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城是仿造的古迹,因此一大特色是虽然看起来房子都是老古董,但其实是同一张图纸复制黏贴的,从外形到内部格局一模一样。
大多数路牌被大海啸冲走了不知所踪,也有人给道路巷子做一些记号。不过这些记号,在黑暗的夜里毫无用处。
我现在在哪里,我要去哪里。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但在这片黑暗之中,我只能提着灯笼继续行路。
就在我见到这条巷子的出口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巷子口。那个黑影异常高大,但除此之外,只能看到他唯一发着光的眼睛,别说脸,连衣服都看不清。
“你的名字是渊吗?”终于,在静默之后他发声了。不怎么标准的汉语,听起来不像是华人,或至少母语不是北方话。不过我们本来就是个天南地北移民组成的都市,这样的口音也不算陌生。
“是我,你是谁?”
他没有要回答我问题的意思,而是说:“我来拿走不属于你身体的东西。”
他扯去手上绑着的布带,布带遮着的是一把匕首。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他就握着匕首向我跑来。
月光在匕首上打过一道光,我回过神想要躲开他的冲刺。但还是来不及了,匕首虽然没能如他所愿直刺入我的腹部,还是在我的左腹划开了一道口子。血很快就从伤口流了出来,沿着t恤蔓延。
这家伙来真的!我一只手压迫腹部的伤口,全身却止不住颤抖起来。这颤抖让我使不出力气,这可不妙,看那架势,他很快会发起下一次攻击。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把刀再次刺来,唯一可见的眼睛盯着我流下的血水看了会儿,然后问:“你真的是渊吗?”
“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既然不知道你到底在哪里植入了什么,那就只能把整个身体都视作违反天伦了。”
迎战也好,逃跑也好,我至少要做出一个决定才是。但是腹部的疼痛让我根本就使不出一点力气,我一只手扶着腹部想要止血,另一边却感觉头晕站不稳身子。
眼看着他要向我再次袭来,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昊的声音。
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还睡在自己的床上。就在我以为这是一场梦的时候,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我向腹部看去,我的腹部不知道什么包上了绷带,新的血迹很快漫过了褐色的旧迹。
“别做这么大的动作,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呢。”昊连忙过来帮我检查换绷带,绷带下是一道已经缝合的长伤口,血就是从这道伤口上渗出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
“前天晚上一个叫晓欣的女孩子失踪了,昨天我们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我估计你是晚上也想继续找吧,结果碰到那个怪物了。还好道长在长安巷里及时发现你,那个怪物见到道长后逃跑了。”
“道长见到那个怪物了吗?”
“光线实在太暗了,只见到了个大概,身材特别高大。到是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也只看清了个轮廓。不过,那应该不是怪物,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只有有灵魂的人才会拥有那样的眼睛。”
“人?全城就剩了这么几个人,谁不认识谁?幸存者都住到了城内,没见过那样高大的人。”
“会不会是城外的人?”
“这两年从外面来的只有麦克思一个人,那一路也差点要了他的命。我们找不到出去的路,别人想要进来也不是一件那么简单的事。更何况都这么多天了,他住在哪里?要在城里早就被发现了,搜索组每天都要搜索港口的仓库,如果是动物则矣,人的话在野外过夜不得不生火,这样一来也容易被人发现。”
昊说的也有道理,说起来他还能在城里不点灯行动。人的夜视能力不如动物,不可能在如此黑暗的夜里快速活动。我的记忆醒来后一直错乱,很可能是我遭遇了野兽的攻击后根据记忆做了梦,梦对记忆进行了扭曲。
“说起来,道长交待我们一定不要把你受伤的事告诉城里的人。”
“为什么?不应该让大家知道好提起警戒心吗?”
“不会的,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昊说,“当下的我们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平和,其实生产出来的粮食,生活用品,药品完全没法满足现在的需要。道长用丰收的作物给了大家一种富足的假象,大家没了生存的紧迫感才会对社群中的其他人卸下敌意,互相协作。如果因为这个而产生恐慌,会发生什么,没有人可以预见。”
昊说着已经给我重新缠好了绷带,缠上了新绷带的腹侧没那么痛了。
“你今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千万别做大动作,不然伤口又要破口了。”
昊说完就被麦克思叫着出去了,他们还要给港口的阿吉他们送淡水和食物去。昨天道长要找失踪的晓欣,只有我们几个去。
他嘱咐我们时,我才知道,送食物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监视他们。每天检查他们的身体状况,还要注意他们的人员动向,防止他们的人乱跑进城。
不过,就这么呆在家里实在也是有些无聊,我坐在窗边看窗外的小宁河,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异常宁静。
喵呜——一个猫叫声吸引了我,河边彷汉白玉的栏杆石柱上,一只橘猫伸了个懒腰。它伸完懒腰后看到了我,与我对视了一阵后又叫了一声。
它从石柱上跳了下来,那石柱大概有它的十倍高不住,可它却落地得相当从容,而后悠闲地沿着河边的游步道走去。
我从窗户里翻了出来,跟了它一段路后丢了它的踪影。那时我刚好走到了老茶馆的门口。农业组里老年人居多,早上虽然要起早,可这会儿差不多能干的农活都干得差不多了。不少人自带了茶杯聚在这茶馆里闲聊。
茶馆里的装潢像是被敲去了一层皮,也没有电灯,不过本来就是仿古的建筑自然也用了仿古的采光,所以显得暗了些却也不至于太暗。桌椅是新支起来的,这从不统一的式样上就能看出来。茶具茶叶都是自带的,不过门口有口灶头在不断供应热水。
我小心翼翼地走进大厅,有人给我让了个位置。一位阿姨见我没带杯子,给我找了个陶碗倒了一碗茶。
茶馆里的人议论纷纷,都在讨论乔老师和晓欣的事。和道长希望大家不要知道的意愿相比,消息倒是在人和人之间传得飞快,而且不止速度,传的内容也越来越神。光是这茶馆里的说法就有三四种版本。老陈的事也是,城里就这么几个人,一个人几天不见自然有人察觉。在他们口中失踪的老陈已经被怪物给整个吃了。
“老陈在道长那儿帮忙呢。”我连忙这样解释。
“真的吗?”
“是的,转移乔老师到山上的时候一起帮忙去的。”
听到我这说法,大家虽然相信,但脸上的欣慰没过一分钟,话题就又转到了之前未知的事上。
“要我说,一定是鬼!”这时一个脸蛋浑圆的光头大叔说。
“鬼……鬼?”整个茶馆听到这字眼后一下就都安静下来,转头听他讲。
“就是,鬼。自从AI组成政府统治人类后就不让人接触牛鬼蛇神了。就连以前讲这些的资料,影视,文学也都归类为迷信给雪藏起来了。可是我们这代人,哪个不知道鬼的?”
“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当时科学可是证明了鬼存在的。人的生命活动靠的是一种叫做生物电的复杂能量,这种能量接近电,所以属性也是电的属性。人的身体各种各样的生命活动,能量的流动也非常复杂,也会在人周围形成云一样的电子场,就是所谓灵魂的实质。人要是死了,电场是因为慢慢失去了能量才渐渐消失的,但就算失去了能量的来源,这个场是个循环的结构,消耗完现有能量前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消散。换言之,人的灵魂是不会因为死亡而一下子消失的。这个还没消散的灵魂就是传说中的鬼。人的执念越深,灵魂的能量就越强,不仅不会轻易地消散,而且足以影响他人的气场。鬼伤害人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渊,你那天见到那鬼了吧?”讲这么玄乎的话题,忽然提到我的名字,不免吓了我一跳。我连忙点了点头。
“看吧看吧,但是芊姑娘也算是看到了事件的大半了,为什么她就没见到凶手?后来围拢过来的那么多乡亲,从各个方向过来为什么都没见到凶手?因为那凶手是个鬼!那个鬼企图伤害渊,侵入他的气场,可他没法侵入其他人的气场。所以才只有渊一个人能看到他。”
“哎呀妈呀~这可怎么办好啊。”
“老王说的对,我以前也听我姥姥说过鬼的事。快要到月半了吧?月半的时候街上会有野鬼提着灯行路,叫夜走鬼。还有这种老楼,房梁上会有大眼睛的鬼盯着你。墙上也有大耳朵的鬼在听我们说话。”
几个阿姨听后忍不住打了个颤,都是一副像看完了恐怖片那样,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那个……不好意思!”
一个声音从门那边传来,把好多人吓了一跳。
“这这这,这是谁啊?”“你是谁?你不是我们城里的人。”“怎么以前没见过他?”“是鬼吧?是鬼!”
见大家说的越来越夸张,我连忙解释:“这是前两天靠岸的船的船长。”
我连忙过去邀请他坐下被他婉拒了。“不是说为防传染病,让我们尽量先不要和城里人接触嘛。”
“那你进城是有什么事吗?”
“听道长说村里有几个老人肺部感染,我们整理船仓发现了多的布洛芬和头孢,所以想送点去道长那儿。毕竟承蒙你们如此的照顾,我也想给点回礼。”
“道长在半山腰那儿呢,原来的国宾馆现在被改造成了临时医院,那些病重到没法照料自己的人都住在那儿。我带你去吧。”
“好。”
阿吉一声答应后,我们就出了茶馆。从这儿过去要穿过大半个中华城,还要爬好一阵山路。没有地铁和汽车,也算是一段不短的路。这还是阿吉第一次进城,对城里的一切都显得好奇。
“大灾难后怎么会有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城市。”
“保存完好吗?”
”我从上海出发也去过百十个城市,从未见过保留得如此完好的城市。好像灾难从未在这里发生过一样。“
要说的话中华城内的确看不出这是受过天灾的地方。大部分的房屋都翻修一新,街角的花坛叶青花红,石板路都已修复平整,还干净得没一点垃圾。偶尔有一两间没人住的房子是一番倒塌的模样,可也立起了显眼的”禁止靠近“的提示牌,那禁止线和提示牌鲜艳又显得城内保持的秩序。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看了眼西北面。摩天楼群倒塌成的江南岭又分明在提醒我们灾难的确来过。
“古城加废墟山,丽影不愧是小中华。现在中国的绝大多数城市就是这幅模样,沿海的大城市,因为高层建筑太过密集,大多数都有那么一两座人造山。还有些高层,就算没在大灾难中倒塌,也因为没人养护在岁月里等着塌。要是城里的人在为生计整日发愁,多些冲突,我会以为自己是还在广州呢。”阿吉说,“不过说起来,你们刚刚在茶馆那儿说什么?”
“鬼神之类的。”
“鬼神?”
说来话长,可这一路也不短,我干脆把这两天发生的包括我昨天遇到的都跟阿吉讲了一遍。
就在我们到了上山的路时,阿吉露出一副送了口气的模样。这时什么意思?
“这是有计划的攻击事件。”
“为什么这么说?”
“乔老师,老陈,被攻击的部位都是植入的机械吧?他攻击你之前也说了,他是来取你不属于的东西,如果你不躲避的话,你被他刀刺的会是什么部位?”
这我倒是没考虑过,如果我不躲的话,会是我的手吗?
“你的手也是植入的机械吗?”
这个,我记忆里没有。我抬起手臂来朝着天空仔细检查了一遍,可也没找出什么端倪。
“有一种仿生器官是用干细胞培植出来的,和自然的手一模一样根本就看不出来。”
我拥有的就是那样的手吗?
“那么你们有怀疑的凶手了吗?”
怀疑的凶手?
“你们完全就没有对策吗?这显然是有目的的连环伤人事件,专门针对改造人。如果不找嫌疑人,他很快会攻击第五个人,按这频率最快很可能今晚就会发生那样的事。”
“今晚?可我们连对方是不是人都不知道。”
“是人,而且应该是这城里的人。这人不仅知道你的名字,而且连你哪个部位是改造过的都知道,一定是对城里人异常熟悉的人。”
怪不得阿吉刚刚松了口气,
“这么说来,不会是老高了。”
“老高?”听到我提这名字,阿吉惊讶地停下了了脚步。
对了,那也不过是我的一个梦而已,“没什么。”
阿吉停下了脚步问:“你认识老高吗?他已经到这岛上了吗?”
“你们船队里真的有叫老高的人吗?”
“是船队经过台湾的时候加入我们的,台湾沿海的平原被海水淹没了不少,但是山上却完好无损。老高是住在山上的泰雅族人,高是他汉字名的姓。因为水性好力气大,跑动速度快身体灵活,给我们帮了不少忙。他掌管最重要的次粮船再合适不过了。次粮船是除我们主船和主粮船外第三大的船,大部分的粮草淡水和牲畜都在上面。老高的船在暴风雨里和我们冲散了,没有定位也没有通讯设备,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粮船的踪迹,当然也没找到老高的踪迹。”阿吉说,“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老高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好像在梦中梦到这个名字。”
“原来这样,那就难怪了,高不是什么小姓,姓高的人也不少。”
出了城后东边上山的路就只有这条大道,不过不少地方的路被冲坏了,原本平整的柏油路尽是些坑洼,这路并不好走。不过阿吉倒是脚步轻松,边走还边伸了个懒腰。
山坡上的楼宇倒了不少,这倒让山腰的国宾馆愈加显眼,不用我的指引,阿吉很快就走在了我的前面。
“我也这么认为。”到了国宾馆后,道长听了说,“而且今天晚上他肯定会发起攻击。”
昊听了也说:“是的,过去四天他一天都没落下,今天晚上他没有停手的理由。”
“一天都没落下?那是说晓欣她已经……”
“晓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的心脏是机械心脏。”
“那是说她……”
“人可以断一只手,断一条腿,但不能没有心脏。她很可能是遭遇不测了。”
怎么……怎么可能。大灾难中生存下来的孩子本来就不多。虽然醒来后还没和晓欣见过面,不过城里的每个人都在述说她有多可爱。昨天一日的搜寻让我明白,这里每个孩子都是我们延续下去的希望,也是活下去的希望。
“我们该回去了。”看了看天色,我连忙说。如果要夜晚前赶回城的话,我们必须出发了。
“你不会是想……”
“得阻止他!我们必须阻止他!不能让他再伤害更多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