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106章 郡王生辰

却说慕景白离开静安侯府，心里暗生后悔，今日或许就是他和林清秋的最后一面，怎么在临别前，却说错了话，闹成现在这样。也罢，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先回第一客栈。

而令他没有想到的事，当他到了第一客栈，方才知晓，不过短短半日，他“凤凰公子”之号，已于涼都一举成名！“三天破案”、“四天拿凶”，“人头祭品”、“扶棺听灵”等事，如浪涌般在大街小巷传扬开来。更有甚者，纷纷打听他的消息，想邀他去府上做幕客，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在此，先按下不提。

只说《相思院》里，林清秋高高兴兴出去，不多一会儿，满脸不痛快回来，一进院，便“风儿”一般冲进卧房，倒头躺到了床上。

沐雪扶着腰、喘着气跑进屋，忙忙把门关上，急道：“小姐有气，要打要骂，奴婢都心甘情愿，可奴婢真的不是故意隐瞒。那天汀枫出事，闹出那样大的动静，人还是大少爷看着抬出去的，要是大家知道他是因为吃了小姐的‘粥’才闹肚子，不是更糟糕吗？”

林清秋怒道：“你的意思，你还是为了我好喽？”

“奴婢不是为了小姐，还能为了谁？”

“那你为什么要向慕景白使眼色，你私下到底和他说了我什么？”

“天地可鉴，奴婢从未向他说过半句多余的话，要说的话，也是替小姐传达，怎么你生他的气，偏就怨上我了？”沐雪说完，也觉得心里委屈，一抽身坐在小榻上抹眼泪。

廊外，两个小丫环透过窗户缝隙，隐约看见有人在小榻上抹眼泪，还以为是小姐在伤心，不晓因由，低声议论道：“小姐怎么了？刚才出去时跑那么快，现在回来却这么伤心，是不是没赶上与慕公子告别啊？”

“有可能。小姐为了慕公子，又是连夜翻墙，又是早起熬粥，几天几夜没睡好，这一分别，真是鸳鸯两散，让人心疼啊。”

两个小丫头正说着，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眉心，兰珠，你们俩鬼鬼祟祟看什么？”

二人吓得一缩脖子，转身见是沉香，连忙低声将看见林清秋抹眼泪的事告诉了她。

沉香听了这话，也慌忙朝卧房看去，这一看之下，却觉得有些奇怪，那哭的仿佛不是小姐，而是沐雪。便放下手上针线，嘱咐她们不许多言，自去卧房敲门。

屋里二人，正各自难过，忽听屋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沐雪只得拭了拭泪，起身开门，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

“沉香姐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怎么了？沐雪，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沐雪让她进屋，重新关上门，便忍不住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沉香。又将汀枫吃了那粥后，腹痛生病，不得不出去找郎中等事，一一都说了出来。

沉香是个出了名的“和事佬”，听了来龙去脉，安慰沐雪道：“唉，也是可怜了那小厮，受那样的苦，也难怪你不敢告诉我们。”

说着，又坐到床边，劝解林清秋，道：“小姐，事情我都知道了。要我说，慕公子没吃那‘莲子粥’反是好事，要不然，真闹到请郎中的地步，让老爷知道，岂不是更严重？你想想，只一个小厮生病就惊动了大少爷，若是慕公子出事，还不得惊动侯爷？若是彻查下来，您是小姐，最多挨两句骂，那唐大娘呢，她怎么办？还有整个厨房的婆子、丫头都好不了，只怕，连我们都要跟着受罚。”

林清秋听见这话，竟觉得她说得有理，一时无法反驳，只好翻身向里，不看她。

沉香又坐近一些，接着道：“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莲子粥，说不定慕公子只是吃不惯，或者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小姐和他本是一见如故，难得的朋友情谊，既然有心去道别，反而闹得不开心，这让人家怎么想？将心比心论，若是小姐去别人家做客，人家好好说话，或许你也还能多留两天，可若人家当着你的面生气，你也没法留下不是？”

“哼，你倒数落起我的不是来。”林清秋赌气开口。

“奴婢哪里敢数落小姐的不是，奴婢是为了小姐的心思。不说别的，只那玉笛，像宝贝一样放在玉匣里，一天看三回，如今，若因为一点小事闹了误会，让他以后怎么好来？便是来了，见面岂不尴尬？”

林清秋道：“是他有错在先，我凭什么尴尬？要尴尬也是他尴尬，与我有什么相干？”

沐雪见她嘴硬，忍不住站起来道：“刚才去的路上，是谁慌得差点跌跤？到了花厅，听说人出去了，又急得往二门跑，要是不相干，能跑这么快？”

林清秋翻过身来，急道：“你这丫头，嘴巴是越来越狠了，我看你分明是为了那个俊俏小厮，才故意隐瞒我！你可是喜欢他了？告诉你，以后，我是不会再和慕景白见面了，你就把他忘了吧。”

“小姐，你胡说，我哪里是为了汀枫……”沐雪也急得直跺脚。

“好了，好了，”沉香赶紧拉住沐雪，忍不住抿嘴笑道，“哎呀，那慕公子主仆定是天上下来的神仙，要不然，怎么让咱们家小姐和沐雪姑娘拌起嘴来了。”

“沉香，你……”

“不说这个了。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沉香不等林清秋发火，便赶忙移开话题，道，“过几天就是顺郡王的生辰了，奴婢刚算了算，今年郡王爷正是十八岁。这成人礼可怠慢不得，咱们少不了要送他一些特别一点的礼物，不能落了俗套，不知，您有什么主意？”

林清秋冷哼了一声，懒懒道：“哪有什么主意，我现在没有心情。”

沉香道：“这几年，小姐把什么文玩古董、诗书剑画，亲手做的风筝、叫奴婢代劳做的点心，能送的都差不多送绝了，奴婢也不知道今年还能送什么。”

说着，她突然灵机一动，笑道：“不如……不如小姐就来一个‘以身相许’，把自己送过去得了。”

沐雪听了，大声拍手叫好。

急得林清秋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恼道：“两个死丫头，你们可是着了魔，敢拿我玩笑，看我如何教训你们！”

说罢，恼羞下床，追着沐雪、沉香要打。

二人慌忙逃窜，眉心和兰珠闻声还以为出了大事，赶紧跑进来拉架。相思院里，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

闲话不说，转眼过了几天，就是顺郡王夏子信的生辰。

林清秋一早，便向母亲禀明因由，带着丫环沐雪、沉香及跟车的奶娘宋妈一起前往郡王府贺寿，林峻吩咐侍卫王二虎驾车随护。

此季，恰值三月末，日前才降大雨，今日便艳阳高照，涼都城里一片清新怡人。林家的马车穿街走巷，径自朝东南城界而来，一路上，百姓安居，百花盛放，随处可见各色花景，蔷薇芍药、牡丹丁香，斑斓娇艳，绚丽京城。

林清秋早把与慕景白生气之事抛之脑后，时而掀帘赏花，时而被路边新奇的事物吸引，叫宋妈阻也不是，拦也不是，只把“名门闺秀不可抛头露面”的老话说了一路。

事物新鲜，时光便快，不多一会儿，马车出了大道，驶入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

这里两边皆为矮房，路旁种着矮树，青石板路损的损、破的破，马车轮子滚上去，咕咚作响，车身也颠簸摇晃。不消说，这定是到了东顺街。

东顺街可以说是京城最冷清的街道之一，只因有《顺郡王府》在，冷清中又多了一些忌讳，许多有头有脸的人为了不沾染这条街的晦气，到了附近，都会绕道而行。

只是，今日却有些不同。街口两边不时有人进出，树荫下也停着四五辆马车，像是有人到了王府。

“今日可是奇了，顺郡王府怎这般热闹？往日里连半个人影也看不见，今儿倒进进出出了好几拨。”对面巷子，有百姓不觉围在一起议论。

有人道：“你们没听说吗，今日乃是郡王爷十八岁生辰，大凡往日不来往的，今日也来装装样子，上门送个礼什么的。不是我说，整个涼都实在是没几个人肯与他结交。瞧见没，那才出来的汉子，是周员外的管家；后头站着的，好像是沈翰林偏房的侄子；哦，刚才走的那个，自报说是镇国公孙女的马奴，哎哟，一个正经主子都没来，真是抬眼都看不下去哟。”

又有人问：“怎么尽来这些人？他们既不愿与顺郡王结交，做什么还要派人来送礼？”

“嘿，折辱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倒不懂？那些人，分明欺负他年少孤身，又不受皇室待见，便把送礼当成了取乐，尽派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我要是顺郡王，早一竿子统统打出去，连同送的礼也砸个稀烂，才能出一口恶气。你们瞧瞧，这郡王府，哪有半点正经王府的模样，怕是连七品官的家宅都比这儿体面亮堂。这要换了我，早闹出去了，吵个满城风雨才罢。”

“诶，算了，他怕是不敢的，毕竟是先帝特赦的罪人，与‘那个人’有关，岂敢不安分守己？”这人说着，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百姓可不敢提“明王”二字。

众人见了，都点头道：“这话不错，虽是郡王，活得还不如你我一介平民，也是唏嘘可叹。”

正说着话，忽有人看见一辆紫檀木垂珠帘的马车辘辘驶来，不由惊叹：“咦，那是谁家的马车？”

此时，林家的马车已来到顺郡王府门口。

举眸看去，这是一座青砖黛瓦的大宅，宅门朱色渐褪，门柱斑驳微白，石阶长着草，门头网成丝，就连门口坐着的两只石狮子，看上去也萎靡不振、昏昏打盹。只有那大门匾额上的《顺郡王府》四个字，还算干净，稍稍保留一部分皇室的体面。

由于今日是夏子信的生辰，大门内外，也陆续两三人进出，有的手里拿着帖子，有的抱着寿礼，无不脚步匆匆。一个比猴儿还瘦小的小厮，点头哈腰，来往相送，口里细声细气道：“慢走，慢走，一会儿我们王爷回来，小的一定转告贵府大人的祝语。”

“小刀子，里面还有人吗？”一位如“石墩子”般胖壮的年轻管家，穿着鼠褂长衫，梳着三条小辫，膀大腰圆坐在大门口，扇着扇子问。

“小刀子”听见问话，连忙上前道：“屋里头已经没人了，他们进去，看我没做饭，也不好意思留，只好放下东西就出来。哼，正主不来，还想吃席，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你这个小机灵，真是够坏的。”

“嘿嘿，要说坏，小人哪里比得上您？今早那禁军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去街口放鞭炮，不知道的，还当过年了。”

胖壮管家道：“那些禁军，三天两头来给我们爷‘禁足’，好不容易‘换班’，我就不能放个炮仗去去晦气？”

二人正说着，忽见林家的马车停在门口。小刀子忙道：“福爷，您看，好像是林小姐来了？”

胖壮管家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衣衫，只见一位如仙子般美丽的小姐在奶娘的规范下，缓缓下马车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赶忙收起扇子，道：“可不正是林小姐，还不快上前伺候。”

说完，连忙起身，笑着小跑上前，远远向林清秋行礼，“林小姐来了，小人恭迎小姐大驾，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林清秋看见胖壮管家，便笑了，道：“三福，我来给子信哥哥拜寿，他在哪儿？”

原来，这胖壮管家就是三福。三福如今已长得高高大大，行事也通透圆滑，再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嘻嘻哈哈、叫苦怕累的小胖子了。

三福一面上来恭请林清秋，一面道：“我们爷出去了，还没回来，小姐您先里面请，爷要是知道您来，定十分高兴。”

不料，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忽见一个小厮打马过来，到了王府门前一个纵步跳下，大喊道：“福爷，福爷，大事不好啦！”

三福见是自己派出去寻找王爷的小锯子，连忙问：“怎么了？”

那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道：“是王爷，王爷他……”

三福一惊，“王爷怎么了？”

“王爷吃了酒，在《凤香楼》跟人打架，小的、小的实在拦不住。您，您快去看看吧，这会儿只怕已打得不可开交了！”

“啊？”三福又急又气，慌乱道：“还不快给我牵马来，王爷要有个好歹，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忙忙向林清秋道：“大小姐，小人得失陪了，我们王爷……”

林清秋道：“我都听到了，这个子信哥哥，怎么又与人打架。三福，我同你去，我瞧他见了我，还敢不敢打？”

说完，也不等三福开口，转身纵步，跃上那小厮的马背，“驾”一声，策马就走。

“哎呀，小姐呀！”宋妈还没反应过来，见林清秋已然上马，顿时慌得脸色苍白，捶胸顿足。

沐雪、沉香二人才抱了礼盒过来，惊见她们小姐骑马跑掉，也是目瞪口呆。

还是王二虎见机，叫三福赶快上马，与他一同追赶林清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