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苒一向是个十分独立有想法的女孩儿,怀孕的时候也没能闲着,在李子傅的资金支持下,着手做起生意来。
这机缘还是因为她在盐厂偶然认识了一个叫何慧红的大姐。她们家是做灯具生意的,从广东那边进货,那边的货造型漂亮品质好,十分受这边儿人新装房客户们的青睐。
齐苒一开始跟着何慧红干,逐渐看清些了里头的门道,发现除开成本运费损耗那些,这中间差价都赚得不止一星半点儿。眼下,江阳市卖广东灯具的店还仅仅只有几家,没有人能拒绝多赚钱的机会,齐苒心下顿时干劲儿满满,可无奈身体条件不允许。
“你肚子都这么大了就别往外跑了,爸已经找我说了几次了。”李子傅今天从外边儿回来火气有些大,对齐苒没什么好气道:“咱家也不缺钱,你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非得出去折腾干什么呢?”
这话让齐苒听着内心有些不爽,但入伙生意的资金是李子傅给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我会看着办的。”
李子傅见她这固执样子就心烦,只好换了怀柔策略,说:“小苒,你如果真想做生意的话,等你平安生下宝宝了,我就给你开个店,到时候随你去折腾怎么样?”
齐苒面有不满,“我没有在折腾,我是认真的。”
“好好好,你最厉害了。”李子傅语气是极致的敷衍。
他从背后抱住齐苒,亲了亲她的耳廓哄她:“但现在宝宝才是我们的第一位不是吗?苒苒,别让我担心好吗?”
对于李子傅突然的亲近动作,齐苒有些不自在地僵硬了一瞬。
褪去最先的激情,两人的感情平淡如常,除了结婚后那一个月,李子傅很少和齐苒有过亲密行为。
连此刻这种拥抱亲吻的时刻都很少。
但尽管如此,她也从未怀疑李子傅的人品有异,只是觉得相处日子不够,需要磨合。
李也出生那天,齐苒遭狠了罪,齐忻守在产房门口哭得跟死了亲妈似的,嚎得比里头的产妇都大声。
李子傅嫌他碍眼烦人,直接把他拎出去锁进了车里,直到孩子顺利生下了,半夜里他准备开车回去睡觉才想起齐忻。
车门一开,齐忻跳扑下来恶狠狠地咬了口他的手臂。
“嘶——你这死崽子!”李子傅吃痛,扬手就要给他一耳刮子扇过去,齐忻反应迅速,嘭的一声把车门踢上,抬脚就往医院楼上跑。
他一边在走廊上找一边大喊:“姐姐!!”
“这儿呢!”红姨听见动静,把孩子拦下来,送进齐苒病房。
“忻忻?”齐苒面色寡白,语气还很是虚弱,“你刚刚去哪里了?我让红姨去找你都没找见,来,快过来摸一摸你的小外甥。”
见到姐姐没事,齐忻才气喘着看向她怀里那个小婴儿。他试着探了探手,又立马缩了回来,不敢碰似的。
“摸一摸没关系的。”齐忻嘴角牵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我的两个幺幺,赶快认识认识啊,以后估计都是你俩处得多了。”
齐忻盯着小婴儿仔细地看,听姐姐的话,伸出手在他殷红的嘴巴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婴儿条件反射地伸出了舌头舔了舔齐忻的手指。
湿软湿软的触感让齐忻浑身震得一激灵,颤巍巍地缩回了手。
一旁红姨笑道:“你这小外甥挺喜欢你呢。”
喜欢我?
是吗?
鬼使神差的,齐忻又伸手摸了摸,不料这回却被小婴儿一下抓住了手指,立马就往自己嘴巴里送。
小婴儿不仅反应速度快,握力还出奇的大。齐忻一时没挣出手,急了:“姐姐!他,他吃我手!”
齐苒轻笑出声,“嘿,又是个小馋嘴儿啊,你俩以后可别争零食吃哦。”
齐忻撅着嘴巴反驳道:“我才不会,我已经是大孩子了!”说完还装膜作样挺直了背,咳嗽两声。
齐苒笑得刀口疼,“哈哈哈哈好,我的小大人忻忻崽。”
李也百日宴那天,李家在大饭店请客,李子傅高兴,顺手甩了100块给齐忻。
齐忻只瞅了一眼便偏过头去,压根不理李子傅。
齐苒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收,于是接过钱递给弟弟,“这是姐姐给的,拿着。”
“姐姐……”齐忻接过大面额的红票票,很是不知所措:“你给我钱钱做什么?”
齐苒揉揉齐忻的小脸儿,“今天是你生日呀!宝贝儿!钱钱你拿着,别弄掉了,我待会儿让红姨带你去商场买东西,你想买什么都可以。”
我生日?
买什么都可以?
齐忻迷迷糊糊地就跟着红姨来到了商场里。
小孩儿从没来过这样大的商场,玲琅满目的商品、货架上一排排零食玩具简直令他应接不暇,他走这一路脖子都快扭成麻花圈,睁着双好奇的大眼睛四处看。
红姨看他挑了半天没个定准,于是提议说:“忻忻,要不我们去买个蛋糕吧?你吃过蛋糕吗?”
“蛋糕?”齐忻摇摇头,那是他在动画片里才看到过的东西。
据说青草蛋糕是最好吃的,之前因为太好奇蛋糕是什么味道,他还偷偷拔过花园里的嫩草和着面粉团子吃,苦唧唧的,一点儿都不好吃。
“没吃过啊?那就买蛋糕吃。”红姨愉快地帮他敲板了,“你不是最喜欢吃巧克力糖,我们去买个巧克力味儿的蛋糕。”
小土包子很是惊奇:“蛋糕还有巧克力味的?!”
“当然啦,蛋糕什么口味的都有,你们小孩子就最爱吃这些。”
红姨牵着齐忻往蛋糕店走,路过门口卖黄金的柜台时,齐忻忽然停下了。
“怎么了?”
齐忻指了指柜台前的一对母女,问:“红姨,那个妹妹手上戴的是什么?”
何慧红看了一眼,说:“哦,那个啊,是长命锁。”
“长命锁?”齐忻问:“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长辈买来给自家小孩儿戴着的,用来保她平安、长命百岁的东西。”
齐忻一边听红姨这样讲,一边眼神定定地看着那金晃晃明灿灿的精巧东西,似是痴迷一般地被吸引住了视线。
他小手里攒着那张红票子都有些被捏变了形。
齐忻表情有些扭捏地对红姨讲,“姐姐说,我也是小也的长辈,我是他的小舅。”
红姨噗嗤一声笑了,“小鬼头,你不会想买一个送给小也吧?”
齐忻眨了眨眼,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票票,像是在仔细地衡量思索。
思索无果,他挣脱开了红姨的手,一张小脸儿径直趴到玻璃柜前,仔细地盯着看,鼻尖呼出的热气有些遮了视线,但不影响那几小排被灯光闪照着的长命锁流光溢彩,闪耀夺目。
齐忻这时候注意到长命锁有黄灿灿的,也有白晶晶的。他数了数价位牌上的数字,然后可怜地发现自己买不起黄金金的那款。
“小朋友?你想要买这个吗?”柜台姐姐看到他身后有家长跟着,就拿出来给他看了,“你喜欢金的还是银的啊?姐姐给你挑一挑。”
齐忻毫不犹豫伸手指向最大那块金的,脸上又透着害羞,紧张地问:“姐姐,我的钱钱不够,可以赊账吗?”
柜台姐姐见小孩儿憋得脸红可爱得紧,逗笑着说:“不可以哦。不过弟弟你可以买这个银的,只要88元呢,你手里的钱钱刚好。”
红姨看小孩儿那认真纠结的样子,也跟着逗他:“忻忻,你买了长命锁就没钱买蛋糕吃了哦。”
“蛋糕……”听到这个,齐忻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失落,咬着下唇,涨红的小脸上表情几变,纠结得两条眉毛都要打结了。
红姨见真要把小孩儿弄伤心了,也不再逗他,忙说:“好了忻忻,你姐夫家那边的亲戚肯定会送小也长命锁的,你个小孩儿怎么还上心了?真当自己是小舅舅了啊。快走了,咱买蛋糕去。”
对小孩儿来说,从未吃过的巧克力蛋糕就好似天空中飘乎的白云棉花,诱惑力实在很大。因为他太想知道蛋糕是什么味道了,就如同他想知道天上棉花糖似的云朵到底可不可以摘下来吃掉一样。
而在真正的意识认知形成前,对于大人的话,小孩儿总是深信不疑的——
所以他相信红姨说的,李也一定会有自己的长命锁的。
毕竟他是被很多人爱着的小孩。
齐忻一步三回头地被红姨牵着离开了柜台,一直到门口眼神都还粘黏在那枚黄金长命锁上。
等齐苒忙完接客事宜,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回来发现齐忻竟还没睡,穿着睡衣正坐在沙发里等着她。
齐苒身体已经很疲乏了,但见到弟弟时还是努力打起了些精神,她放下手里大包小包的礼品袋,冲齐忻招了招手,“忻忻过来。”
齐忻走过去抱了抱姐姐。
“洗完澡怎么还不睡觉?在等姐姐回来吗?”
“嗯。”齐忻点点头,然后把买蛋糕剩下的12元交还给了她,“红姨带我买了蛋糕,等你回来一起吃。”
齐苒笑起来,“哎呦幺儿真乖,有好吃的还不忘记落下姐姐,姐姐真没白疼你哈。”
齐忻盯着门口看了半天,问:“姐姐,小也呢?”
“哦,小也让你姐夫抱回他爷爷家了。”齐忻说:“今天姐姐陪你睡觉觉,开心不开心?”
齐忻表情明显惊喜了一瞬,但却很快地说:“我长大了,可以一个人睡觉了。”
“哪儿学来这套?”齐苒鄙夷道:“小破孩儿你就嘴硬吧。”
齐忻是她一手抱着带大的,怎能不知道小孩儿这别扭性格,平日里黏她黏糊得紧,以前上山割草他都要撵路跟着去。等他们到了市里制衣厂,齐苒无可避免地忙起来后,齐忻才慢慢地没那么黏她了。
后来她怀孕肚子逐渐大起来,小孩儿更不敢去贴她身了,小心谨慎得生怕碰坏她哪儿一样。
快孕晚期的时候,有天早晨齐忻赖了会儿床,齐苒没能叫醒他,就抱着困得哈欠的弟弟下楼,大着的肚子遮了脚下视线,她都是凭着习惯感觉在走的,结果没个注意最后两个台阶踩空了。
摔跤那一瞬间,齐苒脑子是空白的,完全没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心里头只想着千万别把弟弟摔着了,手都没敢撑地缓冲一下,一直紧紧护着小孩儿的头,没给他磕到一星半点儿。
齐忻当时被吓得瞌睡瞬间就醒了,忙去扶齐苒,语气都带了哭腔,“姐姐……姐姐你摔倒了!你没事吗?!”
“嘶——没事,没事。”
齐忻立马将脑袋凑过来,耳朵贴在姐姐肚子上去听动静,急得脸红,“宝宝呢?宝宝没事吗?”
齐苒跌坐在楼梯,扶着肚子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儿,好像此刻才想起自己是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哎呀不哭不哭,放心,宝宝也没事。”
从那天之后起,齐忻上学再也没敢赖床睡过懒觉,连抱都不让齐苒抱了。
但这都卸货几个月了,哪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还避着她不让亲亲抱抱,怎么这样?不过这崽子却是很喜爱李也,时常跟小外甥亲近得很,他像是将对她的爱和依赖都转移了似的,搞得齐苒内心都不平衡了。
“幺乖你再不让姐姐亲亲抱抱,姐姐就要伤心了哈!”齐苒板着脸故意装生气吓唬他。
小孩儿好像真被唬住了,小心而主动地垫起脚把脸蛋儿凑过来,小眼神还飘忽着偷偷看她的反应。
那小模样让人看着有些不落忍,齐苒逗完人才轻声和他解释说:“幺幺,姐姐之前不是不想和你睡,只是小也他还太小了,晚上饿了就要吵要哭,你白天还得上学呢,姐姐怕他影响你睡眠,以后长不高个子。等过段时间,小也乖些了,姐姐再带他和你一块儿睡,好不好?”
齐忻杵在原地呆了会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转身去厨房冰箱端出来蛋糕,放在茶几上。
齐苒暗忖,也不知小孩儿这别扭性子随了谁?她自己和爸妈都是直来直去的个性,尤其是齐忻还是她一手带大的,结果跟自己性格一点儿都不像。
这特殊小孩儿表达爱意和情感的方式总是沉默而隐秘的,像股粗麻拧绳一样,有着最原始朴素的韧与执。
“是巧克力蛋糕呀?”齐苒很配合地做出惊喜激动的表情,“姐姐还没吃过呢。”
齐苒在蛋糕上插了七根彩色蜡烛,拍着手轻轻哼唱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唱完中文版的生日歌,还逼着齐忻自己给自己唱了版英文生日歌才罢休。
齐苒笑着,眼中闪烁着动容:“祝我们幺乖七岁生日快乐!又长大一岁,马上就是要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了哦!”
前两年过得相当难捱,她深知小孩儿长大这一岁并不容易。
齐忻的生日帽歪歪扭扭地扣在脑袋上,显得有些傻气,偏还要正正经经地纠正她道:“我早就是少先队员了,老师还让我当了小队长。”
瞧,小崽子又在别扭了。
他这话是在表达自己不够关心他,连他当上小队长了自己这个当姐姐的都不知道。
齐苒乐了,转移话题道:“看给你骄傲的,快许愿,不然蜡烛快熄了。”
齐忻闭眼偷偷许完愿望,然后和姐姐一块儿分蛋糕吃。
巧克力蛋糕果然美味,似是甜浸到了心里的蜜糖混着奶油香气融化在了舌尖,绽开了他从未体会过的味蕾花朵。
齐忻想,动画片和童话里的蛋糕应该就是这样的味道。
“好吃吗?”齐苒笑眯眯地问。
齐忻腮帮子鼓鼓的,激动地挥了挥手里的叉子,“好吃!”
齐苒比齐忻还爱吃甜,“等姐姐再多赚些钱,以后每个月我们都买蛋糕吃!”
齐忻没有去关心以后的蛋糕,反是盯着门口那堆礼品袋。
“姐姐,那些都是小也的礼物吗?”他还念念不忘地问:“里面有长命锁吗?”
“长命锁?”齐苒想了想,说:“好像没有,那都是人家送你姐夫他爸的茶饼白酒什么的。诶?幺乖你怎么还知道长命锁啊?有了小学文凭的小孩儿是不一样哈,见识都多了!”
“嗯?”没有吗?!齐忻震惊得手里叉子都掉了。
怎么和红姨说的不一样呢?
“怎么了?腻到了啊?”齐苒给他换了个新叉子,说:“吃不下咱就不吃了,可别塞坏了胃。”
齐忻缓慢摇了摇头,又叉了一块儿蛋糕送进嘴里,一双小眉头随之蹙拧起来。
不知是否是因为用作蛋糕的巧克力太过正宗,齐忻舔了舔唇角的奶油,竟在舌尖处品出了些许苦涩的味道来,全然没有了甜腻的奶油香气。
只是一瞬间,这蛋糕就变得一点儿都不好吃了,和草一样苦唧唧的。
那时候的齐忻还太小,尚不能完全正确地感知自我的情绪,可心里就是闷闷的很低落,他连“愧疚”这俩字都还不会写,更无法理解这种情绪从何而来了。
也不知为何,作祟捣怪的记忆在他的头脑里深深刻下了如此偏差的印记——
因为他一时的贪嘴,小也失去了宝贵的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