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怨 第16章 第十五话：外人

电视新闻：【丽影市第一条跨境地铁线，华安线将于明天正式开通。华安线由原圣丽地铁28号线自丽影海洋大学站延伸往南，经过五十九公里的海底隧道后到达华安港并进入华安市内，一期终点站为华安东火车站，后期将进一步延伸至华安高科。

随着华安线的开通，圣丽都将与华安，奥古两市实现居民身份互认。今后三地市民互相来往都无需再办理临时通行证而实现自由通行。但要提醒各位都内市民的是，圣丽都在籍居民，无论是直接还是通过这两市进入联邦其他地区，依然需要申请通行许可才能入境。】

播报这条新闻的电视机放在一个光线昏暗的小酒馆里。酒馆内的男人们，总喜欢拿这些时政新闻来闲谈。

“能到个我们对口援建的城市溜达就像是多大的政绩似的。除了建筑工人谁会去那乡下。”

“可不是，我们还不是连这个国家其他地方都不能自由通行的二等公民。”

和整个酒馆的客人都是华裔面孔不同，酒馆老板是个又高又胖的白人。他一边擦着量酒器一边用不流利的中文说：“那可不一定，我们也可能是这个国家的一等公民。说实话，这国家除了圣丽自治都，大多都是还没开发的原始海岛，倒是有自治权的我们过的生活优越多了。”

“可不是，圣丽都一边利用华人资本家亲中自治，一边利用联邦成员身份享受《美密自由联系条约》。就像是既属于兽又属于禽的蝙蝠一样，也不知道哪天中美交恶会不会落得蝙蝠一样的下场。”

“蝙蝠多难听？我们的目标可是第二香港，我们圣丽都要建成的是太平洋中的新自由港。”

就在几个人互相调侃着的时候，坐在吧台最边缘的那个人喝了口绍兴酒说：“老板，听说你要搬到中华城去？”

“是的，西边要开发太空发射站，这边的码头要配合太空港改造成中转航空产品的高科技码头。所以我只能去城内找新店面了。”

“哎呦！我们老板这两年赚了不少钱呢，中华城那地方房价可不便宜。”

“多亏了洪先生，租的是洪先生的物业，所以价格还能承受。”

“中华城洪先生的物业，老板你说的不会是那个洪先生吧？”

“什么洪先生让你神神秘秘的。”

“你还不知道？丽影港务集团表面老板是王保国，可他背后是靠洪先生的资本才开发出这个海上城市的。可以说洪先生才是圣丽都真真正正的控制者。”

“吹牛！真有这么牛逼的人这鬼佬怎么可能认得？”

“哎呦，这小子运气就是这么好，据说洪先生刚到这岛上来的时候，他就是这酒吧的常客。”

老板一边擦着玻璃酒杯一边说：“唉，那时候别说圣立都填海造陆了，丽影都还没建市。一个刚刚开发的小港口，就这一带有市面，我这酒吧和隔壁的华人超市算是港口最早开的店。”

言语中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充满了炫耀。

“你看你看，说上两句这洋鬼子还成胡子嘴了。”

”谁让人家家里就正好有这牛皮呢！又搬到富人区又订婚的，可不风光么。“

“说起来要入门的老板娘还是个华人哩，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哪儿修来的福分，我们这么好看的中国姑娘就被他给拱了。”那人说着拿出了手机，打开SNS找到了那位女孩的主页。女孩姓李，是丽影医学院的研究生，长得十分标致。

“我的魅力也不差吧？”老板委屈的模样显得异常可爱，逗笑了吧台边的一排顾客。

在和煦的海风中，我睁开了眼睛。小盹的功夫，我们的船已经过了丽影江的河口。我身边睡着小橘子，之前我们用找来的木条和衣服做成担架，把她从那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抬了出来。

只不过她还是在昏睡中没有醒来。

没有现代医学的透视设备和化验设备，我们没法诊断出她身体状况。希望回城后，精通传统中医把脉之道的张道长能探出一二。最好的期望无非是她就像我那样，在漫长的昏睡后可以醒过来。

“码头上怎么这么多人？是在等我们回去吗？”

我的视线应声从小橘子脸上转到码头那边，码头上的人列成了整齐的两排。可越是靠近看得就越清楚，他们并不是在等我们，而是手上各自拿着各种家伙在对峙。

阿吉赶紧接过麦克思的位置控制住船，用最短的路线靠了岸。还没等我们把缆绳栓好，阿吉就赶紧跑上岸去。

“怎么了？”船队的人看到阿吉的出现显然都很兴奋，像是终于找回了主心骨。

“他们要赶我们走！”阿彭答道。

为什么忽然间要赶船队的人走？

“我们已经两天没领到蔬菜了！都是因为这些码头上的人！我们本来生产就还不稳定，现在还要把食物分给外人。你们以为现在还是发达社会的时候吗？吃的不够我们随时会死！”

“就是！他们都不参与我们的劳动，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不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吗？”

“现在把我们都不够分的食物供给他们好吃好喝，到时候他们船修好了，只会拍拍屁股走人，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把我们的食物还回来！”

“还回来！还回来！”

“够了！”我忍不住呵住他们道，“他们给了我们很多东西了！不说别的，光是抗生素就救活了我们多少人？乔老师也多亏了这药克服了感染终于醒来了。他们还给我们修了这船，我们刚刚打通了去工业区的航路，从那边救回来了两个人！”

他们的视线在听我说完后转向了海面，麦克思和昊正抬着载着小橘子的担架小心地涉水往这边缓慢走来。

“这家伙真是睡傻了，自己做了这么久的累赘现在还再带来一个累赘？”

“去他妈的，老子还要再养一个白吃饭的两年？”

“就是，这什么人啊，阿猫阿狗的都带来，我们迟早要一起饿死。”

最早的人还是小心议论，渐渐地越来越大声，丝毫不顾及我会听见，最后甚至有人直接质问我为什么要带那孩子回来。

所有的眼睛都愤怒地注视着我，我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原本想要帮阿吉他们的自信也消失殆尽，因为相比船队，我似乎成了更不受欢迎的人。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这两天你们分不到蔬菜真的是因为蔬菜都分给船上的人了吗？”听到这声音的人转过头来看到那人都让出了路来，说这话的是西门太太。她拄着拐杖脚步却不慢。

待她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她将拐杖重重地打在地上。一阵短暂地静默后她继续说：“自从那个怪物传说开后来田里工作的人越来越少，好不容易种出来的菜都黄在地里了，不仅没人收还没人送到城里。你们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你们却不敢承认，懦弱让你们变得贫乏，但你们同样懦弱地不敢承认自己的不足。你们只好将自己不幸的处境怪罪到别人的身上，船队成了你们能找到的发泄口！如果你们再这样下去，庄稼蔬果都会烂在地里，你们一个个就等着饿死吧！”

“可是……可是那个怪物怎么办？上下班路上我们要是遇到那怪物出意外了，你能替我们负责吗？”

“只有你自己能对你自己的命负责！AI战争和大灾难都经历过来了你还不明白这道理吗？你是想堂堂正正地死在那怪物的刀下，还是想凄凄惨惨地饿死在自己的床上？”

一旦有了无法反驳的沉默，就会继续无言下去。

于是一阵冗长的静默后，有人小声地说还是先回城里吧。

看他们要走，西门赶紧甩起拐杖说：“你！你！还有那个小胖！跟我去山上修棚！昨晚的大风把棚子都吹翻了。”

看他们灰溜溜地离去，西门太太也向我们点头示意，转身离开了码头。我想替居民们向船员们道歉，却没想到阿吉先开口说：“孩子的状态不好，抓紧时间把她送到山上道长那里吧。之前给我们送菜的三轮车还在仓库边，阿彭的力气大，让他陪你们去。”

船员们似乎也像阿吉那样，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小廖拍拍手让大家动起来，大家就散开工作了。

如同阿吉说的那样，彭彭的力气的确挺符合他身材的。他在前面骑，我们在后面推都使不出什么劲，反而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

没多久后我们就到了山上，为了方便照顾，把孩子安排在了最高层，那层住着道长和其他医护，重症和昏迷者都住在这层方便看护。而贺奎则暂时安排在了一楼的空房里。

安顿好小橘子后，我们聚在乔老师的病房里，跟他介绍我们经历的事，也正式地向贺奎引见几位我们这边的核心人物。互相打完招呼后，贺奎把背包放在了桌上，诺大的背包里只有一个PVC盒子。

他说：“我带了这个，昨晚听了你们说的后觉得可能有用。这是二十年代的超级容量锂电池，不用AI驱动，我就靠这个活到了现在。上周检测里面还有3%的电，但是我还是觉得可以拿来做很多事情。另外，实验室里还有很多老式家电，比如冷藏库，电视机，DVD机，因为害怕别人监测到我还在实验室，所以都是特意找了老式没有AI不能接入物联网的家电。只是那些体积太大了，可能一时没法搬到这里。”

“没想到这岛上还有可以脱离物联网的电源，这下我们有办法对付袭击者了。“

”有电就可以吗？“

”记得晓欣怎么死的吗？如果他没有可以干扰她体内纳米机器人的仪器，不可能做到这些。还有为什么我们五六个人都对付不了他一个？人类就算再怎么强大也无法突破□□上的极限，除非他的身上有机械骨骼。还很可能是有电力驱动的外机械骨骼。“

而且从道理上来说不是可能而是必然，这个世界上不可能真的存在什么怪物，这推论是唯一的解释。也是因为如此，道长没有纠结人手一起对抗那个袭击者。只有我们有了电，战局才会扭转。

昊听后说：“吃完午饭我们先去罗大婶那儿一趟吧，说不定博物馆里还有些古董电器，，我们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这么说着，大家开始像是商量到了一定段落。我终于忍不住插嘴到：“说起来，乔老师和贺奎不认识吗？”引见他们两人时的反应像是这样。

两人听我这么说后相视一阵，然后都摇了摇头。

”为什么会这么问？”

“你们两个第一面见到我的时候都说了洪锡的名字。”提到这名字时表情也一样。

两人又像是再次确认一样看了看对方，然后贺奎说：“如果是大学教授的话，认识洪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外人认识贺奎的不多，但是在学术界认识他的人好像不少。”

乔老师也附议说：“怎么说呢，他的学术研究主要在心理学与神经科学。认知神经心理学本身就横跨文理医诸多学科，他又做了不少不同领域的课题，所以圣立都的学术界，认识他的研究者不少。”

“可你们都说他死了？”

听到死这个字，两人的眼神不免变得有些暗淡。

“2039年的事，过去快40年了吧，当时听说他跳楼自杀的事，还挺震惊的。”

“所以只是听说是吗？”

我刚抱着侥幸提出这样的疑问，没想到贺奎却说：“我亲眼目睹了，那天他从医学院主教学楼的最高层跳下来，吓了我一跳。之前听说他得抑郁症还不以为然来着，明明每次见到他他都带着一副笑容来着。要是早知道那是真的，我一定会多和他处处，多劝劝他。”

贺奎的脸上虽然没有落下泪水，但还是充满了悲伤，我有些后悔提出这个问题，可又不得不在意。

“有些失落吗？”下山的路上，昊问我。

我本不该如此的吧？可转头看到昊的脸还是忍不住说了实话。我曾一度希望过自己是洪锡，这样我就有更多故友，就能想起以前做过些什么，就能像是有了真正的名字，真正的身份一样。

“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昊摸了摸我的脑袋，让我的失落好了不少。

那会儿正好到下山路的岔路口，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上山来。

“道长呢？道长还在国宾馆吗？”

“还在，怎么了？”

“怪物！那怪物又杀人了！顾大叔！顾大叔被杀了！”他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邻居们叫我去找道长来给顾大叔做法事，你们不是捉鬼队的吗？你们也赶紧去看看吧。”

捉鬼队？乡亲们现在都这么称呼我们吗？不过自从不成文的宵禁后，已经有很多天没有人被害了，是什么又让他得逞了？

我们中途改道，跟着麦克思往城里走。麦克思曾给顾大叔顾大嫂送过几次饭，据他介绍，当年大海啸刚退去的时候，顾大叔是最出力的一个。没日没夜地参加援救，救出了不少人。可毕竟上了年纪，太过操劳后引发了脑卒中。还是在丽影机场人防工事那里施救中晕倒的，当时没人会急救，让他加重了病情。后来虽然救回了命，但整个人病后瘫痪了只能躺在床上。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快两年。

顾大叔的家在中华城北面，倒塌的城墙废墟正好在他们的屋子边，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不少城墙才有的长砖。

院子里围了不少人，都在唏嘘着顾大叔的失事，可敢上前一步走进屋子的人并不多。

麦克思敲了下门后带着我们进了屋子，那屋子不大，原本是卖中华城观光纪念品的店面。屋里光线很暗，从玄关就能一眼望见整个屋子，进门的位置桌椅散乱在地上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靠里面的床上，顾大嫂正扒在床沿上掩面哭泣。身边的人陪伴着她，想安慰可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们是道长派来的吗？”她身边的妇人问我们。

“孔老师，不是，是乡亲让我们来看看，道长应该很快就到了。”麦克思好像认识这位陪伴在身边的“孔老师”。

顾大嫂应声抬起头来，在和我们呆呆地对视了三秒后，嚎啕了起来。一边叫着为什么这么命苦，一边又趴到了床沿上。忽然间的大叫，吸引了不少房外人的视线。

“我能看看顾大叔吗？”

顾大嫂没有回答，孔老师替她点了点头。

也许是醒来后看多了生死，看着顾大叔的尸体，我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强烈的抵触，因此也可以一起观察尸体。

他的眼神涣散，却还是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盯着天花板，嘴巴微微张开。皮肤有很多地方长了脓疮，溃烂应该是生前就有的。颈部有勒印，手上有被抓破的伤口，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创口，但尸体已经被整理过，周围的血迹已经被擦净，衣服也换了新的。

“能给我讲讲昨晚发生的事吗？”

顾大嫂想说却被哽咽锁住了喉，孔老师替她说：“前两天就听说要轮到顾大叔了，昨晚顾大嫂早早做好了晚饭，就抓紧锁上了门。怕那怪物找上门来，还特意用桌椅家具死死堵住了门。可没想到那怪物还是破门进来了。大嫂实在太害怕了，就躲到了床底下。大叔就……被那怪物拿刀刺了胸口没了命……”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害了这老头子。”说着，顾大嫂就呜咽起来。

孔老师赶紧安慰她说：“不要这么说，都是那怪物的错。而且，还好你躲起来了，这样一来至少你活下来了，总比两个人一起去要来得好。”

“时间不早了，要我们帮忙把顾大叔送上山吗？”

“不要！不要带走他！不要！”

孔老师赶紧拉住顾大嫂说：“顾大嫂想多陪陪他，想把他埋在前面的花园里，可以给他就地火葬吗？”

“因为两边建筑倒塌成了山，这城如今成了一个小盆地。如果在城里火化的话，烟灰会给大家带来困扰的。如果不想去国宾馆，倒是可以在附近的山坡上找块空地。”

“只一晚，就再一晚就好，让我再陪陪他！求求你们！”顾大嫂哭着哀求我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