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票还我吧!”
一个梳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伸直手朝一男孩讨要票据,男孩挑了挑眉,一脸的不在意的将票递出去。
“你家不也是唱戏的,为什么要专门花钱去听别人唱戏……”
女孩接过票将它高高的举在空中,耀眼阳光将那票据照得透彻。树下一共站着三人,羊角辫和男孩站在迎光的地方,而一扎马尾的女孩则处于绿荫下。
单马尾:“小白花的票一票难求……不懂别乱说。”
“好吧,是我不懂,”男孩不以为意,只是朝那羊角辫女孩身边挨近了些,他状若无意的提问,“那你以后是也打算走这条路?”
羊角辫女孩很果断的点头,她看着票据,脸上是止不住的灿烂笑意。
羊角辫:“是啊!加入小白花曲艺团几乎是每个戏曲人的梦想!”
羊角辫忽然转头提问道:“你们勒?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男孩率先作答,他似乎连脊背都直了几分,几乎是有些自豪的作答道:“我就和我舅舅一样,也做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赚好多好多的钱!”
男孩的梦想她早就听惯了,羊角辫不甚在乎,她转头看向树荫下的单马尾,温声询问道:“你呢,你要和我一起吗?”
单马尾回绝的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她退了两步,进到了树荫深处。
单马尾讪笑:“你知道的,自小到大的比赛我都没赢过……我根本没这天赋。”
羊角辫皱眉:“我们不讲这些天赋不天赋的,就只讲你想不想做!”
四只眼睛同时聚焦到单马尾身上,乍然成为话题中心,女孩属实有些不太适应,她瞬间慌神,一张脸霎时红透了。
单马尾支支吾吾好久才回答道:“我没有梦想……做什么都好……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
羊角辫似乎也是头一次碰到这么没有主见的人,她热心肠的替对方着急起来。
羊角辫风风火火的跑到单马尾面前,一把抓过女孩的手宽慰道:“没关系!你就说说自己最期望的未来,那就能成为你的梦想!”
羊角辫眼中的热烈与希望像是一簇火焰,温暖顺着手心传递入心,单马尾怔怔地望着对方看了好久,她回握住对方的手掌。
单马尾也跟着对方一起灿烂的笑了起来,她说。
“那我的的梦想就是能和你们一直在一起……”
…………
仁爱养心医院的五楼——病重与危重区域走廊。
仿佛受到特殊磁场的干扰,几乎是在身后传来声音的那一瞬,整条走廊上的灯光就开始不稳定的频闪起来。
孔遂成回头,他看见走廊尽头的位置站立着一个身着艳粉戏服,披头散发的女人,她两只手无力的垂在身侧,黑瀑般的头发只有一边的眼睛隐约显露。
那是一只血红的充满怨恨毫无理智的眼睛。
“还给我……把票……还给我……”
几乎是女人现身的那一刻,梅朝雪的脸色便变得奇差,他小声道了句不好护着孔遂成就开始往后退去。
危重的走廊两侧均是病房,因此只有走廊起始和末尾有窗……白日若不开灯,整条走廊都是暗沉沉的。
走廊深如羊肠,从起始到尽头一共有十三盏吊灯,几乎每闪一次,那女人和他两人的距离便缩短一分。
虽然此刻孔遂成还是摸不清楚状况,但他本能能感受到情况的危险:“怎么又来一个?这是哪个级别的?”
梅朝雪皱眉,面色凝重:“三级厉鬼……我们被那人骗了,他给的并非是自己的执念之物。”
梅朝雪试探着推了推走廊末端那些紧闭的病房门,直到有一扇门扉被他推动,他赶紧将孔遂成推入房间:“这医院结构特殊,室内也存在向下走的逃生通道,你找到通道就赶紧离开,离这里越远越好。”
梅朝雪将手中票据递给孔遂成,就准备将那间病房房门关上,见梅朝雪没有同自己逃跑的打算,孔遂成赶忙摁住门扉:“你要留下?!”
以梅朝雪的能力,孔遂成觉得他都说不上是个道士,顶多算个神棍——给人看看相算算命说几句好话还行,真要抓鬼估计够呛。他不可能留梅朝雪替自己垫后,当下就要抓着人一起逃跑。
孔遂成伸手就是要将人一起拽进,却被对方一下子避开。
梅朝雪:“不用你管我。”
梅朝雪视线紧盯前方,两人谈话不过片刻,那女鬼距离他们所站身位仅剩下四盏灯还亮着。
“不是……什么叫……!”孔遂成刚要开口,忽觉指尖像是过电般刺痛,他猛得收回抵在门上的那只手,就见面前房门被一下子关上。
门外传来梅朝雪的回话,真实得近乎刻薄:“你待在这又派不上用场,我叫你走就走!”
孔遂成在房内用力拽了拽房门,说来也怪,房门分明没有上锁却并没被他的力量松动一分。
“好心当驴肝肺!”孔遂成脾气也上来,想起从前种种,新仇旧账一起涌上心头,“谁要管你!走就走。”
听到门内脚步逐渐远去,梅朝雪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他先前双手一直掐着诀,直至此刻才有空闲念起咒来。
衬衣胸口的口袋随着他的念念有词开始颤动,一幅足有五六米长的长卷骤然冲出。长卷宽度不过手掌,看大小更像是一卷发票……纯白的纸页上写满了名字,而其中为红名的一共有九十五人。
纸页扭曲如螺旋,如一道看得见的龙卷风将梅朝雪包裹在中心。处于阵眼的梅朝雪单手掐诀,那纸页上的名字有如生命一般开始明灭闪烁。
以肉身为祭,以灵魂为媒介。这是祖师爷赋予给他足以对抗厉鬼的力量,名簿上的每个名字都是一个被他收服的厉鬼,自此其力量被名簿收入供使用者驱策。
此法器唤作红名簿。
纸页上名字听从号令,一个个从纸页上飞出,他们如铭文般排列成环,在女人周身环出三段桎梏。
女人行动受限,就此停留在第二盏灯之下,她面露疑惑之色,似乎还没能理解现状,也或许是她并不觉得面前这个人有着能制服自己的力量。
接下来才是关键,若不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其实梅朝雪一点也不想动用这个法器——他深知与邪祟为伍终将反噬,何况这法器使用方法着实鸡肋。
名簿名簿,收录之意大于一切,虽有许多冤魂厉鬼的力量,但并不能主动发起攻击,只会防御,而收录灵魂也十分麻烦,它不收仍有执念的灵魂……因此为了判别其是否拥有执念,会教使用者提出三个问题作参考。
可是冤魂厉鬼哪个会没有执念的?梅朝雪最开始用的时候便在这上面跌了个跟头,险些英年早逝,然而此法器一经召出便无法收回,只能努力给孔遂成拖延逃跑的时间,他认命问道。
梅朝雪:“你是谁,你从何来,要往哪里去?”
是的,这三个问题就是哲学三大问题。
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正因为不知来处,又不知归路。这才停滞不前,在迷茫中产生怨恨,最后连自我都会丢弃……就像一片连天大火,连同自己,烧得周遭都寸草不生。
女人脖颈机械的歪动了两下,受制于红名簿的力量,她不得不开口回答。
“我来自……芳泉村,要到……百花大剧院去……”
吸收了两个问题,环绕在女人身上有两段铭文发出刺眼的红光,即刻就飞速旋转起来吸走了女人大部分力量。
离收服对方只剩一步之遥,但梅朝雪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反倒是越发紧绷。因为最后这一个问题才是最难的——
“我……”女人的话语像是卡壳了一般,“我”了好几声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余下铭文迟迟得不到回应,连带着之前已经运作起来的那部分都有动摇之势。
眼见红名簿要收录失效,梅朝雪只能期望孔遂成已经逃远,趁此刻女鬼行动受限,他准备从对方身后绕行逃跑。
只是天不遂人愿,在经过女鬼身侧之时,她周身怨气骤然暴涨。那女鬼喉咙里半天吐不出字句,卡壳的嘴中最终吐出一只挟裹满黑气的铃铛来。
那铃铛自女鬼喉咙中吐出,它自身携带着一股与女鬼本体截然不同的怨气——那是一段更加深重的怨怒。
铃铛悬浮在女鬼面前,自己就摇晃起来,其所携带的力量如瀑布般将原本束缚住女人的两段铭文溶解,仅余下一段铭文负隅顽抗。
先前被吸走大部分力量,女人理智稍有回笼,此刻双眼又混浊起来,她神智仿佛被那颗铃铛勾走。
女人:“我……是……望春。”
但名簿上根本没有叫做望春的人。
话音刚落,原本一直在女人身上尽忠职守的那段铭文骤然断裂,长卷逃也似得回缩回胸前口袋。破阵的力量浪潮般朝四周扩散开去,梅朝雪被这波动打得退回原地,好不容易稳住脚步,又忍不住呕出一口黑血来。
这是名簿收录失败的反噬,无法收录的怨气需要持有者的□□承担。
梅朝雪额上冷汗连连,忍痛到额角青筋暴起。
那股怨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得几乎要将身体炸个粉碎,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膝酸软到一刻都站不住,就这样直直要往下跪去。
但他最终也没能跪下。
女人脱开束缚立刻闪至梅朝雪身前,二话不说就将梅朝雪摔砸到了一边紧闭的门扉之上。
门应声而裂,梅朝雪连同破碎的门板一起摔入室内,反噬加上女人的攻击让他短时间内爬不起身来——然而他却发现了比受伤还要更糟糕的事情。
此刻投影在自己身侧地板上的那个影子熟悉的令人心惊——孔遂成并没有逃跑。
梅朝雪错愕的抬头:“你怎么还没走!”
孔遂成是打算跑的,奈何没等到他找到逃生通道就听外面梅朝雪发出几声不像是打赢了的闷哼——他怎么可能安心逃跑。
此刻他手握票据站在一扇大开的窗户前,窗外冷风呼啸,将他那头金发拨得缭乱,也亏得他裤子穿得厚实,即便腿抖如筛糠,从外也并看不一点端倪。
孔遂成:你自己什么能力就来我面前逞英雄,本来来医院就是治疗睡眠障碍的,你要是死了我回去怎么可能睡得着觉!
此为孔遂成内心想法,但他最终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他紧张得一张脸都发白了还不忘给自己塑造一个伟光正的人设:“我是不会丢下你一个人逃跑的,要死一起死!”
这话说得很好听,但直面恐惧对孔遂成来说仍然是个极大的挑战——因为说白了,他对鬼神之说如此厌恶并不是因为他信奉科学,而是因为他本人特别怕鬼——他当然不会把这个真相告与他人……
即便此刻害怕得连牙冠都在打颤,但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
孔遂成威胁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撕票了!”
他双手握票据做出要撕裂的动作,那女鬼瞬时停住脚步,眼神也清明几许:“不要撕!”
孔遂成:“那你别过来!往后退!”
女鬼见状也真乖乖准备往后退,却见异变陡升。
她面前悬着的铃铛忽然快速晃动起来,急促的铃声晃的女人的状态又不稳定起来,意识纠缠,连带灵魂都隐隐有撕裂之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人面露痛苦,发出野兽般的惨烈嘶吼,她好像没办法抵抗铃铛的催促,脚步不受控的向前歪扭,一双手用力扣挖着脑袋,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扯裂开一样。
女人面上浮现一丝癫狂的神色,他开始不住的强调自己:“我是……我是……我是……望春……我是望春……我是望春……”
其实并没有人向她提问,女人却仿佛受到了质询般,口中反复的念叨,强调自己就是望春。
孔遂成:孔遂成就是现在!
见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孔遂成赶紧走到梅朝雪身侧就要将人拖离此地,却不曾想女人还有余力注意他这边动态……见孔遂成动作,忽然破釜沉舟地朝他飞速扑来。
孔遂成没能躲过骤然暴起的攻击,只感觉女人扑向自己时周遭一切都奇迹般放慢到了极致,他被女人推出窗口。
在落下去之前,孔遂成看见身受重伤的梅朝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男人一直都风平浪静的脸上裂出一丝惊惧。
“孔遂成!!!!”
呼啸风声过耳,那是身体急速下落的征兆。黄色的票据在灰色的天空下飞扬,孔遂成和女人一齐翻过大开的窗口,自楼上往下双双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