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怨 第9章 第八话：恐惧

“我们必须得阻止他！”

“可是我们该怎么阻止他？中华城说小不小，城外的幸存者也都迁住了进来。我们怎么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谁？我们又该去哪里找他？”

“那人两米多高，身材魁梧。”

“城里根本就没有那样的人。”道长说，“城里最高的阿力已经牺牲了，这城的幸存者就数我接触过所有人，没有有那么高大的人了。”

这意思是我的记忆出现偏差了吗？

“那些人本就该死吧。”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是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孩子。那女孩刚刚就在一边帮忙整理阿吉带来的药品，我们之间的对话自然都听在耳里。

“在人体里植入这个植入那个，本来就有违天伦吧。为了利益不承认上天赐给自己的身体，偏偏要为了强化自己而人工改造身体。这样的人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现在这世界，机器人都被消灭了，不符合自然伦理的改造人也该退出历史了吧？”

这振振有词的模样有些熟悉。对了，这女孩就是前两天在大学讲座上与我对论的人。

“你想保护他们，是因为你和他们一样是改造人吧？可别把我们也拖下水，在旧世界里我们可不像你们那样捞到了那么多的好处。现在却要让我们普通人来拯救你们的生命吗？”

她说的无可厚非，不过我真的是因为和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想救他们的命吗？

“不管救不救的，想要在天黑前到家的话也该下山了。”昊说着向道长道别，然后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国宾馆。

对了，比起失忆的自己，昊显然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到底是哪里经过改造了呢？

“我不知道，印象里你也没有改造过。”没想到他却如此答到。

不知道？不过那个人分明说过，我来取不属于你的东西。

下山到城门的时候，阿吉和我们道别了。和城中曲折的路相比，沿着城门的大道笔直好认也不用绕路。

“不过，乔老师可能知道。”确认阿吉听不到后，昊轻声说。

乔老师？第一个受伤的乔老师？

“人员档案很长一段时间都完全电子化，直到AI战争爆发后，为了摆脱对AI的依赖，才短暂地开始尝试恢复纸质档案。最近社会秩序逐渐恢复，乔老师也尝试给幸存者重建档案，不过这项工作还在小规模实验的设想阶段。”

“可是以前的电子档案在AI毁灭后就不复存在了，重建档案真的可能吗？”

“虽然没法保证百分百的准确性，但乔老师已经通过事实调查的方式采访了不少人，多亏了AI战争后留下的一些纸质病历本，提供了不少可靠的资料。”

那就是说，如果找到乔老师的资料，不仅可以知道我身体哪里经过了改造，而且可以知道城里哪些人是改造人，袭击者的下一个目标是谁。

说着我们就改道去中文大学，在大学博物馆里做工的人已经下班了。博物馆边是体育场的管理房，被修复好后拿来当作几位教授的办公室。拥挤的小房子里，乔老师的位置在最后面，很多文件散落在地上。

放幸存者档案正本的格子果然空着，昊翻了翻他的抽屉，最下面的抽屉里有调查来的草稿。虽然散乱，但正本的内容应该都在这些采访资料里。

“这里太暗了，我们带回去好好看吧。”

说的也是，这房间本就昏暗，这会儿太阳下山了，那上面写的字越看越吃力。

我和昊各自抱上尽可能多的资料走出了办公室。

“结束了？”走出门的时候一个女声叫住了我。

我看看她又看看天空，刚刚明明天色就已经暗了，可现在却是晌午的样子。

“喂，怎么了？”女生在我面前挥了挥手，想让我回过神来。

校园里，很多学生在门前的大道上走动，不远处的体育场，还有学生在体育场上踢球跑步。“这里是哪里？”

“什么哪里？当然是学校啦，你读书读傻了？”女生说，“你真的没事吧？”

我不是很确定。

女生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体温后问：“教授对你做了什么？把你催眠了吗？”

“教授？”

“你刚刚不是在博物馆里采访教授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刚刚采访了一位陈姓的历史学教授，因为我的论文需要他帮助。我手里抱着的不是乔老师做的资料，而是一只老式PAD。

“你想起来了吗？”女生问，对了，她的名字叫露娜。

“是的，想起来了。”

“你真的想起来了吗？”

她的声音有些扭曲，我连忙转过头来，她的身体一样变得扭曲。她的身体里发出了很多水泡，那水泡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仅是皮肤身体内部也是。关节上的水泡扭曲了她的骨头，她的关节扭曲摆出了常人不可能摆得出的姿势。

手腕凭空吊在半空中，背佝偻起来挣扎着才不蜷缩在一起，她脸的位置因为身体扭曲而到了胸前的位置，那脸上的水泡在不断长大。

“所以，你想起来来了？你真的想起来了吗？”

尽管水泡挤满了她的脸，但眼睛挤在水泡间依然显然。她的眼珠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对我充满了怨恨。

我的胸口一下子被她缠住了，本来就因为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这下感觉要因为窒息而死去了。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终于喘过气来，也终于从这场梦中醒来。窗外已经是白天，但厚厚的云层让阳光无法透进来。

“醒了？”昊问了声，那时的他正坐在房间的书桌上。

我一下子还没缓过神来，好像拼命地喘气也没让身体得到足够的氧气。

“又做那个噩梦了吗？”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对了，昊说不定知道，“我梦到了一个叫露娜的女孩。”

“是那个露娜还是现在这个露娜。”

“什么意思？”

“你曾经的女朋友，你有印象吗？”昊，“和现在在张道长那里帮忙的露娜不仅名字差不多，长得也有些像吧？”

女朋友？思想完全没有印象，但是身体肯定有印象吧。不然也不会在见到那个相像的女孩子时变得无言。现在看来并不是因为无法反驳而哑口无言，而是因为惊讶，或是来自身体深处的恐惧。

“露娜现在在哪里？”

“露娜？去世很久了。”

“在大灾难中吗？”

“不，在三十年代的大瘟疫中。”昊回答说，“你还记得2029年的大瘟疫吗？美国实验室的天花病毒泄漏，天花曾经是被灭绝的病毒，所以上世纪八十年代后出生的人就不再接种疫苗。这使得没有准备的人类完全没有免疫力，全球化的时代，疫情扩散到全球的速度也极快，圣丽都自然也难以幸免。”

“露娜感染上那种可怕的疾病去世了吗？”

“是的，在隔离点里病重死去的，因少子化而一度荒废的江南城西湖小学被改造成的隔离点，她就是在那里去世的。因为是重传染病所以我们两个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江南城西湖小学，就是现在江南岭上的堰塞湖。

“昊！昊在这里吗？”

这奇怪的口音，是麦克思吗？

我赶紧去开门，麦克思怀里正抱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虽然身材矮小，可看脸并不是少年脸。

“昊！我去你家没找到你，你果然在这里。我早上起来就见到这人倒在我家的院子里。他叫小……小什么来着。”

“小张。”昊回答说。

“对对！虽然知道农业组有那么一个人，但是因为他实在太不显眼了就常忘了他名字。你记性可真好。”

“不……我本来也不记得，只是他在你档案的下一页。袭击者好像真的拿了这个的正本，完全是按照这本档案的顺序发起袭击的。”

“可是……这位虽然晕倒了，但是没有任何的外伤。”

昊检查了一遍他的身体，最后停留在了他的脑袋上。找到疤痕后他撩开头发给我们看说：“他以前做过开颅手术，这位置应该是在额叶和小脑植入了仿生晶体管，以前额叶受损者会做这样的手术。表皮没有明显外伤，他应该是用什么工具干扰了仿生仪器使其停止了工作。”

“是说他醒不过来了吗？”

“不，只是醒过来应该也会丧失语言功能。因为没有脑部造影，我不知道他脑部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如果有坏死的部位就只能等死了。”昊说。

昊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在翻看他留在书桌上的那本档案草稿，小张的前一页果然是我的资料。搜集来的病例显示，我曾遭遇交通事故撞断了肋骨，左边第三到第七肋骨是钛合金骨骼。这应该也是那个人攻击我的理由。

“那我们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以现在的科技，就只有好好照顾他，看他会不会遇上奇迹醒来。”昊叹了口气说，“看起来，攻击者的装备好像升级了。”

“什么？”

“以前一直都是通过暴力攻击，可现在却不知道利用了什么工具什么技术让他受到这样的伤害。”昊说，“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我们就算遇到了他，也根本没有办法防御。”

“诶？是说就算找到了他也没有用吗？”

“在摸透他的身份前找到他不仅没有用，反而会让找到他的人陷入危险的境地。”

“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面对我的问题，昊半晌给不出答案。就在这阵沉默之中，麦克思犹豫着开口说：“今天码头的蔬菜还没送去。”

他的视线在我和昊之间来回，似乎是在问这会儿自己该不该说这话。这是我们这会儿唯一能做的事，也是我们的职责。

“城里今天还好吧？”农业组的领队西门老太太见到我们后问。

“是说什么？”

“听说城里有个爱攻击人的鬼怪，今天很多人都没有来，难得来的几个人都在说这事。”

“是不是鬼怪还不知道，不过今天没人来帮忙吗？那农活怎么办？”

“种庄稼这事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歇个一两天也不是什么事。”西门叹了口气说，“可这下搞得人心惶惶的该怎么办好啊？”

“还能怎么办？不管是人还是鬼神都得找出来抓住他。”

西门听了神色有些复杂，有些恐惧有些意外，但在一瞬间恢复平静。她抿了抿嘴说：“那可要拜托你们年轻人了，趁着恐惧带来更大的灾难前解决吧，不然就太可怕了。”

“奶奶，你害怕吗？”麦克思问。

“当然害怕了，我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抛开恐惧开始平和地生活，恐惧很快就让这一切毁的。”

西门说的没错，恐惧已经在民众间蔓延了。

原本负责搜索码头仓库可用物资的搜索队，在码头停工了。离木材仓库不远的空地上，队员们分成了两拨坐着。

“我们才不和改造人一起工作，要是鬼怪也找上我们了怎么办？这些违反天伦的家伙。”

“你们这些自然人还好意思说，要力气没力气，要速度没速度，这队里的工作我们干了一大半，你们不就是干些跟班打杂的。”

“你小子说什么呢！我们找到的东西还少吗？要不是小智能发现化学品仓库吗？你们早就泄漏的化学品给毒死了！”

“毒死？你们这些弱小的人才容易死呢！我们这里哪个不是经历过生死关头活下来的？”

昊只是单纯地问了句他们怎么了，两边带头的人就互相争吵起来，很快身边的人也来帮架，场面就开始混乱了，而且看架势随时有动手的可能。

昊和麦克思连忙上前劝架，可场面已经到了没法收拾的地步，这么多的人里，他们两个显得异常弱小。这可如何是好？

“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啊！”

一个声音说不上响亮，可却让举起了拳头的人也停了下来。一阵香气钻入了我的鼻子，原来是这香味叫停了大家。

“我刚搭了个土窑炉，昨天给我们的面粉有剩的，就用土窑烤了些饼干。你们这么照顾我们，我也想回当些你们。”

大概是罢工也使得没人开伙，大家闻到了饼干的气味后都变得饥肠辘辘的样子，争抢着饼干吃了起来。自从没了电烤炉后，我们所谓的烤也不过是在土灶上明烤，也没有模具，现烤曲奇这种事就更是很久没有吃到过了。

小廖不愧是厨师，做出这么好吃的糕点，一块小小的饼干就让纷争熄火了。

“说起来，化学品仓库的硫磺找出来了吗？”

“还没，化学品仓库为了安全分成了很多个密闭小仓，也不知道仓库内部哪些损坏了哪些还没有。很多化学品会挥发出有害气体，有的气体很可能无色无味，还有的一旦与空气或水接触可能引起大爆炸。在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们不能轻易打开那些仓库。”

“可是罗大婶还等着材料做火柴呢。火镰不够，现在留火种的方式太费汽油和柴火了。我们岛上就这么几棵树，原本汽油就靠进口，就只有储存在仓库这些，我们的能源支撑不久了。”

“就你知道吗？”领队金水说，“不过，告诉你个好消息。化学品仓库虽然因为被倒塌的煤塔废墟给压住了，可是也因为危险性建得格外牢固。我们打开了入口后，发现建筑结构一点都没有损坏。”

“那就是说……”

金水点了点头说：“是的，独立的备用发电系统只是消耗尽了能源。只要在发电机里倒入汽油，电力就能恢复。仓库里有管理仓库可脱机运行的AI系统。只要我们愿意，很可能就能恢复以前的文明。”

就算是他的队员，也是第一次听他讲这些事。在场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向了这个人，脸上无不满是惊讶。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里的二十人，就像是AI战争前的两百亿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每个人都曾选过自己的阵营。可每个人心里都充满了同样的害怕，如果一样的文明到来，好不容易结束的纷争也又将重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