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怪谈 第46章 囚鸟（12）

真正的阿巧很有可能知道这条时间线的某个真相，而这个真相和千语多次提起的栖凤阁有关，有某种未知的力量正在阻止着阿巧将真相说出来。

姜以尘看着正背对着自己梳头的千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姑娘。”

“嗯？”

听见声音的千语回过头来，纤细白嫩的十指还插在发丝之间，见阿巧站在原地目光直直的看着自己，不动也不说话，千语满脸疑惑的看向她，“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千语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发毛，就好像面前这个阿巧变了个人，不再是自己的阿巧了一样。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千语转念一想，阿巧自从伤了脑袋后就一直有些呆呆傻傻的，偶尔做些奇怪的事也很正常。

等自己去了栖凤阁，就请最好的大夫来给阿巧治脑子。

想到这里，千语很有耐心的看着她，一边继续梳理着发丝，一边继续柔声问道，“阿巧叫了我又不说话，可是肚子饿了？”

“姑娘。”

姜以尘顿了一下，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辞，这才开口道，“姑娘可知道那栖凤阁是做什么的？十二娘子又是做什么的？”

“知道呀，栖凤阁是雅苑最大的院子，只有十二位娘子住在那里，栖凤阁足足有六七个海棠院那么大，管事婆婆说那里随便一个小花园都比咱住的这处院子还大呢。”

说完千语笑了一下，她的目光温柔又坚定，语气郑重的对着阿巧许下承诺，“阿巧放心，等我被选中搬去栖凤阁，一定会带上阿巧的，管事婆婆说在栖凤阁娘子们最大，所有下人都听娘子的话，到那时你就跟我住在一块儿，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她的脸上满是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和向往，“到时候我就能离开这里了，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出过海棠院了，最远也就去过你住的下院，就那一次还被管事婆婆发现，关了十日的禁闭呢。”

千语低下头，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眸光闪烁片刻，又闭上了嘴。

再次抬起头，千语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初，她伸手拿过挂在架子上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手指上的桂花油，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阿巧与我都是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之人，彼此便是对方唯一的依靠。阿巧放心，不管那栖凤阁是什么地方，既已身在海棠院，想要出去便只有这么一条路，我不会抛下你的。”

对着铜镜理了理长发和衣衫，千语慢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阿巧面前。

指尖在脸颊边停住，转而抚上了头顶，姜以尘感觉她拍了拍自己的头顶，还贴心的整理了一下头发。

千语的声音低低的，静静的，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从四五岁起便做了我的小丫鬟，只要我活着，就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如果我飞不出雅苑，那你就替我飞出去。”

飞出雅苑？什么意思？

姜以尘想抬头看她，却被一只手盖住了眼睛。

“别担心，我知道阿巧想说什么。”

“就算你变笨了，变傻了，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说完千语不再看她，拍了拍阿巧的脸颊，千语转身走向绣着几丛玉竹的屏风后，自顾自的换起了衣裳。

姜以尘站在原地，伸手捂住心口，这里涌起一股不属于自己的酸涩之感。

那是真阿巧的情绪。

姜以尘看着那道屏风后的身影，意识到千语或许比自己想象的更加聪明和敏锐，或许之前的阿巧就尝试过很多次将真相说出来，但都没有成功过，所以真正的阿巧就算被她占了身体还是那么执着。

尽管那些话没有说出口，千语还是通过阿巧的反应和表现，隐约明白了从前每一次被迫的欲言又止。

千语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再继续往下问的理由。

按照千语的敏锐程度，强行往下问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太大。

姜以尘咬了咬下唇，有些气恼的想：你们主仆都明白了，倒是说给她听听啊！这么半遮半掩的，糊弄谁呢这是。

不过从千语的话里，也能总结出几个重点。

雅苑应该是这里的统称，海棠院里加上丫鬟住的下院，姑娘们住的十二小院，拢共十三个院子，姜以尘仔细回忆了一下，除了木质长廊前的小花园，似乎也没有见到其他的花园或者供姑娘们游乐玩耍的场所。

整个海棠院，只有丫鬟们住的下院有一个通往外面的出口，还被几个蓝衣护院把守着。

按照千语所说，去到丫鬟们住的下院都会被处罚，那不说明了姑娘们平日里除了自己这一小方院子，哪里都去不得了？

姜以尘嘴角抿起，眼神幽暗，越发觉得这里古怪。

人不是生来无父无母，千语和阿巧大概率不是被拐，便是被卖到雅苑的，十几年来，将人日复一日的关在一个总共只有四五十平的小院子里，只能和一个小丫鬟相依为命，再告诉她们搬去栖凤阁是唯一摆脱现状的路子。

久而久之，就算那栖凤阁是龙潭虎穴、人间炼狱，也会心生向往。

既然心生向往，那到了栖凤阁后，无论被要求做什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毕竟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出来明确告诉过她们，住在栖凤阁的十二娘子平日里要做些什么。

尽管心底早已经对栖凤阁有所猜测，但如此玩弄人心，仍是少见。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姜以尘皱了下眉，抬头看着屏风后的千语，再次开口道，“姑娘，如果进不了栖凤阁呢？”

屏风后的身影顿住了，良久后她才开口道，“不知道。”

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千语笑了两声，“阿巧别怕，你家姑娘今年才十三，还有时间呢。”

莫名的，姜以尘从那几声笑声里，听出了苦涩和强装的镇定。

千语已经换好衣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她看着呆站在屋子中间的姜以尘笑了笑，“我饿了，阿巧，去拿早饭吧。”

姜以尘看着那微红的眼尾，点了点头。

出了屋门，姜以尘走到紧闭的院门后，伸手摸了摸唯一凸出来的门把手。

这扇大门的内部，竟然只有一个拉门的把手。

没有门闩，那就代表院门没办法从内部关上，外头只要用力一推，紧闭的院门就会被打开。

拉开院门走出去，姜以尘看着院门外部上的两个凸起，在石狮子后的廊柱下，立着一根挡门的长棍。

一个只能从外面锁起来的院子，就像是关着猫猫狗狗的笼子，甚至不被允许有放风的机会，一日又一日的呆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向往着一个大概率并不美好的去处。

姜以尘加快脚步往外走，顺着另一侧的小路去到六号院，发现六号院子的院门也是一样的，门闩是在外头，而不是在内侧。

转身回到小路上，正要往三号院的小路走去，迎面走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姜以尘往后退了几步，回到主路上等着那道身影走近。

很快阿莲也看见了立在路边的阿巧，她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过来，语气熟稔的问道，“伺候完你家姑娘了？怎么在这儿等着，不回下院？”

见阿巧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阿莲也不奇怪，拉着她的手就往下院的方向走。

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阿莲，姜以尘状似懵懂的开口问道，“阿莲姐姐，六号院子的姑娘不是搬到栖凤阁了吗？怎么又住进去人了？”

闻言阿莲有些疑惑的回头，“当天不就搬进去了吗？”

想了想现在的阿巧不似从前的聪明，阿莲恍然道，“阿巧这是又忘了？一位姑娘搬到栖凤阁，海棠院就会补进来一位姑娘，这是惯例啊，那姑娘前脚刚一搬走，阿纤和她家姑娘就搬进去了。”

“阿纤？”

见阿巧还是一脸茫然，阿莲看了看慢慢爬上天空的日头，一边拉着她加快脚步往下院的方向走，一边耐心的解释道，“就是最小的只有五岁多的，晚上还会躲被子里哭鼻子的那个，夜里总吵得我们睡不着的那个，这也不记得了吗？”

五岁，她家姑娘的年纪估计和她差不了多少。

栖凤阁飞出去一位，海棠院便搬过去一个，空缺出来的院子又不知道从哪里补进来一个姑娘，看来这雅苑，不止栖凤阁和海棠院，还有另外的院子用来安置那些年纪更小的女孩。

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姜以尘便不再多话，低着头乖巧的跟在阿莲身后，快步回到众人居住的下院。

种满荷花的水池边，已经有几个小丫鬟伺候完自家姑娘洗漱，回到这里小憩，此刻正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小声交谈。

姜以尘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身上，她看上去是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此刻正坐在石墩子上听其他人说话，一晃一晃的翘着脚。

见阿莲回来，有几个女孩一同迎了上来，“阿莲姐姐！”“阿莲姐姐回来了。”“阿莲姐姐今日晚了半刻呢......”

阿莲拉着姜以尘笑着迎上前去，“抱歉诸位妹妹，今日是我耽搁了。”

挣开阿莲的手，姜以尘抬脚朝独自坐在众人身后的阿纤走去。

被甩开的阿莲正要开口，有其他女孩凑上前来说话，看着阿巧乖乖的坐在了石墩子上，阿莲放下心来，转头询问还有多少人没回来。

去大厨房拿早饭必须十二人一起，巳时三刻大厨房闭灶，从这里到大厨房还要花上两刻钟的时间。

阿莲看了看天色，眼看马上就要到巳时了，还有四个人没回来。

少一个人，她们连海棠院都出不去。

若是错过了时间让姑娘们挨了饿，那更是大错一件。

阿莲是下院的领头丫鬟，若是出了问题，管事婆婆可是第一时间拿她问责的。

想到这里，她赶紧转头吩咐了几个大些的女孩，前往那几个还没回来的院子去问问情况。

而石桌前的姜以尘，此刻正眼也不眨的盯着坐在她前方的阿纤，在这个看上去最小的女孩身上，她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香味，像是鲜花掺杂着些许柑橘的香气。

被姜以尘盯着的阿纤双手攥着衣角，眼睛虚虚的看向前方正在交谈的阿莲等人，眼圈有些红，见她凑近，极其不自然的挪了挪屁股，回避着她的目光。

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涌了上来，姜以尘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可能这么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