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水面,引得几支荷叶轻轻摆动。
看着阿曲离开的背影,姜以尘跟着走出房门,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院子正前方有一个种满荷花的水池子,院墙爬满了盛开的凌霄花,角落里还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树旁放着供人休憩的石桌和石墩子。
这布局有些眼熟,姜以尘走到石桌旁蹲下来,伸手摸了摸灰扑扑的石墩子。
这石墩子和她曾变成的石墩子不太一样,这个更新一些。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转头朝水池旁看去。
爬满藤类植物的长廊就在屋子的右侧,靠近小水池的位置还有一个木质凉亭。
姜以尘看了一眼裂开的指甲,松开石墩子站了起来。
顺着长廊往外走了一会儿,姜以尘停下了脚步,长廊外是一个种着南天竹和海棠树的小花园,小花园的一部分和荷花池相连,其他方向全被高高的院墙围着。
小花园只有一个出口,出口处的月洞门外,站着四个手拿利器,穿着蓝色粗布衣裳的人。
是护院吗?
这是在保护?还是囚禁?
暂时不清楚这些人的意图,还是不要惊动他们的好。
沿着长廊走回来,姜以尘抬头看着被藤类植物紧紧包裹缠绕的木质廊柱,几支开满花的枝丫垂落下来,她伸手掐下一支闻了闻,原来那晚在长廊上闻到的木质香气就是这花发出来的。
古代大户人家都会在院子里会种一些好看好闻的花木,这似乎很正常,但姜以尘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这将长廊完全爬满的藤类植物是什么品种。
姜以尘掐掉表面有一层浅浅绒毛的叶子,露出一截完整的枝条。
单看枝条有点像小时候楼下邻居阿姨家种的爬藤月季,每到冬日里月季的叶子掉完,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邻居阿姨就会在这时候修剪花枝,姜以尘很喜欢在那时候凑上去,听邻居阿姨说哪些该留,哪些该剪。
没有绿叶和漂亮的花朵遮挡,每一根枝条的走向便一览无余。
趁着邻居阿姨不在家,她偷摸摸进去过几次,剪刀挨着主枝干的一瞬间,脑子里总有一道声音反复的提醒着她,剪错一处,这株月季明年就开不出漂亮的花了。
姜以尘后知后觉的想到,或许她的破坏欲,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一点一点被磨没的。
深棕色的枝条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小刺,每隔十几公分便分出一条淡绿色的枝条,枝条上挂满六到八瓣的淡紫色花朵,掐开枝条会流出一种难闻的乳白色浆液。
姜以尘莫名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闻到过,但又想不起来。
掏出手帕将指尖的白浆擦干净,如果她闻过,不可能想不起来,除非不是‘她’闻的,
顺着长廊回到屋前,在屋子和石桌的后方有一条小路,顺着那条小路进去应该就是姑娘们住的小院了。
突然姜以尘脚步一顿,昨晚她是怎么回来的?
姜以尘还记得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记得接二连三的耳鸣声,记得突然响起的唱戏声,也清楚记得自己晕了过去。
看刚刚那些人的反应,似乎并不是千语姑娘送她回来的,也不是阿莲或阿曲,又或者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将自己弄回来的,甚至对她曾昏迷过的这件事毫不知情。
就好像她昏迷后,这里就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里仍然照常运转着,直到她再次醒来,世界又重新刷新了。
还是不对。
姜以尘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如果世界真的刷新了,那么阿曲手腕上的淤青便不该存在,也不会用那种惧怕的眼神看她。
所以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大概率是正常延续着的,不正常的只有她而已。
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一条条岔路口出现,姜以尘头也不回的一路走到底,这条主路最终通向的是最后一个小院子。
看着院门口摆着的两尊石狮子,姜以尘摸了摸石狮子脖颈上挂着的木牌子,上面写着‘十二’。
十二个院子,住着十二位姑娘,大通铺住的丫鬟也是正好十二个。
还有栖凤阁的十二娘子。
千语住的是四号院子,正后方六号院子住的姑娘擅舞,栖凤阁飞出去一位娘子,所以六号院子的姑娘被选到栖凤阁去了。
听千语的语气,姑娘们学艺的目的都是为了能被选中住到栖凤阁去,而丫鬟的命运和姑娘息息相关,姑娘进了栖凤阁,对应的丫鬟也能摆脱大通铺,跟着去过好日子。
姜以尘皱着眉头,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了上来。
高高的院墙,被分成十二个的小院子,贴身丫鬟并不贴身,反而统一睡的大通铺,还有蓝衣仆人把守着这里唯一的出口。
不止如此,姜以尘想到昨天排着队去领早饭的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都是低头垂目,好像抬头看一眼是什么冲撞的不礼貌的行为,唯一开口说话的厨子,在问完话后也是一脸后怕的模样。
就好像跟她们说一句话,会引来什么泼天大祸。
除了管事婆婆和授课的师傅外,姑娘们平日里唯一能见到的,能说话的人只有一个小丫鬟而已,而自己又承担了小丫鬟的命运,除了进栖凤阁,似乎没有任何路可以走。
指尖抬起,姜以尘慢悠悠的敲了敲石狮子,现在她最大的疑惑是:这栖凤阁是干什么的?十二娘子飞出去一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真正的阿巧不想让自家姑娘去栖凤阁?是她无意之中知道了什么?她变得呆呆傻傻是不是也和这有关系?
日头渐渐露了出来,姜以尘顺着小路往四号院的方向走去。
按照段贺的说法,他在现代做了一个梦,梦中穿越到不知道什么朝代的古代,和这里的一位女孩产生了联系,久而久之互生了情愫,甚至有可能发生了关系。
这件事大概率是在栖凤阁发生的,大通铺的小丫鬟们年纪普遍在十岁以下,千语最多不过十三四岁,其他姑娘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这个段贺总不会禽兽到对十多岁的小姑娘下手吧。
段贺的陈述里不知道有几句实话,黯小姐对待段贺的态度也不明确,现在根本拿不准黯小姐想要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姜以尘皱了皱眉头,心底隐隐不安起来。
现在只能尽可能的收集信息了。
在岔路口停下脚步,姜以尘看着熟悉的路面和花草,昨天她就是在这里发呆,然后被千语带回去的。
沿着小路往里走,很快便看到了挂着‘四号’牌子的石狮子。
院门被轻轻敲响,里头传来千语的声音,“是阿巧吗?”
姜以尘顿了一下,“是我。”
“进来吧。”
姜以尘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路过石桌时,她回头看向重新合拢的院门。
没有门闩。
两扇院门上甚至没有可以放门闩的位置。
推开房门进入里屋,姜以尘看着熟悉的摆设,视线移到正坐在铜镜前描眉的千语身上。
见姜以尘进来,千语一边描眉一边冲她挥了挥手,“阿巧快来,看看我这眉毛是不是画歪了?”
姜以尘应了一声,抬手上下摸了摸昨天趴过的红木桌子,又伸脚踢了踢坐过的那个矮凳。
桌面下方和矮凳下都有她用指甲刮出来的痕迹,红木坚硬,她的指甲都裂了。
“阿巧,过来呀。”
听千语又唤了一声,姜以尘这才慢悠悠的站直身体,抬脚走了过去。
“快看看我的眉毛是不是画歪了。”
说着千语便抬脸朝姜以尘的方向凑,见她不说话,千语皱了皱眉头,再次确认道,“是不是歪了?”
姜以尘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回她,“没有歪,画得很好。”
“那就好。”
千语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洋溢起笑意,她看着阿巧眨了眨眼,像往常一样开始逗她,“傻阿巧,姑娘我漂不漂亮?”
姜以尘点点头,实事求是的回,“漂亮。”
千语掐了一个手势,放在脸颊两侧,头微微抬起,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戏曲的腔调问道,“我哪里最漂亮?”
姜以尘恍惚了一下,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哀怨婉转的唱戏声。
千语的声音和那很像,但是又不一样。
那个唱戏声绝对不是千语发传出来的。
不仅是唱戏声,还有她在昏迷之前听到的琴声,和千语的琴声也不一样。
见阿巧又开始发呆,千语不厌其烦得捏着手势又重复了一遍。
姜以尘直视着千语答道,“哪里都很漂亮。”
千语一下子笑了出来,白嫩的脸颊上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今日的阿巧似乎比昨日的聪明了一些呢,可要保持住呀,今日的管事婆婆可没办法像昨日一样继续糊弄了。”
说完千语伸手戳了一下阿巧的额头,随后倒了一些桂花油,伸出十指自顾自的开始梳理着发丝。
姜以尘盯着千语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抬手摸了摸被千语戳过的位置。
看来不止是她,千语也只记得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如果用时间线来划分,现在已经有了至少三条时间线。
在黯小姐的时间里,她应该还被铁链穿过肩胛骨,被绑在深红色的高背椅上,面前是一张巨大的圆桌,圆桌之上放着捆着段贺的木架子床。
变成石墩子的时间线里,她和陈桐勉强移动到长廊之上,一些穿着蓝色粗布衣衫的仆从追着她和陈桐的踪迹而来,却不敢进入长廊,只能守在外头,并且在唱戏声响起时全部昏迷,瘦高个和另外一个男玩家借此和她们汇合。
在现在这条时间线里,她变成了四号院子千语姑娘的贴身丫鬟阿巧。
不,不对。
姜以尘摸了摸胸口,她应该只是短暂占据了阿巧的身体,真正的阿巧同样也在这具身体里。
昨天在昏迷过去之前,听见的那低低的啜泣声,大概率就是真正的阿巧发出来的。
昨晚她想要遵循真正阿巧的意识,阻止千语向往栖凤阁的想法,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打断了。
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侵袭大脑时,她先是听到了第二条时间线里出现的唱戏声,又听到了真正的阿巧的哭泣声。
姜以尘伸手按在胸口上,轻轻跳动的心脏就在手掌下,她有些想不明白,是第二条时间线的某种力量在阻止阿巧说出真相?还是只有在那样极端的痛苦之下,她才能真正感受到阿巧的存在?
又或者两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