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怨 第17章 第十六话：回魂

华安新闻台：【丽医华安病患群体杀人案今天在华安金沙地方法院开庭，犯罪嫌疑人郑某，在丽影医学院附属华安医院担任住院医师的五年期间，涉嫌故意撤去三十六名病患的生命维持设施，导致病患死亡。检方认为郑某在丽影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实习期间成绩优异，但因人际关系被排挤至市外的华安医院心生怨气，出于主观报复，故意将患者本应受到的医疗救助手段撤除，直接导致患者死亡，故提起故意杀人罪。如这次故意杀人罪成立，郑某将成为我国历史来杀人最多的罪犯，且极可能成为我国近五十年来第二例死刑判罪。而被告方在庭审辩论中坚持郑某为医疗失误。经过激烈庭辩后，合议庭认为检方提供的部分证据关联性存在疑问，宣布休庭，将择日再次开庭。】

圣丽公共电视台：【华安医院群体杀人案今日开庭，该案件又一次引起市民热议，医师郑某在华安医院担任住院医师五年来，故意撤去三十六名病患的生命维持设施导致其死亡。这些病患都有一个特征，昏迷进入永久植物状态超过三年，或1级以上瘫痪超过5年，病患家属有独生子女或无子女仅剩伴侣，生活条件因病较差甚至背负巨额债务。这一案件使得一种长期被忽视的社会现象被摆到了我们的眼前。

【随着医疗和看护水平的提升，过去百年间我们不仅大幅提升了预期寿命，也使得更多致死疾病的挽救成为可能。就算某些疾病还无法治愈，医疗器械如今也可以帮助濒死的人不断延长生命。据我们不完全调查统计，圣丽都如今长期昏迷或1级以上瘫痪的病人有三万之多，接近总户籍人口的千分之五。同样以亲情为重的儒教文化圈中，中日韩为首的东亚发达国家该类人口已破六千万，尽管这些病患的医疗费用由社会保障体系给予了一定的支持，但依然需要家属投入巨额的看护费用，如果请不起护工或AI护理，还需要亲自陪伴投入无顶线的身心花费，其中不少子女已为此背负巨额债务。而其中不少病人已被医生诊断为无法治愈，但无论是道义还是法律，我们无法剥除他们生存的权力，出于亲情，家属也无法轻易割舍他们。该如何应对这一社会现象呢？欢迎给我们留言发表己见。】

道长托人带口信下来，说是帮小橘子熬制的方药不可中断，没法抽出身来。他明日会下山为顾大叔做法事。这时太阳已到西边，忙着在天黑前做晚餐的街坊们也散了不少。我们安慰了顾大嫂一阵后先去了大学博物馆。

博物馆的工人都下班了，还好罗大婶还在。

“真的吗？真的还有不需要AI驱动的电力吗？”

“有一块老式锂电池，不过电量不多了。”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好事，你们跟我来。”

罗大婶带我们进了博物馆的库房，库房的一角，放着很多家电。

“当时整理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派上用场，所以就特别归了一类。这些都是二十一世纪初的家电，当时的家电没有植入芯片，都不需要AI就能驱动，也没有接入物联网脱机就能使用。”

罗大婶找出了一个箱子，里面都是些小家电。

“各种各样手电筒，听说码头的船队那里也有，这个应该是一些儿童电动玩具，可以播放磁带的随身听，迷你CD机，MP3。这个应该派的上用场，是电击器，也叫□□，机器人警察还没普及的时候，听说这个使用很普遍。充电后能把人电晕，这样就能对付光用人力没法对付的那个怪物了。”

我忍不住立马伸手握住了其中一个最小的，记忆里好像有这个名字。有了这个就能对抗那个袭击者吗？

“那我们抓紧充电吧，这样今天就可以出击去抓袭击者。”说着，麦克思拿出了背包里那个锂电池。

“有两个问题。”罗大婶说，“一是经过长时间的风化和大灾难泡水后，这些电器没法判断能不能用。二是，我们没有了历史。”

这和历史有什么关系？

“我们的历史一度脱离了纸，转化成了数据。AI时代过后，我们便丢了历史。据我所知，就算是上个世纪末，微型计算机也已经普及，像这个MP3，虽然是上个世纪的产物但我可以确定里面植入了数字化程序。所以没有历史的我们，没法判断这些小家电里哪些植入了数字化程序哪些没有，如果植入了程序，是否会联网，是否会激活云网络中的AI，我们都不清楚。幸存者中千禧一代的我们算是年数最大了，我们有完整记忆开始已经是一零年代，那已经是数字化高度普及的网络时代。”

手电筒，MP3，的确是只在小时候，爷爷家才见过的家电。

“这些用老式干电池的应该就是吧。”昊一边分类一边说，“要用高级数字程序驱动的设备需要花费巨大的能源。仅凭老式干电池，电量很难驱动复杂设备。”

昊终于挑出了一个电击器，连上了正负极。捣鼓了一阵子，我们以为该放弃的时候，电击器发出了一条璀璨的光，伴随着这阵光的是一阵“滋滋”的响声。

这个能用！我们可以对付袭击者了！

“还不算能用，我们没有对应的电池。现在虽然通电了，但我们不可能用这个的时候背着这块大电池。”

也有道理，虽然有了希望，可要找到实施的方法也没这么容易。

看来又要陷入僵局，罗大婶说：“时间不早了，再晚回去的话怕有危险，我们明天再想办法吧。”

心中再带遗憾，也要踏上回家的路。在岔路口和麦克思告别后，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因为大家都不敢出来，所以路边的灯笼也几乎没有亮的。

走在小宁河边，闪过一道闪电，在河面映出一道刺眼的光亮。看来是要下阵雨了。

几秒后的雷鸣声后，我忍不住问：“你不觉得顾大叔的死有些奇怪吗？”

“你是说他死亡的原因还是方式？”

“全部。”

“他真正的死因是窒息死，胸口的刀伤只是伪装，而且那个刀口至少在顾大叔死亡6小时后才刺入他的身体，血已经开始凝固了。”

“杀他的人果然不是那个袭击者对吧？”

“显然不是，而且昨晚就算真的有人进来也不是推门进来的。门的锁扣没有一点坏的痕迹。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桌椅说是拿来堵门的，可如果真有人从外面进来推开的话，倒下不是这个模样，地面也一定会留下划痕，事实上一点都没有。”

“所以杀他的是在家里的人。”他们的家人都在大灾难中去世了，只有两人相依为命，所以杀了他的——只有顾大嫂！

“可是你……刚刚为什么什么都没说？”

“说了会怎么样？现在这个社会是有警察还是司法系统？她就算真的杀了人会得到什么？只会让别人对她的看法发生变化，再渐渐地，杀亲人的传言会让社区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奇怪。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社会又出现隔阂。”

他看了眼我的脸色，继续说：“说回来，顾大叔本来就是个将死之人，他在AI战争期间就查出了肺癌，AI战争前正在排队接受CRISPR，但是离开了AI仅凭人工无法完成这种治疗方式，所以他才来了一度中立的这里。没想到中立没能超过一年，圣丽就在美国的压力下加入了战争，他的治疗又被迫中断了。他昏倒到底是因为脑卒中还是原有的病情恶化，根本就没有仪器帮忙诊断。传统医学只能帮他暂时缓解些症状，就算脑袋清醒了，原有的癌症也没法让他好起来。他在世上活一天，就是成为顾大嫂累赘的一天，到头来很可能在顾大叔死之前，顾大嫂就会因为陷入绝望而自杀。”

这内容在我心里有些似曾相识，我忍不住问了声：“昊，你的姓是郑吗？”

“你前两天不是问过我了吗？”

也是，我前两天分明问过了，可这会儿才觉得这个姓和眼前这个人相匹配。

谈话告一段落，周围却寂静得有些可怕。原本有昊陪着走夜路不用担心，可现在却有些没法让心安定。有一阵雷声把我吓得一激灵，想要躲到昊身边却又不敢和她靠得太近。

就在要拐入小巷子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簌簌的频率让人不由得愈加紧张，我终于忍不下去了，抓紧了昊的手。

好在昊也用手的力度给了我回应，这让我稍稍安心了些。可是那脚步声却并没有因此而远离，相反变得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促。

昊的另一只手握住了刚刚从博物馆里拿来的一把匕首。

那声音已经到了拐角，出现的黑影向我们跑来，在昊飞快逃出匕首的同时在他的匕首前停下，及时的刹车救了他一命。

那黑影并没有那么高大，在月光下需仔细看，才发现是顾大嫂。

她的眼神在与我们对视后，崩溃到跪了下来。嘴里低声呢喃着：“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怎么了？”

“老头子！老头子还魂了！老头子变成鬼来找我了！”

这……什么意思？

“救救我，救救我吧。你们不是道长的捉鬼队吗？你们一定也会一些法术吧？求你们帮我把他的冤魂赶走吧。让他不要再来缠我了。”

顾大嫂语无伦次的话让我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总之是没法轻易摆脱她的拉扯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先顺着她的意去她家看看。

不过……顾大叔真的不在！床上是空荡荡一片，就连给他盖身子的白布也不见了。

“天黑以后所有人都回去了，我没什么胃口，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坐在老头子的身边发呆。忽然一道闪电闪过，照亮了屋子。我以为要下阵雨了，便起身关窗户，关好窗户转过身来，老头子竟然站起来了。

“白布罩在他的头上，映出他脸上模糊的轮廓，像是在看我。他是来找我报仇的吧？这么想我连忙跪下来向他求饶，他就渐渐向我靠近。就在他要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实在是害怕得不行，身体哆嗦得没法控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跑出来碰到你们了。”顾大嫂像是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时的场景，身子开始一个劲的哆嗦。

“顾大叔的身子，哪个部位有用机械设备吗？”昊问。

“没有，那一辈的身体改造没那么普遍，除了最后得了癌症，一辈子也没大病大伤的，没必要装些什么改些什么。”

那就不会是身体里的机械故障引起控制他身体之类的原因了。“那白天有什么陌生人接近过顾大叔吗？”

“这城里现在就这么几个人，哪有什么陌生人。”一个想法自心里升起，这大婶可是个杀了亲人还能说谎的人。

窗外忽然传来了雨点声，天气已经沉闷许久了，这场大雨终于落下了。

因为雨声，我无意间把视线看向窗外，却没想到看到了让我惊讶的一幕，就在窗外的小路上，一个身影正在移动，因为身披的是纯白色的布，所以在夜晚也能看清。

顾大嫂看到那身影后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嘴里结巴念着：“那那那那那个！就是那个！老头子真的还魂了！”

没想到事实真的和顾大嫂说的一样，明明就已经死了的顾大叔站起来了，还在外面的路上游荡。

“我去外面看看，你们在屋子里等我。”

“我陪你一起去吧。”一方面是出于害怕，更多的也是好奇。

“我我我我我我也去。”不用说，经历了这样的事，把顾大嫂一人留在这儿她一定也害怕。

雨点落地的声音，正好把我们的脚步声盖了过去。不过打湿了他的那块白布，映出了他整个身子，也使得那模样愈加诡异。

跟过了两条街后，我们渐渐和他靠近了距离。虽然在行走，但看起来他并不是有意识的样子。昊试着叫了叫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这证明了这一点。

这让我们不再这么紧张，就连顾大嫂也不再害怕。不过越是往城外走，顾大嫂喊他的名字就越响亮，甚至还去拉扯他的身子。不过那身子力气比她大多了，并没有因此而阻碍他的脚步。

我们从西党门出了城，外面是中华城火车站。绕过广场，跨过铁路，又是一道围墙的残垣，然后是还没被废墟覆盖的破碎柏油路。就这样走了不知有多久后，我们到了一个地铁站入口。一旁塌在地上的牌子写着【华安线丽影空港快线丽影医学院站】

我赶紧跑上前看，就像我记得那样，这站已经被地下水给淹没了，入口处的水面不断被雨水打出漪涟，绿色水藻在昏暗的光线中颜色显得异常诡异。可那具身体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很快就踏上了向地下的阶梯。

“顾大叔！喂！别下去！”

我和昊同时冲上去拉他，可没想到他的力气这么大，根本不为我们所动。甚至我们试图拼命拉拽，最后变成了倒在地上还是被他拽着走。

在他整个入水后，我们只好放手。总觉得什么事失败了的我们，带着愧疚转头去看顾大嫂，那时的她正无助地跪在地上呢喃着“老头子不要，不要去那里”之类的话。因为雨水打湿了整个身子，那副模样显得她愈加可怜。

就在我们想着该怎么安慰她的时候，她像是抬起头来。凌乱的长发盖住了她整张脸，只有眼神中闪着微弱的光。忽然间，她向我们冲了过来，擦过我的肩后一跃跳入了地铁站的积水中。那速度，让我们都没法拉住她。

“顾……顾大嫂！”

我赶紧上前，却被昊拉住了。“喂！这也不是什么小河，地下有什么都还不知道呢！太危险了！”

“可是他们！”

“那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都不知道呢！”

“就算顾大叔死了，顾大嫂也是个活人啊！”

我不听昊的劝，一头栽进了地铁站里。向下潜了一阵后，努力睁开了眼睛。

奇怪的是，水下比地上亮多了，逃生应急灯发出的绿光照亮了每个角落。我很快就找到了顾大叔的身影，在水下继续走步的他似乎一点都没受到浮力的影响，那时的他正继续往下走上了去月台层的楼梯。

于是我赶紧往那边游去，在楼梯口就能看到月台层。月台层比站厅层暗了不少，应该说是一片漆黑，那白色的身体也在这片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我正打算往下，那片黑暗中出现了绿色的光。可这一次并不是应急灯发出的光，而是一双又一双眼睛，映出绿色的光，那些微弱的光聚集在一起，染亮了整个月台。

什么东西碰到了我的手臂，我连忙躲开。这时我才意识到恐慌带来的生理反应，消耗了太多的氧气，让我一下子就变得憋不住气。

我转身要往上游，但一只手却抓住了我的脚。我低下头去看，一片黑暗之中伸出的手，让人看不清它的来源。但那手在微光中倒是能看到大概，没有皮肤，因此被血管染红的肌肉在用力的样子一览无余。似乎还太过用力，紧绷下挤破了一些细血管，散出的血染红了一片水域。

一旦憋不出吐出一点气，就马上忍不住吐完了所有的气。身体里的气压让我的耳朵疼痛万分，呛入的水不仅没能让我呼吸，还让我的鼻子无比疼痛。

救我！谁能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