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
断断续续的琴声传进来,姜以尘缓缓举起左手,抓了抓浮现在视线左上角的一行小字。
上面写的是什么来着,为什么后面那些字符明明自己应该是认识的,却根本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姜以尘的目光又被抬起的左手吸引,这只手白白嫩嫩,短短胖胖,指甲修建得极其整齐,一看就不是自己的。
她看着左手发呆,这不是自己的手,那自己的手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好像要更长一些,更细一些,骨节更加分明,手背上能看见明显的青筋,大多数时候虎口和指腹会有薄薄的一层茧,有时候又没有,为了隐藏一些信息,她经常会将其磨掉。
磨掉,磨掉什么......
磨掉茧子,好像除了薄茧,她还会磨掉指纹。
为什么呢。
自己只是一个小丫鬟,为什么要费尽心力磨掉双手的痕迹和十指指纹。
抬手捂着脑袋,姜以尘痛得有些麻木,只能低低的喘了几口气,她记得答应过姑娘,不能出声。
可是头好痛,为什么头越来越痛了。
她只是一个小丫鬟,每日卯时起床,赶到姑娘的院子伺候她起床洗漱,辰时初跟着其他贴身丫鬟去大厨房取姑娘的早饭,回来伺候姑娘用完早饭,陪着姑娘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前些日子又多了昆曲和舞艺的授课,姑娘每日忙得团团转,人又瘦了好几圈。
姑娘一日只吃两餐,入夜不得进食,天一黑就得伺候姑娘安歇,贴身丫鬟全都得回到外院的大通铺休息,第二日卯时继续起床,继续重复着前一日的事。
她的日常应该就是如此,可为什么姜以尘总觉得,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要做什么呢,头为什么这么痛,为什么自己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双手紧握成拳,重重对着脑袋来了几下,这么做并没有让她想起什么,反而让脑袋更痛了,姜以尘扶着桌面,汗水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又滴落在裙摆上。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授课的琴师应该是位中年女性,似乎正在指点千语弹琴的姿势,千语道了谢,并嘱咐婆子赶紧去泡茶来。
这些事情,从前都是她在做的。
姑娘心善,授课的师傅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每每见她们在院中一站就是一天,十分不忍。
从前只要有课的日子,她就会提前多泡一些茶,放凉后解渴最佳,这算是她平日里做得最多最重要的事了。
不,不对。
姜以尘晃了晃脑袋,将身体伏在桌面之上,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我......我的事......比这些......事情......要重要的多......”
“重要得多......”
“我有更重要......更重要的事......”
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必须反复的提醒自己,否则她很快就会忘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做些什么。
日头越升越高,伴随着琴师的授课声,委婉悠扬的琴声传进屋里,姜以尘将头靠在桌上,安静的看着窗外的天色。
似乎是到了午饭的时间,管事婆婆差人送来两份食盒,琴师领了一份就在院门外站着吃,姑娘坐在院子里不急不慢的吃完自己的午饭,再提着食盒进到屋子里,将食盒底层放着的白碟端出来放在姜以尘面前的桌上。
千语掐了一把姜以尘的脸颊,“今天你的午饭有肉包子呢,快些吃吧。”
说完千语拎着食盒走了出去,剩下姜以尘独自一人看着面前的包子发呆。
她应该要先伺候姑娘用餐,然后自己才能吃午饭的。
是这样吧,以前都是那样做的呀。
今日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是姑娘不一样了?
还是自己不一样了?
抓起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姜以尘顿了顿,肉包子真好吃。
这肉包子有这么好吃吗。
姜以尘呆呆的看着被咬了一半的包子,露出来的肉馅是黄白色的。
很油,肥肉占了大部分。
自己应该是不喜欢吃这样的肉包子的,但是为什么她会觉得很好吃,好吃得不得了。
好奇怪啊,明明不喜欢,但是又觉得好吃得不得了。
太奇怪了。
就像,就像一具身体里,住进去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姜以尘的眼珠子缓慢的动了动,尽管瞳孔里仍然还是一片茫然和空洞,但那弥漫着整个眼眶的迷离雾气,已经开始一点一点散去。
烈日渐渐暗淡,此时的天空并不是阴暗的,反而是偏深的蔚蓝色,只有天边那几朵云是绯红色的,又从绯红色逐渐转变成浅红色。
因为怕阿巧独自一人在屋里太闷,千语进来过几次,见她仍乖乖坐在木凳上,便将窗户打开,让她无聊就数数天上飘过去几朵云彩。
四四方方的窗框,能看到的景色有限,姜以尘趴在桌上,就这么看着最后一抹霞光融入冥冥暮色之中,四四方方的天空慢慢的变成了暗灰色。
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她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以一个更矮一些,更不方便的姿势看到过。
外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姜以尘换了一个更舒服点的姿势,继续趴在桌面上看外头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千语鼓着脸走了进来,“这个管事婆婆真是麻烦,疑心这么重应该去衙门当差才对,何必在这儿为难我。”
“等过几日咱们院换了另一位管事婆婆当值就好了,那位要好说话得多。”
千语自言自语的坐到姜以尘的对面,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喝着一边继续说道,“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从管事婆婆那里听到一些外院的消息,前些日子栖凤阁里飞出去一位,十二娘子便空缺出来一个位置,住咱后头的六院,就是舞艺极好的那个姑娘被选中住过去了。”
千语的语气有些羡慕,“上上次被选中的姑娘琵琶弹得好,上上上次的姑娘会作诗,我这学来学去,也就画些个花花草草还算入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住进栖凤阁去。”
“傻阿巧啊。”
捋了捋姜以尘额边的碎发,千语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桌上,“你家姑娘没本事,要是一直进不了栖凤阁,你也得一直住着大通铺,早饭只能吃小馒头,偶尔才能吃上肉包子,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什么荤腥。”
“可以。”
千语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她,“你说什么?”
姜以尘仍呆呆地看着窗外,千语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重新趴下,便听她再次开口,“可以。”
一直睡大通铺,吃小馒头也可以。
心神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千语笑出了声,“笨阿巧。”
她拍了拍胸脯,煞有介事的说道,“放心吧,姑娘我肯定会带着你过上好日子的!什么龙虾海参,鱼翅爆肚,到时候阿巧想吃什么都可以!”
一直趴着不动的姜以尘终于抬起头,眼神愣愣的看着千语,她想说什么来着,好?可以?还是......
不进栖凤阁。
对,她想说的是这个。
别进栖凤阁!别进,别进去,不能进的!不要去,不要去......
喉咙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姜以尘伸出双手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喉咙,弯腰大声咳嗽起来,她想要将堵在喉咙口的东西咳出去,生理性的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喉咙里的异物感却越来越强烈。
“你怎么了?”
千语被眼前的情况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靠近,“阿巧,阿巧你怎么了?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
千语伸出手,想要将姜以尘掐脖子的手拿下来,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不......不要......”
她死死咬着牙,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冷汗和眼泪混在一块儿,顺着脸颊一颗颗滴落,姜以尘猛地栽倒在地,双眼睁到极大,目光涣散,大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抓着千语手腕的那只手疯狂颤抖着,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压迫着她,不允许她将那些话说出口。
疼痛让她有些神志不清,脑子乱成一团浆糊,耳朵里像是住进去了一万只夏日的蝉,嗡嗡作响。
她能听见风声雨声,还有千语疑惑的痛呼声,还有什么声音正在一点点变大。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嘤——————’
耳鸣过后,她听见了那让人心碎的哀怨婉转的声音。
“......姹紫......嫣红......”
身体猛地一抖,姜以尘试图向上跃起,身体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痛苦让她的脸色扭曲,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带来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开遍......”
在晕过去的前一秒,姜以尘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
“阿巧!快起来!”
被子被拉开,姜以尘缓缓睁开双眼,是那个曾叫她起床的小女孩。
叫什么来着,阿,好像叫阿曲。
阿曲摸了摸手腕上的淤青,她噘着嘴,有些后怕退了一步,“发什么呆啊,赶紧起来,再不起来我可不管你了啊。”
说完也不管她有什么反应,阿曲回头开始穿衣裳,这个时间自家姑娘也快醒了,得赶紧过去伺候姑娘起床洗漱。
靠着墙慢慢坐起身来,姜以尘伸出双手,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来自己和阿曲一样,都是**岁的年纪。
“阿曲?”
“啊?”阿曲满脸疑惑的回头,有些不满道,“叫我干嘛?”
姜以尘低下头没有回答,声音也是个稚嫩孩子的声音。
大通铺另一侧,已经收拾好的阿莲走了过来,“怎么还没起来?”
阿曲立马指着还坐在床上的姜以尘,向阿莲告状,“阿莲姐姐,阿巧又傻了,我叫醒了她又不起床,刚刚还叫我的名字,叫完又不说话。”
阿莲看向姜以尘,轻声喊了一句,“阿巧?”
“嗯。”姜以尘抬头直视着她,“阿莲姐姐,我头疼。”
“没事吧,受凉了吗?”
闻言阿莲走了过来,做了个千语相似的动作,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手轻轻放在姜以尘的额头上探了探,“也没发热啊,是怎么个疼法?可是睡迷糊了磕着了?”
见阿莲脸上的关心不似作假,姜以尘敛下眼眸,十分乖巧的回,“可能是磕着了。”
听见这话,不止阿莲,另外几个女孩也凑上前,围着她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找到任何伤口或者淤青红肿。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傻阿巧是在梦里磕到的脑袋。
天色开始亮起来了,大多数人都收拾好了往自家姑娘院子里赶去,姜以尘慢悠悠的爬起来,回忆着刚刚那些女孩穿衣服的样子,一步步开始将衣裳穿好,头发却不是那么容易学的,这些女孩头上基本都梳着可爱或简约的发髻,无论多简单都不是一个现代人看一遍就能立马学会的。
幸好睡在她旁边的阿曲还没走,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阿曲还是先帮姜以尘梳好了头发,这才急匆匆的推开门,朝自家姑娘院子里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