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沙漠绿洲般,纯白的境内显现出一块带草坪的空地,两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坐地屈膝,有一搭没一搭子的聊着天。
“小白花要来我们市招人。”
“哦。”
王纯拨了拨马尾,毫不在意的拨了拨旁边地上的石子:“和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选不上。”
单良抱着膝弯,眼神诡异地盯着王纯:“她肯定会去。”
王纯没注意到旁边单良那恐怖的神情,她拿着石子开始在地上图画起来:“那是肯定!望春这么优秀,小白花也是她的梦想,只要她去就肯定会被选上。”
见女孩发自内心的替朋友感到高兴,单良一张脸瞬间阴沉下来。
单良:“加入小白花就会离开芳泉,会离开我们,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王纯心里也有些舍不得,但她很想得开:“哎呀,机遇难求,而有缘呢却自会相见!
王纯接着道:“更何况又不是生死两隔,只要活在世上,总归是能见得到的。”
单良垂下眼睛思忖几许,他忽然轻轻笑起来,凑过来握住了王纯的手。
单良:“我们让她别走,好吗?”
王纯没能理解他的意思:“怎么别走?”
借着王纯手中的石子,单良在地上画出几个图案,他边画边解释道:“骨折、车祸、食物中毒……只要她没办法参加选拔就行……”
单良手下越画越兴奋,仿佛他笔下的所指代的那个人并非是他朋友,而是仇人。王纯越看越心惊,她甩开单良的手一下子站起身来。
王纯朝单良大喊:“你疯了!!!”
单良蹲在地上仰头去看王纯,看着看着,他脸上疯狂的笑意渐渐褪去。
沉默不语好半天,男孩才直起身来,装作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自己裤腿的浮灰:“你不是也希望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吗?”
王纯脸色难看,她试图教化单良:“但我不会这样做,我不能成为对方的阻碍。”
单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装出一副认真听话的表情,心里却对对方虚假的嘴脸嗤之以鼻。
单良:“我知道了。”
自那以后,王纯一颗心总是突突的跳,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将要发生。她开始时刻提防起单良的动线,在望春身边做个尽忠职守的小保镖。
望春被她保护得直笑:“干嘛呀这是!我又不是皇帝,这边上也没有刺客,不用这么护着我啊。”
王纯谨小慎微,她揣着望春的手臂,不住得探视周围。
王纯:“不行!你可是小白花预备役,和明星也差不了多少,我可得好好保护你!”
话虽如此,王纯却脚下不察,一下踩空,也得是两人一直手挽着手,这才没摔个狗啃泥。
望春赶紧挽紧了王纯的手,她被对方窘态逗得哈哈大笑:“你还是先保护保护自己吧!”
王纯一张脸瞬间红了,只是见望春笑得如此高兴,她也摸着脑袋嘿嘿笑起来。
虽然王纯心有不安,但望春却平安的等到了小白花预赛那天——在王纯的保护下,这个月望春身上连乌青都没出一块,整个人容光焕发,一看就健康的很。
正当她放心下来时,异变陡生。
那天她拗不过望春,被对方也生拉硬拽劝进了比赛。当她准备跨进剧院之时,却见远远见着一棵树的阴影下站着一个人。
单良朝她们挥了挥手,王纯一颗心立刻突突得跳了起来,见望春还没发现对方行踪,赶忙打发人进了剧院,自己去和单良搭话。
王纯警惕地看着单良:“……你怎么来了。”
单良弯了弯眼睛:“朋友比赛我不能来看看吗?”
这句话的真实度在王纯这里还有待商榷,仿佛看穿她的疑虑,单良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漆绿的盒子递了过来。
王纯瞥了一眼,随即惊讶道:“润喉糖!还是国外的牌子!”
她托着那精致的小盒对光仔细欣赏,一副喜欢的不得了的样子。
王纯:“她们都说这个牌子的效果最好,你怎么会有这个!哪弄来的?”
单良双手插兜,勾唇微笑起来:“我爸找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这不是希望你们比赛能通过嘛……”
男孩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羞愧,他用鞋尖不断摩擦着地上的沙石。
单良开口:“回去之后我也想了很多……我觉得你说的对,我应该支持你们两个的梦想……这个算是赔礼了。”
“我今天只带了一盒……我知道你自那以后一直在提防我,所以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收下……”
单良挠了挠侧脸,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样子:“你能不能把这件事对她保密,也别说我来过……”
从小生长在同一村落,年纪相仿性格又合得来,三人自小便友谊深厚……
见男孩说话越来越小,王纯摒弃掉心头最后的那点疑心,扑过来给了单良一个大大的拥抱。
单良有些疑惑的侧过脸,就见王纯那灿烂的笑容:“谢谢你!有你的支持,望春比赛一定会很顺利的!”
得到好友支持,王纯笑得格外开朗,那头黑发在阳光下像是镀金般,她和单良告别,随后迫不及待的进剧院剧院将好消息传递给对方。
只有孔遂成看见,在王纯进入剧院后,站在大树下的单良露出了一抹阴郁的微笑。
百花大剧院内。
望春见王纯兴高采烈地捧了盒糖来,八卦之心顿起,忍不住拿手肘怼了怼她:“呦,我说怎么催我催那么紧,原来是去私会了——是谁送给你的?”
王纯摇了摇头,闭口不提单良,她打开糖盒分享道:“你吃吗?很甜的。”
物以稀为贵,这糖尤其是。小小的方形盒子中只装了九颗如药丸般大小的糖丸,王纯根本舍不得吃——何况她自觉自己吃了也不会对比赛结果有丝毫影响。
望春:“那我不客气啦!”
女孩拈了一颗丢入嘴中。
那糖丸入口清凉,如泉水缓慢流通至喉咙,但不出半个小时,那股清凉会延伸出刺痛,宛若针扎,或者是熔岩入口,喉咙马上就会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比赛结束,王纯左等右等也不见望春出来——她两人并不在同一个考场。
她一直等到太阳落山,第一颗星星上来的时候,她看见一辆救护车风驰电掣的赶来,随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被剧院的人簇拥着抬上了担架。
仿佛映证着王纯内心的动摇,黑暗自头顶上方开始慢慢辐射,直至将整个世界变成黑色。
这片黑暗像是自带触手,孔遂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这黑暗束缚的喘不上气来。
耳边传来女孩的低泣,是句句包含愧意的“对不起”。
孔遂成听见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冷哼道:“不用道歉,你去死我就开心了。”
望春自那场比赛后就一病不起,她嗓子并没有落下什么毛病,只是被最好的朋友背叛,她心灵上遭受了重大的打击。戏也不再唱,整日躺在床上郁郁寡欢,谁叫都不起,躺了将近有个小半年,一双腿居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终日坐在轮椅上,只偶尔兴致来的时候,会侍弄一下窗台上的花草。
王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曾有,春和单良的关系因为纯的守口如瓶并没有闹僵——那份怨怼变成了只冲着王纯一人的利剑。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养花,那盆栽里的杂草很快就长得比花还茂盛,于是望春便托单良去镇上给她买几瓶除草的药来,只是没想到打开门时,外面站着的居然是王纯。
王纯状态也不算好,瘦了太多太多,本就宽大的校服被她穿着看起来空荡荡的,仿佛是个没有身体的幽灵。
后面的内容自不必多说,无休止的怨骂,滔天的怒意,和一句悲痛至极的“为什么”。
王纯紧攥着装着除草剂的塑料袋,她无力的跪坐在地上,头低得很低。
王纯没有眨眼睛,但是大滴大滴的泪水自她通红的眼眶里掉落:“对不起……对不起……”
她就像是个只会回答对不起的木偶,机械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语。
望春根本不接受她这不带任何解释的道歉,何况这句道歉来得已经太晚了……
原本的昔日好友此刻却反目成仇,那张一直以来都夸赞她救赎她的嘴中吐露了比任何人都还要恶毒的话语。
“你去死吧,”望春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王纯,她声音冷冷,“你死了我就高兴了。”
王纯抬头,她瞪大了双眼。能看见她那双眼睛中泪水未干,全息倒映着此刻望春憔悴又怨毒的面容。
王纯哆嗦着嘴,木讷地应了声好。
她打开了提来的塑料袋,用买来赔罪的农药向望春赔罪。
王纯的身体重重的砸到了地上,随着她的倒地,孔遂成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从这个世界抽离,不过在离开这里之前,在他的视角下他还看见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看见望春像是忽然醒悟般从轮椅上摔下来,她扑倒在王纯身边边流泪边呼救,而后于等待救援的途中,将王纯剩下的那半瓶农药一饮而尽。
他看见当初单良在告知王纯“望春已死”的消息时,身处于另一区域的病床上的望春缓慢苏醒。她醒来后第一先问了王纯的情况,再三确认对方没事后才彻底放心,她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这样和家人静悄悄地远离了这里。
他看见那天王纯所说望春邀请她看戏的场景。两人明明并排坐着,但从头到脚都天差地别。明明身高相近,年龄相仿,王纯却比望春矮了足有一个头,面容也老多了。就像是影子和本体,一方越是黑暗,另一方越显得光鲜亮丽。
他终于听见了王纯一直执着于的那句话。
望春朝着那个头发斑白的她,只微微一笑就轻松破开她这些年因愧意而停滞不动的时间。
“我不怨你。”
水液自喉管争先恐后的涌出,新鲜空气大量涌入,孔遂成一下子呛醒过来,眼前迎接他的先是灰白色的天空,而后是梅朝雪那张慌张无措的脸。
男人乖巧的跪坐在孔遂成身侧,外面很冷,他身上衣服却全湿了,整个眼眶也是红彤彤的。风雪捋乱了男人那头柔顺的黑发,梅朝雪一双眼睛看上去湿漉漉的,他关切地问道:“遂成,有没有感觉哪里疼?”
孔遂成才发现自己身上也湿透了,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孔遂成:“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身上都湿了……王纯……就那个和我一起掉下来的那个女人,她有事吗?”
见孔遂成关心起女人行踪,男人的神情转瞬就变得阴郁。
梅朝雪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聚集的怨气和执念会形成“瘴”或者“魇”,“瘴”会让人迷失方向;“魇”则会让人身临其境……这些东西的呈现方式因人而异,她的魇是以水的形式呈现……”
孔遂成完全没注意到梅朝雪情绪的变化,他继续问道:“她在哪里?”
梅朝雪随手一指:“那里。”
正对仁爱养心医院大门的那块柏油马路上,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女人在地上艰难地匍匐。
地上的薄雪被风刮起,女人本就斑白的头发也因此挂满了细雪——没了铃铛中怨力加持,王纯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抵抗下落的伤害,她的下半身消失,转而化成了一条条黑色的胶带。
那些磁带自王纯的胸口处延展,在柏油地面上交错相缠……胶带分明很轻,却被身体拖累着无法飞扬。
“她的身体怎么……”孔遂成问道,他抓住梅朝雪朝他伸来的手借力站起。
梅朝雪:“这是死相。灵魂消亡前会结合生前惨状,以拟物的形式表现在身体上。”
或许对于王纯来说,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卷磁带——无法倒带,只能反复播放人生最悲惨的那刻。
王纯挣扎着向前爬去,她的身体随着一点点的前进像是进入碎纸机一样,余下的部分不断的成为黑色的磁带。
风雪不大,但已经足够成为她的阻碍。
心心念念的的戏票此刻不过距离几步之遥,但每当她的指尖即将够到之时,又像是在戏耍般被风刮得飘远。
孔遂成赶紧小跑过去将那戏票捡起——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立场说这些话,毕竟他不过一个旁观者……但哪怕是能给对方带来一点慰藉也好。
这么想着,孔遂成蹲下身将那灿金的戏票递到王纯眼前。
孔遂成:“我能作证,我看见了,她说她不怨你!”
对上那双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睛,王纯怔愣了片刻,随后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王纯捧着孔遂成的手,郑重地道,“谢谢你。”
孔遂成看见在那句谢谢脱口而出的瞬间,原本黑色的磁带瞬间爆发出缤纷的色彩。
执念已消,王纯余下的残躯也开始消散。就像是望春此刻近在眼前,王纯无比珍重的将那张戏票贴近胸口,随后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她终于能够真正释然地道一句抱歉,从那困扰她一生的方盒中逃离出来。
寒风簌簌,但此刻王纯却不必再逆风而行,她最后的残躯化作轻飘飘的纸片,与雪迎风,卷上灰白的天际。
我亲爱的朋友,不论你是否知晓,我都愿意化作彩带,为你的一切努力喝彩。
孔遂成忽觉有些感慨万千:有些人以为一句对不起便可以抵消一切罪孽,有些人却为说声对不起甘愿化作冤魂厉鬼。
所以说人啊,人啊……
自天上忽然有水滴降落,孔遂成本以为这是要下雨的征兆,却见那水液有目的地朝自己的身后飞去。
梅朝雪伸出手掌,那些水滴在他掌中汇聚成一个水球,紧接着一道温暖的光晕将球体包裹,一颗如水般温润的圆珠安静的躺在梅朝雪的掌心之中。
男人不知为何突然有了打字谜的兴致,梅朝雪看着掌心圆珠问孔遂成:“什么东西,火烧不坏,刀切不断。”
孔遂成回答“是水”,却见面前人摇了摇头。
或许曾有蒙尘,但此刻在冬日下,那颗珠子闪烁着灿烂的光辉。
“是冤,是怨,是缘。”
(冤债篇·完)
其实一直都很想玩这个梗……
望春、王纯、单良:“我们三个的友谊坚不可摧!”
嘿嘿!冤债篇算是告一段落了,第一次开连载不知道能不能准确的表达,文笔也说不上太好,总感觉自己有些地方写的有点啰嗦(挠头)。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看或者喜欢上这个故事,如果有并且有耐心看到这里的话非常感谢!我会努力产出更好的故事的[竖耳兔头]
下一章会走一下感情线,包甜包甜包甜的!我真的很喜欢写这种东西嘿嘿嘿……
对了在这里要感谢我们以素大家庭的小伙伴,这个设定最早是二二年诞生的,但其实二四年偶然翻画本才正式完善……期间废稿一大堆,但是以素的家人们一直在看我的垃圾产出,他们的鼓励一度是我持续产出的动力……在这里由衷地感到感谢呀![粉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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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三廻 冤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