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亲蚕礼时,乾隆跟我闹别扭,以至于有些日子不理我,我也默默待在永寿宫,足不出户。
忽一日他翻了我的牌子,见面时,他绝口不提前事,我也装作什么事情没发生,可心里始终还是有些芥蒂。此时听乾隆说回来向我赔礼,忽觉得心里甜甜的,对于帝王来说 ,万千赏赐不如一句知心话语。
春桃端上茶点,我拿起块金糕卷递给乾隆:“刚刚出炉的,本想等着皇上一块儿吃,既然皇上有事儿,就先尝一块再走。”
乾隆咬了一口:“今儿这糕卷特别甜,剩下的留着朕晚上回来再吃。”一面说一面把另半块塞进嘴里,匆匆向外走去。
我随后追出来。本想叫住乾隆,风地里不能吃东西。
可乾隆脚步快,几步到院子里,听李玉惊异声音道:“万岁爷,你怎么在风地里吃东西,肚子疼了怎么办?”
听乾隆笑骂道:“你小子管事儿越来越宽了,朕只今儿因有急事儿半块点心没吃完就出来了,你师傅跟前也不敢这么跟朕说话。”
望着乾隆出了殿门,上辇而去,春桃进来扶着我坐到榻上,把点心、果品摆到榻前的地桌上,我吩咐春桃:“把点心用盒子装好,留着皇上晚上吃。”
春桃答应一声,把点心递给秋菊,顺手接过秋菊手里捧着的茶杯,递给我:“主子,刚刚巴朗给主子送贺七阿哥的回赏,因万岁爷在这儿,她不便打扰,就把东西放到西配殿了。还说不必去谢恩。”
我亲自去西配殿,见皇后赏的都是上好的古董文玩,笑道:“送给七阿哥的礼都是一些寻常之物,倒叫皇后破费。”
春桃笑道:“不论贺礼多少,各宫的回赏都是如此。皇后还夸主子做的虎头帽,七阿哥戴上好看。”
我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还想给嘉妃的孩子也做一个,前儿刚把布浆上,这会儿也早干了,眼看着就到七八月了,我手又慢,还是早些动手,做好了,还得给七阿哥再做双鞋。”
春桃笑道:“自从主子给四阿哥、五阿哥做了两身衣裳,这几个月来,主子就没闲过,今儿给太后的额娘做个抹额,明儿给三公主绣个药囊,这会儿还要给未出世的皇子、公主做帽子。”
我身子向后靠了靠:“前朝事忙,皇上近来少进后宫,我白天、夜里没什么事儿做,你们又不陪我玩,倒不如做些针线打发时光。而且哪个让我白做?就是给外祖母做个抹额,不但太后打发人赏赐我一坛上等玉泉酒。皇上也夸我孝顺。”
用过晚膳,我趴在炕桌上画虎头。李玉亲自过来传旨,说乾隆翻了我的牌子,我放下笔欠了欠笑道:“李公公何时领了敬事房的差事了。”
李玉恭身回道:“万岁爷打发奴才过来取些早起的点心,顺便请娘娘去养心殿侍候他批折子。”
一听乾隆命我侍候批折子,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梳洗。
来到养心殿时,正见乾隆皱着眉头,我见过礼,亲自打开食盒,把点心捧出来,拣了一块松穰鹅油卷,递给乾隆,笑道:“皇上刚刚急着见朝鲜使臣,难道没宴请使臣用膳就回来了?”
乾隆笑道:“朝鲜使臣除了大朝贺,朕只命亲王接待。朕下朝时传诏张廷玉等进宫为七阿哥命名,因听说皇额娘赏你玉佛,急着过来看看,就给忘了。让他们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想起,朕去时,他们已拟了几个名字,朕都不太满意。倒不如昨儿朕为七阿哥取的永琮,你帮朕看看,永琮如何?”
我哪里知道如何?再说了给七阿哥取名,得问皇后如何才对?
清宫以往都是皇子适龄后才命名,而此时皇七子还不满周岁。
我笑道:“臣妾学问浅薄,何况七阿哥乃皇上嫡子,日后继成大统之人,臣妾怎敢胡乱评定?”虽如此说,我还是有些好奇,问乾隆所取‘琮’字是什么意思?
乾隆道:“琮是祭祀时候用的玉杯,也有秉承宗业的意思。可是履亲王奏言说看见瀛台赐宴王公等呈纪恩诗内,有名永琮者。刚刚朕命人取来,果真如此。一打听,竟是庄亲王的孙子。朕回宫时问过皇后,她也喜欢朕取的名字。可这会儿再给七皇子另行赐名如何跟皇后解释?”
乾隆命我研墨,铺开宣纸:谕履亲王、庄亲王等、今日朕阅瀛台赐宴王公等进呈纪恩诗内、有名永琮者。朕昨与七阿哥命名用琮字。则上下二字俱同。著将外间永琮改名爱新觉罗·永瑺。再敬事房所收永字辈字样。系何年拟定。曾否向外廷传知。如未经传交。即是当年总管等遗漏。尔等检查外间重用内廷字样。或系赏出。或系王公等自行命名。如系赏出。何以不于收贮字样摺内注销。其错误自在总管等。若系王公等自行命名。明知此字系内廷拟定。因何复行检用。王公等亦有不合。并著王等、查外间所起名字。与内廷所收字样重复者。共有几人。现在俱毋庸另改。即将摺内字样注销。嗣后外间起名。不得复用内廷拟定字样。
一张宣纸写了满满一篇,真有些替乾隆累得慌,叫人改名还如此大费周章,要是我一句话搞定,‘七阿哥取名永琮,庄亲王把你孙子的名字改了。’
不只命人改名,还替人把名字也选好了。
乾隆命胡世杰传旨。
伸手拉着我坐到木炕上,李玉把茶果点心也摆到炕桌上,乾隆指着案上的奏折命李玉:“你把边上那本折子给朕拿过来。”
李玉小心捧着折子,恭身递给乾隆,乾隆打开:“内务府前些日子从恰克图进口许多皮货,还有唐努乌梁海进贡的,除了宫内留些,其余都拿出去变卖,因和敬妆奁,特命内务府挑上等的留了一些,你看看可有喜欢的,朕想给你也做几件,你冬天惧冷。若单为你制皮褂子,你怕太后知晓,这会儿混在和敬的妆奁里,旁人不会注意。”
初进宫时乾隆给了我件紫貂,因规制太高,没怎么敢穿,后来他又为我做了两件,总觉得那样的贵重东西,有两件足矣。我笑道:“臣妾的皮袍、貂褂子也有几件,有的还没穿几次,皇上还是多给和敬公主填妆奁,公主出嫁到底是皇家的脸面。”
乾隆笑道:“公主的妆奁,你不用挂念,你只管选你的,若怕招摇,朕命人以皮为里,以绸缎为面。”
见乾隆等我回话,我随便指了羊皮袍,貂皮褂,李玉见乾隆要朱批,忙捧过笔墨,乾隆提笔写道:“和敬妆奁之外,另做绛色缎貂皮袍、青缎貂皮褂,绛色缎羊皮袍,青缎天马皮袍各一件。”乾隆边放下笔,边把折子递给李玉,放回龙书案上,回头对我说:“这些你尽管收下,也不必不穿,何况都是绛色和青缎的,皇额娘不仔细看,定看不出不同。”
虽几件皮袍对乾隆来说,并不算什么,比这再贵重的东西,他也赏得起,可是难得他知我心、懂我心,我默默站起身,向乾隆蹲下身,乾隆伸手扶起我:“你这是做什么?”
我起身道:“皇上日理万机,倒为这些小事挂心。太后只是对臣妾严厉些,倒没难为过臣妾。”
乾隆笑道:“这些日子因外祖母疼你,皇额娘对你倒是比初时强了许多,但是还时不时地罚你抄经、诵经。朕知道你素来不喜这些,难为你了。”
我回道:“臣妾以往是不喜欢这些,可近来却渐渐喜欢上了。臣妾还记得其中一首《空空歌》颇为有趣,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茫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沉为谁功?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握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 如来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水静,菩提影现中。”
见乾隆微怔片刻,抬起头拉着我坐到他身侧:“这些日子皇额娘那里你还是少过去请安。佛经你也不必再抄了,怪不得朕发现你自入宫以来,越来越云淡风轻,你才多大,再空下去,怕是心里连朕也没有了。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握手中?”他捏了捏我的腰:“这里原放着的金银何时收起来的?”
我笑道:“原觉得身上放些金银,心里有底些,否则走丢了,也不至于挨饿受冻!现在出入都有扈从、仪仗,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