过的怎么样。

或许是沈笠的视线太过热烈，戴远洲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沈笠承认，在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下来了。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如雷的心跳声。

但他很快意识到了，戴远洲不是在看他。

他的身后，司机模样的人手里提了一些东西走到商务车前。他似乎在跟戴远洲确认什么东西，戴远洲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司机坐上了主驾驶位。

车开走了。

沈笠整个人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克制自己。

“吧。”

沈笠脑海中的某根弦断了。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与天盛集团的缘分在这一刻斩断了。

没有一丝犹豫，他转身到便利店兑换了硬币，走到对面的公交站台，乘上了返回A大的7路公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