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溯 第18章 予盼

学校终究不肯多给一天，俩学生周四一早就返校了。

夜栖月坐下时，班里人还不全，她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她蹙眉，这不像只是学生返校的低沉，这种感觉更像是——沉重。

几日来，压在她心头的不祥预感，此时前所未有地显示着存在感，周围凝滞的气氛，让她愈发无法忽视这种预感。

她手肘捣了一下为数不多安静着的同桌，“发生了什么吗？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对劲啊？”

同桌嗫嚅了一下，目露不忍，缓声含蓄解释道：“我们放假的前一天晚上，就后面那个废弃多年的楼，有五个学生登上了楼顶天台……第二天被同寝室的上报失踪，很多人到处找才找到的尸首。”

“什么？”夜栖月眼瞳剧烈收缩，震惊到不成音调。

她下意识喃喃：“那个废楼大门不是被锁了吗，他们怎么上去的？”那是她那天晚上离开的时候，亲手锁上的。

“你怎么知道那废楼大门是锁的？”同桌奇怪地反问。

“呃，那废楼，”夜栖月眼底一波动，掩饰道，“废弃多年，一般都会锁上吧？”

同桌也未多疑问，“他们好像是从一楼的窗户翻进去的——那栋老楼一楼没安栏杆。有人去看，说那里被人扯落了满地的爬墙虎类植物。”

她沉默下来，不由自主想起，她刚去过那个废楼，过了没有两天就发生这种事。

她的思维与同桌的话重叠——

“这事有点奇怪，怎么一下就凑了五个人同时想不开？而且都去了后面那个废楼？那个楼被废弃多少年了，我都没听说过这个废楼，怎么就让他们知道了？有人传言说，这几个人是约好一起的，可他们除了孤僻外再没别的相似之处了，且孤僻更难让他们互相联系上了吧？所以他们怎么会、怎么就在那个时间点一起——”同桌低声纳闷。

夜栖月目光慢慢变得迟疑，她眉心紧紧锁起。

“是不是，如果、依旧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楼，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啊？”同桌惊讶疑问脸。

夜栖月被这一声讶然唤回神，这才发现她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在说什么？”同桌诧异道，“有人心理出了问题，那更应该打开窗户，而不是把窗户钉上——不然不是那栋楼，也会是这栋楼。”

一边说着，一边埋头进桌洞一顿窸窸窣窣地翻找。

不一会，“哎！”一声，同桌猛抬头，手上举着把裁纸刀。

夜栖月被这动静吸引，望过去。

夜栖月：“……你要干嘛？”

“嗯？你还不知道啊？学校刚把所有楼的所有窗户都钉上了，所有窗户都只能开一道缝隙了。”她同桌一边说一边绕过课桌到窗边，把东西递给窗边一个同学。

那同学接过去，也不废话，对着窗框就造，一顿折腾，一群同学凑过去围得里外三层。

夜栖月往后抻抻，探头往那边看——

只听最后“刷”的一声，窗户倏地被一把推到最大。围了一圈的众人大呼一声作鸟兽散。

同桌抬了一下下巴：“所以要给他拆开——”

夜栖月不知该做何感想，只觉得无言以对。

夜栖月四望了一眼，发现有点奇怪之处，她皱眉，眼中露出不解。

“人都到齐了，怎么柳与盼还没来？”她心中不祥的预感再次显现。

霎时，她看见她同桌的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掺杂着惋惜与哀伤的复杂眼神，“你还不知道啊……”

声音传到了她耳中，她瞳孔慢慢收缩——

“柳与盼，就是那五个人之一。”

“啊啊啊———”

突然一声惊惧到极致的喊叫，无数道嘈杂的声音霎时穿透了整栋楼。

所有人顿时惊疑不定地向声音来源处看过去，有的人立即往门外去。

“怎么了！怎么了？！”

夜栖月跟着出去，从窗往下看，见许多人站在楼底，隔着几十米望着大门方向，却都好像畏惧着什么不敢靠近。她顺着众人视线遥遥望去，大门处似乎是出了什么争执，她眯眼看不清楚。

她拦住一个慌不择路往回跑的同学，“同学，发生什么了？”

“柳，柳与盼，她，她——”

柳与盼？

“到底怎么了？”旁边有人急声催促，有着急的同学已经奔下去了。

“柳与盼的父母——把、把她放在校门口了！”

——

这群还没成年的孩子见过多少生死？

夜栖月一时脑子懵住了，下意识地跟随众人，她回过神来已经到了楼下。

远处人群喧闹，近处争执、哭闹声不停，众目睽睽下，她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那。向来一丝不苟的头发，此时散乱不整，总是很整洁的校服沾染了灰尘和血。

面色青白，神情安静，暗红色的血迹横在她脸侧。

她甚至没有被好好整理过，定格在了那天的样子，就这么曝露在阳光下。

饶是夜栖月也没有见过多少死人，何况是如此惨烈死状的朝夕相处的人。

夜栖月愣愣看着这一切，手指一颤，她想找东西给柳与盼遮遮脸，可是她摸摸口袋，发现自己没有带纸巾。

——但她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苍耳。

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视线锁定它才恍然想起来——应该是那天，这个苍耳恰巧落到了校服裤子口袋里，洗衣机都没给它洗出来……

她突然怔住，瞳孔收缩——

那废楼很久不被别人注意的原因不只是邪灵作祟，还有一个原因是荒僻。唯一通往的小路上杂草丛生，还长有苍耳。

夜栖月抬眼看向柳与盼的裤腿——她的那身衣服没换过，那为什么她衣服上只有血和土，没有必经之路上的苍耳和刺？

“都回去！所有人回班里！回去！”

从后面出来几个老师，把人群往回赶。

进楼那刻，她在人群中回头，最后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众人匆匆往里走，慢慢遮挡了那道身影。

楼中又安静下来，仿佛之前的沸反盈天只是一场幻觉。每扇门都紧紧关着，空阔的走廊寂静无声，好像所有人都瞬间蒸发了一样。

……

“这节课自习，接着往下做练习册吧。”夜栖月的班级，老师布置下了任务。

下面却一片安静，学生们面面相觑片刻，有一个声音代表众人道：“老师，练习册没发。”

老师一顿，这句话后同学们亦是安静——这课的课代表是柳与盼。

练习册堆在她的凳子旁，带它们回来的人没来得及发。

老师没多说什么，只是道：“……旁边同学帮忙发一下吧。”

前后桌几人起身离座，各拿了一些开始分发。夜栖月也起身，正好拿到最后几本。

夜栖月发到最后一本时，动作微顿——这是柳与盼自己的，只能放在地上时，她思及直接放地上会弄脏别人的书，就总把自己的放在最下面垫着。

夜栖月总能看见她擦书册背面的灰。

夜栖月神情未有太大变化，她将练习册放回桌子上，却不知是不是角度不对，不甚从练习册中飘出什么。

她立刻弯腰去捡，却不想还没捡起来，她先看到了她自己的名字。

她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余光瞥见周围都在各自忙自己的事，无人注意到她的举动，便自若地带着飘出来的东西回了座位。

那是一张白纸，被对折了一下，外面写着四个字：“予夜栖月”。随之飘出的还有一张糖纸，被细细压平了褶皱。

夜栖月内心诧异愈盛，她观四下无人注意，老师也不在教室。

她便隐蔽着动作，先拿起了糖纸，她盯着那张糖纸打量片刻，突然想起来了那是什么……

她将糖纸拿开，犹豫一下，打开了纸条，纸上的内容显露出来——

【几句哀怨，万分叨扰，先行致歉。

我家中艰难，父母拉扯我长大总见争吵，他们予我厚望，我不敢忤逆。我生性怯懦内向，唯恐看见失望，每想到若有负所望，便焦虑不安、辗转不眠。时常会想我已耗费父母诸多，还要继续拖累家里吗？

我总头疼欲裂，数次在窗边都有一股冲动，而慢慢被恐惧占得上风，这时我忽而清醒，立刻远离，自此总远离窗户。

再次抱歉浪费你的时间。

谢谢你的糖。】

最后一句像是后加上的，这些文字不太连贯，像是想到哪写到哪，又好像落笔的人有什么顾及而中途将内容删减，然而再无人知晓剩下的内容是什么。

也不知柳与盼写下它的时候，是否想过这竟是她的绝笔。

她大概思来想去也不知该送给谁，可能她本想交给夜栖月这个曾有短暂交集的人，便在上面写上了夜栖月的名字，却不知为何没有给她。

可能是怕打扰，也可能她犹豫很久，将要给出纸条时，突然被通知要带回练习册，她便顺势放弃了，随手将纸条和糖纸展平压进了自己的练习册，又随手压在了最下面。

若非意外，恐怕夜栖月不会看见这张迟来的、近乎是求救的信。

她感到有一股气梗着，让她感觉有些不太舒服。

她平稳呼吸，忽而她目光一顿。

她的视线落在了纸上那句话上——“自此总远离窗户”。

……

后来的日子一如往昔，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只是夜栖月偶尔会看着前桌的空位发呆。

再后来也不会了，全班重新调位——他们要把柳与盼的东西收拾走。

收拾过程中柳与盼书包中掉出一个东西，轻声落到了地上，声音淹没在了同学们来来往往的搬桌椅声中，无人注意。

夜栖月位置没动，她出去一趟再回到位置时才发现的——

那是一个红色的祈福卡牌，被细心地用胶带缠了一层，虽陈旧却无破损，上面写着“学业有成”，掉到地上沾了灰还有不知被谁踩了一脚。

然而夜栖月注意到它并非是因为这些，她还未走回位置，只是望过去一眼便看见了它，瞬间瞳孔急剧收缩！

她迅速从包中抽出张符纸，动作隐蔽地掷出，紧接着手掌一翻，“牵丝”瞬间迸发！把那玩意整个裹了起来。

她注意着周围，周围众人面色如常地来来往往、说说笑笑，无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强装镇定，装作随意地路过、捡起，然后回位置。

“夜栖月？你捡了个什么？”同桌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摸不着头脑问。

“没什么。”夜栖月面色平常，随口糊弄道。

同桌见她如此，莫名其妙地耸了耸肩，没再追问。

谁也不知此时夜栖月有多震惊——一个笼罩着如此深厚的邪灵气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沉眸思量：是谁不小心掉的吗？如此强大的邪灵气，被谁拿到可是要命的。

她几乎瞬间想到了柳与盼。

难道，柳与盼是被邪灵所害？可哪来的如此强大的邪灵？或说是“魔”？连那日的那整个娃娃都比不上这一个牌上的邪灵气。

柳与盼……？

夜栖月眉头紧锁——

话说，这么多天了，她怎么没有见过柳与盼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