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起 第1章 雾霭山（一）

北山别墅，伫立在三面环海的半山腰上，一整夜灯火通明。

别墅顶层被打通成一间画室，乱放的架子和墙壁上到处摆着画作，还有一副半人多高的画板上，只被主人勾勒出模糊的背影。

画室中间的沙发，躺着一个宿醉的人，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催命似的嗡嗡响着，不知道响了第几声后，终于被人捡起。

“喂。”

“江澈，别说你忘了，立刻！马上！给老子过来！”

他把手机拉远，挂断，一气呵成。

周聿的野游计划他并没太在意，以至于大清早上拖着宿醉的身体，才打着哈欠赶到了机场。

野游分队算他一共四个人，曲宁和陈谦言，是周聿组局里的常驻嘉宾。

江澈带上降噪耳机，一路睡到目的地，到了酒店才勉强睁开眼睛。

酒店依山而建，背靠雾霭山，站在观景台上能看到湖中央的小洲和远处的山脊线，他们单独包下一栋楼，休整一晚。

——

第二天在酒店打发了早餐，便出发了。

他们来到丛林外围，原地检查装备。

江澈仰头，半边天晴空万里，半边天被密密匝匝的丛林树梢挡的遮天蔽日。

他抽出匕首，在地上捡一截断落的树枝，砍掉多余的枝杈，一边躲着四处乱飞的藤蔓，一边扫掉时不时就拦路的蛛网。

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丛林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压抑，稀疏不少，正午的阳光从头顶洒下，一半铺在地面，一半打在树叶上晕成一片片光斑，掺着午后树木和泥土的清香味。

不远处的石台上，有个横亘在地面的树干，几人坐下休整，江澈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聊，偶尔被周聿提起，就顺势接几句茬。

他摘下丛林帽，甩甩汗透的头发，盖在脸上闭目养神一会。

……

有一半的路程都是在爬各种石阶，

翻过山后头，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

顺着坡道往下，地势逐渐平缓。

周聿：“今天就到这吧，咱们休息一会，原地扎营！”

几人点头，饶是经常健身，在这样的山道走上一整天也不免有些疲惫。

江澈没摘背包，和他们说一声后朝着河边走去。

沿水流上游走几分钟的脚程，河道逐渐变宽，他看到水底有几条鱼，颜色几乎与石头融为一体，差点就错过了。

……

另一边周聿他们在原地扎营，清理掉周围的杂草和易燃物，用石头堆成简易的壁垒生火。

江澈从河边回来，手里拎着几条鱼。

暮色降临，几人围炉一圈，上边架着咕嘟冒泡的热汤。

陈谦言：“明天不赶早，大家多睡会，我先守夜。”

曲宁：“我就不参与了，我给你们做早饭。”

“成，那我和江澈后半夜。”周聿伸手一笼。

江澈点头，简单洗漱后就躺下了，昏暗的灯光随风摇摆，催眠一样进入梦乡。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离体外的意识逐渐回笼。

他点开手机，屏幕显示凌晨四点。

天色还是昏暗的，泛着一点云肚白。

江澈拉开帐篷，含糊道“周聿。”

……

凌晨的夜晚透着淡淡凉意，吹散了他的瞌睡。

江澈收紧外套“......周聿！”

......无人回应。

他俯身出来，霎那间，凉气直窜后心。

入目所及，周围一片空地。

哪有半点其他人的影子？

江澈环视四周，确定位置没变，曲宁洒在他们帐篷周围的驱虫粉、生过火的痕迹，这些是很难抹除的，却连带着人和物一起打包消失了。

只有他站在原地。

江澈掐了下胳膊，‘疼！’，但是周围半点没变。

他不相信似的，又从后腰摸出匕首，在手心轻划一刀，‘更疼了。’可还是半点没变。

江澈收起装备，打算沿原路返回。

在他走后，一个带有斑纹的蜘蛛快速向血迹靠近。

……

太阳照常升起，虫鸣鸟叫，响彻山谷的回音，与昨日并无两样。

时间一点点逝去，太阳都在空中划过不小的弧度。

江澈没有遇到昨天歇脚的石阶，指南针也失效，表盘上的指针被紊乱的磁场干扰，迅速飞转着。

他仰头站定，选中一棵树将绳索抛上去，打结攀登，三两下就到顶了，对比地图的坐标，沿着西南方向再走两三个小时差不多可以出去，前提是……如果没遇到鬼打墙。

以无神论者的角度讲，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词，用来解释他现在的处境。

周聿几人全体失踪，这说不通，他梦游‘搬帐篷’走了…这也不太可能。

潮湿闷热的天气像是被人锁在罐子里似的密不透风，江澈脱掉被汗水浸湿的外套，倚在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

鬼神号暝壑，烟雾霭疎棂。

…雾霭山，山不见雾霭？

倏地一顿，江澈终于发现了问题——地处山林，抬头看不见一只鸟飞过，连昨日扰人清静的昆虫也不见，周围的虫鸣鸟叫就像系统播放的循环背景音，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思忖间，密林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澈警觉，隐蔽身形后向声源处看去……那人掠过树杈朝他的方向走来。

这会遇到同类才有鬼，但江澈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去。

来人哼着小调，悠闲地像是散步……江澈从高处快速落下，一个手刀劈晕，利索的把人捆在了树干上。

他在衣兜摸索半天，没有翻到任何证件，这人穿着不像是越野徒步，休闲打扮，一副黑超遮住小半张脸，身上也没有背包，看起来倒像是误入的游客。

他摘下那人脸上的墨镜想要把他叫醒，刚摘一半就好巧不巧的和墨镜后边的一双眼睛来了个对视……

“打劫？”

一句话扰乱了他的思路。

江澈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又一句“劫色？”

……劫你妹的色！

为避免加深误会，江澈给他松绑“抱歉，认错人了。”

那人瞪眼惊讶道“抱歉？一句抱歉就完了？你丫......你把我认成谁了？”

“通缉犯，你平时不看新闻吧。”江澈收起绳索，随口胡咧咧道，“有个连环杀人犯逃到这片失踪了。”

“杀人犯？我这么英俊的气质和那变/态长得像？”一张放大的脸伸到江澈面前。

他一摊手“没办法，谁让你突然出现的。”

“老子光明正大的走，是你丫突然出现敲晕我！还敢反咬一口？”

眼见不打一架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非常抱歉，您貌比潘安，是我眼拙了，您见谅。”江澈不想惹麻烦。

“……潘安是谁？”

“潘安是......既有才情又有风度的美男子，您比他有过之无不及。”

战火偃旗息鼓，那人息了声音，靠着树干双手环胸，眯眼打量他。

半晌后他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江澈。”

那人原地抻个懒腰，走到他面前，“江澈烟尘静，川源草树闲……我叫傅升，交个朋友？”

看不出来还挺有文化。

江澈笑笑，随手写串号码一递“当然，出去联系，今天就不耽误赶路了。”

想甩开他的意图太明显，傅升一把拉住“不耽误，相遇就是缘分，一起走吧。”

江澈自然不想带着麻烦精，指着傅升来时的方向“不顺路，我要去那边。”

傅升转圜道，“顺路，我也去那边。”

江澈疑问，“你从那边过来，又要回去？”

“是吗？其实我迷路了，能出去就行，怎么走不重要。”

这人跟在他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带个人其实不麻烦，但这人来历不明，江澈疲于应付。

好在他还算有眼力，在江澈不怎么搭话后也安静下来，专心脚下的路。

太阳西斜，一路走来，江澈消耗不少体力，饮用水也剩余不多。

在陌生的丛林中，体力透支是件很危险的事，确定周围安全后两人靠着树干休息，江澈仰头喝完水，递给傅升，他得确定一下剩余的口粮，只够一个成年人三天的量，现在身边又多一个人。

江澈：“天黑前得扎营，水不够了。”

“别动。”傅升小声道，一只手竖在嘴边，一只手朝他伸过来。

他僵着脖子和四肢，保持原来的姿势，眼睛瞥向他动作...

“好了。”傅升从他衣领上抓下一个蜘蛛，扔在地上，腹部有斑斓的纹路，指甲大小，伸出的八条足腿上布满黑色绒毛和倒刺，口器上还沾着血...

江澈伸手摸向脖子，没有伤口，也没有疼痛感，哪来的血？

他摊开傅升的手掌，指尖上冒着一串血珠“万一有毒，现在打不了血清。”

“那怎么办？我要死了？”

“死不至于，最多截肢。”

“从哪截？”

“……从这儿。”江澈抬手，在傅升的下巴前横了一下。

因为处理伤口，两人距离有些近，他这才仔细看傅升的长相，墨镜被推到头顶，额角几缕细碎的发梢挂着汗珠，眉弓和鼻梁衔接处英挺直立，眼角眉梢带着不明所以的笑意，还能瞧见翘着弯儿的眼睫毛...

江澈移开视线，递给他一片药，“这个吃了，抗过敏的。”

“管用吗？”

江澈起身“不管用，直接埋了吧。”

......

天色将黑未黑时，两人终于到了溪流边上，水源问题暂时解决了。

江澈脱掉背包扔在地上。

“你在这等我，我去别处看看。”

江澈点头。

直到傅升的背影彻底隐入丛林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山谷的余音还萦绕在耳边，与白天的闷热潮湿不同，夜晚透着一股不属于夏夜的森凉感。

他到河边简单洗漱后，在岸边生起火堆取暖，靠着背包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浅眠，闭上眼睛后原本模糊的视野变得越发清晰……

江澈独自一人在林间行走，周围是一片迷雾，只能依靠头顶的月光驱散他左右方寸一间的小路，他没有目标的走着，身后的白光越来越近，照的周围树木衬着一股森冷的惨白色，江澈回头，隐藏在身后的巨型圆月凭空出现，鬼魅般俯瞰着整片山林...

走马观花的画面一闪而过，被人中途打断。

江澈眯眼道“你回来了。”

话音未落，他被傅升一把拉起“先走，等会跟你解释。”

周围一片雾茫茫，散发着阴冷凉气，打穿他单薄的衣衫，江澈抬头，隐约能从云层之后瞥见月球的坑洼表面，肉眼可见的缩进几千倍的距离。

傅升走在他前面，步履匆忙，他们保持五步之内的距离，多走一步都会跟丢。

傅升回头，“跟紧。”

江澈：“你还没说要去哪？”

“换个安全的地方。”

“少卖关子，你不解释一下…”

……

“解释什么？”

……

傅升顿住脚步回头“江澈...江澈！...”

……

江澈被人捂住嘴拉到树后，他刚要反击，那人露出脸来，正是傅升，而身后喊他名字的人也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是我，我刚回去找你，发现你不见了，看见火堆还没熄灭，猜测你有危险我就跟过来了。”

江澈：“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不过敢用老子的脸，一定是活的不耐烦了。”

......

江澈挑眉，“绑了，看看是什么东西。”

“行。”

那人背过身去，江澈抽出匕首……意料中的并未溅起一身血，而是原地化成汨汨的浓黑色液体，流到树根底下消失了。

远处的叫喊声还在继续，江澈未做停留，转身回到刚才扎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