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接触到地面,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身体仿佛被浪潮包裹,孔遂成感觉自己更像是跌入海中,他的身体跨过地平线还在不断往下沉降。
不属于他的稀碎记忆如游鱼般迅速擦过耳侧,孔遂成自沉闷的水下听到了几段对话。
“唉,好奇怪,你们俩名字发音怎么那么像?”
“哦?望春这次比赛又是第一啊,好厉害……哎!她来了,小声点……也是搞笑,取那么像的名字实力却是天差地别,有个词怎么讲的?哈哈!东施效颦……”
“唉你说,他家长不会是故意的吧…听说我家里人说,有个瞎眼的算命师来到村里,那个时候望春还没生下来,她一看望春她妈就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出息,以后必定大有作为,结果被那家人听了去……为了和望春一个命格不惜打催产素…差点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听说她爸妈和望春爸妈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还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她和她爸妈一样,都是个没出息的种。”
那些充满讥讽的笑声刺得孔遂成直皱眉头,不过很快,那些扎堆的笑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
“都是因为你,小春怎么会死!”
“破鞋女学人精,我忍你们很久了,一家子学我们这么多年还不够还想取而代之!要是小春醒不过来我要你们全家下地狱!”
“我的小春……呜呜……我的小春……”
孔遂成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面前无端的出现两段向上的楼梯。
他顺着其中一段楼梯盘旋而上,走到第一层楼梯的平台的时候,他看见另一段楼梯的平台上站着年轻的一男一女,看上去不会超过十八岁。
女孩穿着一身病号服,憔悴到仿佛只剩一张皮贴在瘦骨嶙峋的脸上,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安。
女孩一把抓住面前男孩的衣领——她太瘦了,手背上的骨节像是要从皮肤里刺出来一样——她没有撼动男孩分毫,但是那股怒气一点不弱。
女孩:“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孩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的脸上没有流露一丝愧意。
男孩:“什么?什么为什么……你农药喝傻了吗?我做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做啊。”
男孩忽然一拍手掌,随即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我看视没带果篮你生气了,我这就下去给你买。”
不知道为什么,孔遂成忽然觉得这男孩装傻充愣的样子特别熟悉,他仔细端详了一会那孩子的五官,发觉此人就是单良。
孔遂成:没穿白大褂还没认出来。年轻的时候长得还挺白净的……怎么老了开始走梅超风路线了……
女孩用力拉住单良,整个瘦弱的骨架都在发抖:“都是因为你!望春才会…!我要你去给她道歉!!!”
单良刹住脚步,一副不是很理解的表情,他从容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
单良:“你说什么呢?望春死了呀!”
“什么……”女孩松了手,能感觉她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空白,过一会才哆嗦着嘴又重复道,“死…死了?望春…望春她…死了?”
“对!”单良肯定道,他爽朗地笑了起来,“望春死了,被你王纯害死的。”
对话截止,二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孔遂成接着往楼上走去,行至第二层平台时,他看见那两人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对面的楼梯平台上。
这次两人的长相相比第一层时成熟了些许,单良也已经穿上他的专属皮肤——白大褂。他此刻正苦口婆心的劝面前的女人放下过去。
单良:“哎呦……都过去几年了还要拿出来讲个没完了……我看你这病又严重了?”
他亲昵的去抚摸女人的额头却被对方有些别扭的避开。
王纯垂了垂眼睛,不过是过去几年,她却苍老了许多,一头长发已有大部分斑白,眉心总是紧皱着的,指间全是抠挖过的痕迹。
王纯:“我……过不去,都是因为我……要不是那天……”
单良赶紧凑到女人身边将人用力的搂住,他顺势打断了女人的回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满了绿色药丸的塑封袋子。
单良:“哎!不说这个了,这个是新批来的药,只内部销售,听说安神效果很好,你拿去试试!”
男人不由分说的给女人塞了几袋,而后像是驱逐般将人推离平台。
孔遂成又往上走去,还未等他走到第三级平台,就听见上方传来女人兴高采烈的声音。
王纯少见的露出欣喜,自那件事过后她的情绪第一次如此高涨,几乎是上窜下跳地抓着单良的手激动地说:“望春没死!望春没死!”
单良眼皮子都没抬,他从口袋里翻出根烟来叼在嘴上,含含糊糊地道:“你失心疯犯了?望春这头七都过了有七八年了……还是说她晚上给你托梦了?”
男人翻了翻自己的衣兜,从一堆报销票据中翻出一只打火机,哆嗦着手点了火,他深吸一口,刚舒坦地吐出一口烟来,就见一片烟雾缭绕中递来一张灿金的票据。
王纯蒙尘多年的双眼此刻锃亮:“不是!她主动找到我!还给了我戏院的票子,她没有死,她自己开了个剧院!”
王纯话如断珠,不停往外冒出来。
“她没死!她还自己开了个院子!我就知道……我就觉得她肯定不会这么容易…老天果然是保佑她的,”王纯讲得激动,眼泪就这么从她满是喜悦的眼睛里淌出,“她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说她已经不怨我了…她说她不怨我…”
王纯喃喃细语,单良从烟雾中接过票据,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他叼着烟吸了一口,又从另一边吐出一口气来。
烟雾将单良一双眼盖得朦胧不清,只能隐约看清他紧皱的眉头,他抬起眼来看了一眼望春,在她的面前将那票据塞入自己胸前的口袋。
单良:“就说你病得不轻,抱着一张白纸哭来哭去的……我看你药量得往上加了。”
王纯惊疑:“怎么可能是白纸,我都见到她了……你还给我!”
见对方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单良只能连声说好,有点不耐烦的掏出票据还给对方。
单良:“你仔细看看,是不是白纸!”
王纯立刻凑近仔细查看,那烟雾熏得她一双眼睛酸痛,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却见手中灿金票据的颜色越来越浅,直至变成白色。
王纯:“…怎么可能……”
单良摊手:“不信你搜搜我口袋?你以为我给你变魔术呢……真的是……”
见单良如此坦荡,王纯原本的喜悦像是被冷水浇灭了一样,本就有些苍白的脸上甚至浮现一丝死气,她眉眼又低顺了下来,气若游丝地回复单良:“对不起单医生,又给你添麻烦了……”
单良摆了摆手,从口袋中掏出比上一次还要多的药片递给王纯。王纯接过药片后就神情恹恹的离开了,孔遂成继续往上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上行的楼梯格外的绵长,孔遂成走了好一会才见到那对男女,他们所处场景也和先前大不相同了。
此刻三人共站在一条走廊之上,没有了扶手的遮蔽,孔遂成和他们距离不过几步之遥,看上去就像是也处在他们这个小剧场里面一样。
王纯往男人的方向走了几步后双脚一软,就是要往下跪去,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里淌出沙哑的泪:“还给我……把票还给我……”
单良拖着女人胳膊将人从地上拽起来——他也有些上年纪了,手哆嗦得厉害,即便女人瘦脱如骨也没办法将人拽起,只能任由其挂在自己身前。
单良目视前方试图放空大脑,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你去找她了,”女人微侧一点脑袋,眼珠朝上死死盯着单良的脸,“你骗我…你去找她了。”
单良还是叹气,一副面前人已经病入膏肓的模样:“我又骗你了?我干嘛要骗你啊,我都说了没有没有!何况我怎么去见她?去死吗!”
“票!”王纯嘶吼,她屈着膝一下子拽住单良的衣领——就像是在第一个平台时那样,她气势汹汹的质问道,“你拿着票去见她了!你去见她了!!!”
她枯枝般的手猛得捅入单良身上的口袋仔细翻找,没想到真的给她从口袋中翻出一张灿金的票来。
仿佛手握证据,女人直起身来,眼中爆发出明锐的光。王纯晃了晃票据,不住点头:“你就是在骗我,你在骗我!”
单良还是那副风平浪静的样子,他故技重施道:“这就是张白纸,你仔细看看。”
然而这次,这张票据始终没能变成白纸,正当孔遂成以为王纯能拿到戏票时,那单良忽然朝他的方向透来视线。
单良朝着孔遂成一指:“不信你问他。”
孔遂成吓了一大跳,就见那王纯气势汹汹的朝他走来,询问道:“这是白纸吗?!”
孔遂成仔细看了看,再三确认这纸不会变色后果断摇头:“不是白纸。”
闻言,女人面上露出一丝解脱的神色,仿佛身上一块积压已久的大石落地,她仰面朝天,眼中不断地流下泪水。
“她不怨我……她说她不怨我。”
女人攥着戏票就这样笑起来,那笑容里甚至带了几分痴傻。
可在她身后,单良的表情却截然相反,他忽得冷笑起来,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单良满腹荒唐,他面露疯狂的笑意:“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不对,怎么可能是我错了,怎么可能,这不对…”
单良看向孔遂成的眼神里满是凶狠,他步步逼近:“你为什么要戳穿我?!”
男人攥紧拳头,如风般朝孔遂成面门直冲而来,可那拳头却最终没能打到孔遂成的脸上。
孔遂成看见对方的手在距离面前还有五厘米的地方停下。
犹如面前存在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自男人拳头中心出现一道裂痕,然后是两道,三道…随后像是蛛网般,如同面前场景一起碎裂。
孔遂成终于看见那份被掩埋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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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这个主线就告一段落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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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廻 冤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