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扶太后坐到洋漆椅子上:“这会儿还没动静,皇额娘且请去东配殿休息。”
太后命摆香案,要为皇后焚香祈福,香案刚摆好,燃香之时,原本晴空万里,忽然一片乌云遮天蔽日,瞬间又刮起了大风,太后笑道:“佛诞日下雨,皇帝真是洪福齐天。”
乾隆扶着太后疾步进了东配殿,余者皆至西配殿候命。
一声惊雷之后,忽听正殿内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哭声未落,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正殿门适时打开,珞宪姑姑冒雨出来向太后、乾隆道喜,说皇后生了位小阿哥。
阿哥生在佛诞日,又适逢久旱初降甘霖、双喜临门,顿时宫内人声鼎沸,贺喜声、佛祖保佑声不断。
乾隆龙颜大悦,回宫后挥笔题诗庆贺爱子的诞生,题诗后亲自誊录百余次,不但各宫赏阅,次日朝中重臣也命其赏阅。
我接过胡世杰捧在玉盘内的诗笺,展开,见乾隆御笔亲题: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树壁庆居然。人情静验咸和豫,天意钦承倍惕乾。额手但知丰是瑞,颐祈岁岁结为缘。
下面一则注释, "是日中宫有弄璋之喜",‘弄璋’典出诗经:“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
捧着诗笺,越见乾隆欢喜,我心里越不安,在我的记忆里乾隆之后的嘉庆帝好像不是皇七子。
此时生皇七子之喜,不但宫内,就是朝堂上诸臣亦同贺圣皇得子。
乾隆亲自撰写《白衣大悲五印陀罗尼》,将经文赐给张廷玉之子张若霭以同贺,张若霭受此皇恩,自是诚惶诚恐。得此圣卷,其沐手记之曰:"乾隆十一年四月十五日,御临此本以赐臣霭,臣拜捧天书,宠惊异数,恩光永佑,花雨常新,臣拜手敬书以记岁日。"
皇恩浩荡,群臣共敬。
一日,我正在永寿宫同愉妃下棋,乾隆命胡世杰宣我去养心殿,见乾隆正跪坐在木炕上,面前长桌上放着厚厚一叠宣纸,乾隆抬头看见我,点手示意我过去。
我见过礼,起身走到乾隆身侧。
乾隆抬头笑道:“天家有喜,朝臣共贺,知你素来喜好书画,故叫你过来开开眼界,这是董邦达、梁诗正、沈德潜、丁观鹏等二十余位当朝重臣及名仕,或依观音、或临经文而成。你看梁诗正、沈德潜、裘曰修等人的楷书,比你的工楷如何?”
我伸手接过来,原来竟是一幅长卷,一一展开,虽不太懂书法,只觉得梁诗正等人的楷书,笔法圆活、顿挫分明、规度庄重、风格潇洒飘逸。而汪由敦、蔡秀的篆书则貌丰骨劲、醇雅清古,起笔纯熟落笔稳定。特别是董邦达的隶书写经,用笔自然和谐、结构安稳紧密、行笔刚毅、字体隽美,既严谨又洒落。再纵观全卷文字章法疏朗清新、洒逸绝俗,当称生花妙笔。而卷中众臣对观世音细致入微的刻画,更加令人赏心悦目,犹胜一筹。
我放下长卷,笑道:“个个都好,别说臣妾的工楷比不了,就是臣妾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字画。”
原本以为乾隆定会喜笑颜开,夸我会说话,没想到他竟摔开长卷,命李玉即刻拿走。
我有些莫名其妙,没觉得哪里说得不对。李玉趁乾隆不备,悄悄指了指殿内张挂的乾隆亲题的楹联,我才恍然大悟,乾隆的字我可是天天见,显而然是说乾隆的字不如他们。
胡世杰端上茶,我一面接过递给乾隆,一面笑道:“我说呢,看这些字,总觉得像缺了些什么,现在想来,他们的字再好,也不如皇上的字顺眼。”
乾隆接过茶,哼了一声:“你不用这会儿哄朕,你即说见也没见过这么好的书法,朕的字如何能跟他们相比!”
我坐到乾隆身侧:“他们的字跟皇上的字如何比得,皇上只一篇《白衣大悲五印陀罗尼》,竟换得他们一幅长卷,而且还要上表谢恩。”
乾隆忽地笑了,点点头:“你说得有理,朕的一字,能换他们诸多字,值了。对了,朕,找你来有事儿商量,前儿皇额娘说七阿哥的满月礼她想大办,不但宫里,就是朝堂,举国上下都要庆贺。可是皇后却说,‘去年水灾,今年旱灾,赈灾的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只如杯水车薪,百姓温饱尚不能之时,宫里生一个皇子,竟要大肆铺张,难免使百姓寒心?而且之前几位阿哥也都是周岁礼稍热闹些,七阿哥虽是嫡子,难道就越得过哥哥们去?’朕喜得贵子、又初降甘霖,皆七阿哥功绩,本也想大办一下,可是又怕拂了皇后的善意,你素日里跟她好,你觉得如何?”
听乾隆说有事儿跟我商量,忽觉得心里一暖,其实素日里除了吃喝外,我事事不管,乾隆即如此说,我托腮想了一会儿:“按理说太后之想,不无道理,皇子降生,天家之喜,当得起举国同庆。而皇后素来节俭,这会儿因着嫡子之故,大动干戈,她自是于心不安。”
乾隆叹了一口气:“朕知道问你也是白问,你还不如墙头草随风倒,你是两边不得罪。”
我笑道:“皇上还说臣妾,皇上不也是两边都不想得罪。臣妾话还没说完,皇后节俭、爱民如子,倒不如把贺皇子之银钱,以七阿哥之名义,散发各州县,百姓必生感激,即全了举国同庆,又不必铺张,也得了民心。”
乾隆略想了想,笑道:“你这法子,倒真使得,与民、与国、与家都是上策。”
乾隆命我研墨,御笔题道:今岁喜得嫡子,普天同贺之余,庆鳞儿之喜,皇太后、朕、皇后、七阿哥加恩于百姓,免湖南湘阴等五县水灾额赋;免广东新宁等四州县水灾额赋;免山西大同等十八州县上年旱、霜,各灾额赋;免甘肃靖远等三县上年旱灾额赋;永除直隶庆云县每年额赋十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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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后在月子中,免了众妃请安,每日只可一位妃子晋见,四月十九,轮到我去晋见皇后,皇后见我进来,笑着坐起身,吩咐珞宪给我看座,拉住我的手笑道:“刚刚皇上下了早朝过来,说湖南、山西、广东、甘肃等各府县联名上表谢恩,各府百姓都盛赞皇太后之惠、皇上之恩、本宫之贤、七阿哥之德,还说有如此太后、圣皇、贤后,真是万民之福。没想到对他们小小恩泽,竟换得民心如此,年年都免额赋,倒不如这次令人欣悦。”
回到永寿宫,皇太后也打发周嬷嬷赏我一尊玉佛,周嬷嬷笑道:“皇太后说了,令嫔心善,赏一尊玉佛,望佛祖保佑令嫔平安。”
我捧着玉佛,若是以往太后必会责我干政,而今竟赏我玉佛。
捧着玉佛,竟不知将它安奉何处,乾隆走了进来,指了指案头:“供奉那里最好!每日三炷香。朕平日赏你的东西,你随手乱丢,这会儿一尊玉佛,你倒宝贝得如此!”
我笑道:“宫里的东西都是皇上的,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永寿宫统共这么大地方,若都摆出来,知道的是皇上之意,不知道还以为臣妾卖弄。”
春桃上茶,我接过来递给乾隆:“皇上今儿怎么吃起皇额娘的醋来了。”
乾隆嗔道:“朕谁的醋都不吃,偏吃你的醋,你眼里谁都有,就是没有朕。朕这些日子都懒得赏你东西,初入宫时,赏些财物,还见你喜欢,现在只剩谢恩了。朕也气自己,一天不论下朝,还是从外面回来,不到你这儿转一转,心里就像缺点什么。”
我鼻子忽地一酸,乾隆身为皇帝,总是唯我独尊,何尝如此跟谁说过话,即便在太后面前,也未见他如此。
我俯身乾隆胸前:“臣妾眼里不论有谁,可心里只有弘历一人,皇上懂臣妾,臣妾何尝不懂皇上。”一面说一面眼泪掉了下来。
乾隆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刚想安慰我,听外面李玉高声道:“万岁爷,朝鲜派使臣进京了,和亲王请旨,哪位大臣接待?”
乾隆道:“今儿早朝不是派庄亲王去了,对了,下朝时,庄亲王头疼病犯了,朕准其回府养病,还以为朝鲜使臣还得一两日方到,这会儿庄亲王正卧床,传朕口谕叫和亲王去吧。”
乾隆携着我的手,坐到坐褥上:“没来由倒惹你哭起来,真是朕的罪过,这会儿朕有事,一会儿回来再向你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