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几度秋夜月 第105章 有心相送

此时，静安侯府长廊里，慕景白和林峻正朝府门方向慢步走去。

“林大哥，虽说现在凶手已经伏诛，但是，还有一件事尚未明了，刚才未当面说出，是担心侯爷多虑，现在临别，想问一问，不知你可曾找出‘那个人’来？”

林峻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才道：“你指的是，偷取短剑之人？”

慕景白点了点头。

林峻皱起眉头，叹道，“这件事，我也和父亲商议过，到底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在父亲身上偷取到佩剑？但是想来想去，却实是想不出可疑之人，为此，我近几日也是忧心忡忡。”

慕景白道：“此人能在贵府行动自如，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从侯爷身上取到佩剑，这可不是小事。昨日，沈桂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提前杀了四门医馆的郎中灭口，定是此人在暗中给他通风报信。不知，寿宴当天，可有什么其他人进过厅堂，靠近过侯爷？”

林峻想了想，道：“靠近过父亲的人怕也有一、二十个。一些公子上来向父亲敬酒，还有就是与顺郡王碰杯说话，加之上酒菜的丫环、小厮以及两个巡查的侍卫，还真不少。”

慕景白目光一凝，问：“有两个侍卫曾进去巡查吗？”

“是的。只因当天来的都是年轻公子，父亲有意为妹妹择一良人，恐各位公子拘束，便让侍卫都守在院外，只让高山和贵春进院检查，除此以外，再无侍卫进去。慕兄弟，怎么了？”

慕景白道：“不知这二人是什么身份？”

林峻道：“高山是我府上的侍卫总管，你被付成元带去相府的那天晚上，他一直跟着我四处打探消息，与我，是一起长大的情分。贵春你刚刚才见过，那驾马车之人就是他。对了，昨天在百月堂，他还为了你和付成元交手。”

慕景白记得之前的确有一个瘦高男子跟在林峻身边，那男子看上去和林峻差不多年纪，身材也相当，想必就是高山了。而贵春，也就是汀枫之前提过的“大春哥”，此人也多次跟在林峻身边，看来，二人都深得林府的信任。

难怪，林峻要说“找不出来”，所谓当局者迷也。

于是问：“高山今日在哪儿，昨日又在哪儿？”

“今日一早，我派他出去盯着相府，现在还没有回来，这么大的雨，想是困在哪里了吧。至于昨日……”林峻说到这里，不由惊道，“慕兄弟，你不会是怀疑高山吧？他与我一同进府，在侯府也有很多年，不可能背叛我和父亲。而且，他昨天一直奉命守在府外，并不知道百月堂内的事。”

“林大哥莫急，我只是觉得，他是护卫总管，想必府上所有的侍卫都归他管，行起事来也比别人便易些，故多问一句。”

林峻自然明白慕景白言下之意，他的意思是，高山要想知道百月堂里发生的事，可谓轻而易举，因而嫌疑会更大。只是，他还是觉得不可能，他相信高山。

于是道：“慕兄弟心思缜密，对人有所怀疑，也是情理之中。也罢，这件事，你就别担心了，我和父亲会想办法。”

慕景白只好道：“希望林大哥能尽快将此人揪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二人正说到这儿，突听身后长廊里传来一声：“慕大哥。”

慕景白和林峻齐齐转身，只见一位穿着渌波轻影兰衫裙、肩膀上披着柳青色披风的长发少女，正从二门走出来。她脸颊微红，吐气如兰，头发上带着一些水珠，裙角微微浸湿，看上去有些狼狈。不是别人，正是林清秋。

“林小姐？”

“妹妹？”

慕景白和林峻不由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林清秋会突然出现。

林峻连忙站住，转身问她：“妹妹，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林清秋的眼睛里，仿佛看不见旁人，她径自走到慕景白跟前，抬头微笑看着他。

仅此一眼，未曾开口已生情。慕景白被这一个笑容和一个眼神，看得不由愣住，脑袋也在刹那间空白了。就像一个沉睡已久的人突然睁开眼睛，看见了耀眼的阳光一样——眼前、脑中、周身上下，都是一片白茫茫！

微风，扬起林清秋如柳的鬓发；微雨，抚过林清秋如絮的双眸；那倾国之貌、绝色之容，那比太阳还要明媚的双眼，是那么的令人夺目，令人难以自持。

“慕大哥，你要走了吗？”林清秋脱口而出。

短短一句话，透着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温柔。

慕景白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料到，心如坚石的他，竟会因为眼前这惊艳世俗的容颜而无法移开视线。他这是怎么了？

“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你是要离开涼都吗？”林清秋接连发问。

半晌，慕景白方回过神识，忙点了点头。也不知这点头，是表示他还会回来，还是说他要离开。

林峻见妹妹如此与一个外男对视，实在有失礼数，连忙拉着她后退。道：“清儿，你出来做什么？”

林清秋转头看见哥哥，支支吾吾道：“我刚好在花园里……看雨，听说慕大哥要走，就顺便出来跟他道个别。”说着，挠了恼自己的鼻梁。

林峻何曾看不出来她的小心思，这丫头，定是贪图慕景白的俊俏容颜，舍不得人家走。

可这话，却又不好当着慕景白的面说破，只好用力瞪了妹妹一眼，道：“道别也要有礼数，哪有你这样直勾勾盯着人看的？”

“我哪有……”林清秋小脸一红，连忙后退了一步。

慕景白也觉失礼，赶紧后退一步，向林清秋拱手道：“不知小姐特来相送，在下多有失礼。”

林清秋还以一个万福，笑道：“身为朋友，前来送别是应该的，慕大哥别客气。我还没像古人那样，‘送君千里’呢。”

林峻又是一惊，慌张看了妹妹一眼：这丫头，又说什么胡话？“送君千里”这样的词，岂是一个小女子可以随便对男子说的？

正想开口，就听慕景白道：“在下无德无能，不敢让小姐送之千里，且我还会暂居于城外，亦无千里之遥。”

“真的？这么说，你还在京城了？”

慕景白又是一愣，只得点了点头。实未想到，林清秋会露出这样“喜出望外”的表情。

恰在这时，丫环沐雪气喘吁吁跑来，一边收起油纸伞，一边道：“小姐，你怎么跑、跑这么快……”

林清秋见她跟来，喜道：“沐雪，快，我让你准备的礼物呢，拿出来送给慕大哥。”

“啊？”沐雪两眼一呆，气还没喘匀，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林清秋连忙向她眨了眨眼睛，道：“我给慕大哥准备的礼物，你忘了吗？”

沐雪努力转动脑袋，什么礼物，小姐何曾让她准备什么礼物？

林清秋见她反应不过来，眼睛眨得“刷刷刷”，仿佛眼中进了灰尘。

沐雪看了半天，好容易才明白过来，赶忙一拍额头，道：“哎呀，小姐，我忘了，刚刚跑得太急，不记得放哪儿了。”

“唉，我记性不好，你怎么也忘了？”

林清秋假意叹了一口气，转头向慕景白道：“慕大哥，这礼物不如等下次你来了，我再……”

慕景白忙摆手道：“林小姐盛情，在下心领了，在静安侯府这几日，已蒙小姐悉心关切，何敢再受礼物？”

“反正，等你下次来了，我再给你。”

林清秋说到这儿，想起刚才的“悉心关切”几个字，心中又是一阵愉悦，不觉又道：“对了，我正好有一件事想问你。这几日的莲子粥，你可觉得好吃？”

“莲子粥？”

“是啊，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合你的胃口吗？”林清秋眨着大眼睛望着慕景白，等待他的回答。

这下，慕景白又愣住了，莲子粥他一口未吃，这要如何评价？

一旁的沐雪听见这话，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她一直没敢告诉小姐实情，生怕打击小姐，加之汀枫差点中毒，她又无意中向慕公子表露出自己对汀枫的心意，还在那些手帕上写了字，如此种种，三言两语一时也说不清楚。

此刻，竟不由紧张地看向慕景白，暗中祈祷他能说句谎话来稳住林清秋。

谁知，尽管慕景白能看穿暗藏的计谋，却看不穿两个小小女子的心思。

只见他迟疑了一下，开口便道：“林小姐，实在抱歉，我并不想欺骗你，其实那粥，我都给汀枫吃了。因为，我不太喜欢吃莲子粥。”

“什么，谁、谁吃了？”林清秋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巴巴看着慕景白。

慕景白垂了垂眸，道：“对不住，在这里向小姐道个歉，我这么做实在有负小姐盛心，还望……”

林清秋打断道：“等等，你是说，我让沐雪送过去的粥，你一口都没吃，全都，全都给你的小厮了？”

慕景白只好点了点头。

“那，那可是我辛辛苦苦熬的，你竟然一口都没吃吗？这件事，不会……不会连沐雪也知道吧？”

林清秋说着，不可置信地看向旁边的沐雪。

沐雪连忙摆手道：“奴婢也是最后才知道的，奴婢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小姐，实在不是故意要隐瞒。”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不由暗暗偷看她家小姐。

林清秋却是呆了。她看一眼沐雪，又看一眼慕景白，这两人的神情怎么看怎么有问题，如此说来，他们分明早就知道了，只是哄骗着她一个人。

想到自己三天努力竟被人如此忽视，想到自己每次高高兴兴地让沐雪过去收食案……心里，不禁生起委屈之感，眼中也不由自主泛起了泪光。

“小姐？”

沐雪见她表情不对，刚要开口，林清秋却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油纸伞，语无伦次道：“你、你真是的，这样的小事，为什么要隐瞒我？还有，你怎么连伞都不会拿，真是越来越笨了。”

林清秋说着，将油纸伞打开、又收起，打开、又收起，反反复复两三次，仿佛想以此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愤怒。

慕景白见状，心知不妙，连忙开口：“林小姐，其实我……

“算了，我不需要你同情。”

林清秋猛地把伞收住，转身背过，不让慕景白看到她的表情。

“虽然我要起很早很早才能熬得出一碗粥，虽然，我连爹娘都没有这样上心过，虽然我差点把厨房给烧了，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慕公子，就算你不领我的好意，就算你讨厌我、不喜欢我，大可以直接说出来，为什么把我当傻子一样耍，这样践踏别人的用心，你觉得很好玩吗？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以后，不奉承你就是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大步离开长廊。

“小姐，等等我。”沐雪见小姐生气，心下大急，也来不及向林峻和慕景白行礼，匆匆追了上去。

慕景白愣愣看着林清秋离去的身影，脑中又一次空白了。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多年来，他也从未在意过别人的想法，可刚刚，林清秋的话却让他仿佛有种被人打了一耳光的感觉。怎么会这样？

林峻一时也有些尴尬，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慕景白的肩膀，道：“舍妹言语冲动，你千万别在意。这丫头，我也不知道她整天在干嘛，就知道跑来跑去，怎么会想到，她偷偷摸摸的……就给你煮粥了呢？”

慕景白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做错在先，她生气也是应该的，她说得对，我不喜欢就应该告诉她，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欺骗她。林大哥，回去之后，还请你替我道个歉。”

林峻道：“‘道歉’这种事，我说那肯定是没用的，来日得空，你们还是自己谈一谈为好。不过，这件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妹妹的性子就是这样，说话是激动了点儿，过两天就好了。”

慕景白又叹了一口气，看一看天色，雨还是很大，可他却无颜再留。

“林大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我送你出去，你不是要去第一客栈吗，我已让齐顺备了马车，雨天路滑，正好嘱咐他们慢些。”

林峻说罢，亲送慕景白到府门外，又抱拳道，“慕兄弟，你此番帮了林家，大恩不言谢，来日有什么事情，尽管开口，石光无不从命！”

“林大哥言重了，还望留步。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