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里圈的人一直橡皮糖似的围着他俩却不下死手,原来后面藏着大招。
贺晚撑着左忘肩膀借力跃起,一脚踹起一个小兵越过内圈的包围,与此同时手心里聚起一团青焰。
四方阵,阵眼在东西南北四个角上,只要破坏一处整个阵就会毁掉。
青色的火焰所掠之处,空气都被凝成寒冰,炫目的青色虚晃一道就到了阵眼前。
可就在落掌时,贺晚停了下来,手心一拢收了青焰——外圈里圈同时豁开一个小口,为一人开道。
来人一身赤色衣袍,黑色衣襟腰束,脖子一侧纹着蟒纹,手里盘着两颗核桃。
左忘看清来人,眉头立马皱了起来,快步走到贺晚身边伸手将贺晚拦在身后,“护烬大人,有何贵干?”
护烬看着左忘,像是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话,狂笑了几声才停下,“左忘,你身后的人,堂堂七殿阎罗,怎会需要你来护? ”
左忘的瞳孔骤然缩紧——
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去看贺晚。
护烬勾起嘴角:“是吧,九掣大人?”
那一瞬间,左忘觉得贺晚外面套的那层套子彻底剥落了。贺晚的眉眼未变,可却像是完全换了副面孔,不再是那个永远含着笑眉眼弯弯、没心没肺的贺晚了。
贺晚垂着眸看地面,听见护烬这句话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缓缓的抬起头,眼皮轻轻往上一掀,眼神冷的像从十八层炼狱里淬炼出来的。
“好久不见了,护烬。”语气是左忘从未听过的轻蔑和阴鸷。
左忘像被钉在了原地,脑袋维持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一动不动。
左忘见过贺晚的这副表情——刚遇见时在玄宸塔前,魇界中大战骷髅大军时,幽冥谷面对索魂司来找麻烦时……
原来有这么多处,贺晚短暂地撕下了名为“贺晚”的外衣,露出“九掣”的真实内里。
九掣……这个被刻在忘川上游冥石上的名字,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出现了,“魂飞魄散”就像是一个玩笑词。
但左忘现在不想关心魂飞魄散的九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戏剧性的,这个被名字被刻在冥石上、只从别人口中听过的人竟然在不久前还与自己朝夕相处,而且还……
“……”贺晚张开口,又恢复了往常的语气,“左忘——”
切换的好顺畅,左忘费力地扯出一个浅浅的笑。
苦的。
“这下,你再没有瞒着我的了吧?”一开口,阴风灌入肺腑,冷的发颤。
贺晚想摇头,想全盘托出,可他只是又喃喃道:“左忘——”
左忘没应。
护烬完全一副看戏的模样,叫人搬来了一张椅子坐着,手里两颗核桃盘得飞快。
见两人沉默不说话了,护烬顿觉无聊,站起身朝他们两走过来。
“原来你面具之下长这个样子……”
突然,一阵风掠过,一个小影子挡在了左忘和贺晚身前,准确来说是挡在贺晚身前。
“沧雨!”一声低喝,紫衣紫袍闯入视线。
小姑娘转过头,脆生生喊道:“主人!”
——左忘想起来了,之前秦久怡说过,紫忞之前是九掣的副手,九掣魂飞魄散后就接替了九掣的位置。
怪不得。
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多想过。
“凑什么热闹。”贺晚拨开沧雨,提着后领拎到一旁。
紫忞提着赤炼戟从外围一路走到内围——索魂司的人不敢拦他,虽然缺个名头,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现在的七殿掌权者。
唐眠趁乱跟在紫忞身后也进到包围圈里来——有人开路,正好利用一下。
“师父……”
左忘皱着眉把缩成鹌鹑的唐眠拉到自己身后。
走到中间,“铿——”一声,紫忞将赤炼戟竖立起来,手起戟落,地上登时多出一个不小的坑。
“老大。”紫忞的面具没摘,看不出表情,“现在能光明正大地这么叫你了。”
唐眠张着嘴,看向左忘,发现师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护烬的表情倒是一时之间变得五彩纷纭,“紫忞,鬼域的东西……清理干净了?”
左忘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事情原委。
一两个月前,总殿突然下命令清理鬼域不需要缘灵司负责了。后来左忘去鬼域看过一次,西南角坍塌,黑雾横行肆虐,万鬼齐哭声震颤耳膜。鬼域的情况恶劣到甚至影响到上方了因池。近段时间渡灵师都很闲,就是因为了因池西南部分禁用,魂灵从幽玄门进来后只能分批次进了因池,需要渡灵的魂灵也少了很多。
现在看来,鬼域西南角坍塌背后怕是有护烬或者索魂司的手笔。鬼域本来就是三殿和七殿合管,之前左忘清理鬼域就是因为左忘直接向三殿述职。现在鬼域出事,大概率会是七殿处理,而且这么大的事故,很可能会是紫忞本人出面——那帮人算好了的。
紫忞将赤炼戟又向下压了毫厘,裂缝向四周蔓延,“清理干净了,你费心了。”
以前没发现,紫忞说话的语气和贺晚有七八分相似。
护烬后牙槽咬的很用力,至少他面前的几人都看出来了。
他袖间放出一颗幻草。
“既然知道是谁了,那就是一场误会,护烬,把索魂司的人撤了。”紫忞一直没提正,从身份上来讲比护烬低一阶,但他掌实权,说起话来也毫不落下风。
“知道是谁?”护烬手里的核桃不转了,舌尖抵着上颚笑,笑的人心里发毛,“我不知道是谁啊。我只知道,我面前有一个没有魂息记录、来历不明的魂灵。而且这个魂灵和我们缘灵司的渡灵师私交甚密,多次进入不属于自己的魇界,扰乱魇界渡灵和冥界秩序。”
护烬抬起手,远处树林里隐隐多出几圈黑影。
贺晚手心里燃出青焰,像晃一杯茶一样旋转动,边晃边说:“护烬,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还有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呢,你怕不是忘了你刚叫过我的名字——不是贺晚,是九掣。”
最后两个字贺晚是一字一顿压重了声音说的。一百一十四世了,他重新说出来自己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沧雨瞪着护烬,要不是紫忞拉着,她估计要冲上去抓护烬了——这几天的指甲还没剪,正好能派上用场。
“至于扰乱冥界秩序,护烬,这算是——颠倒黑白了吧?派人来找事的是你,弄这么大阵仗……你是把整个索魂司都调来了吧?其实一个我而已,文不能武不就,用不着这么大阵仗,搞得我受宠若惊,怪不好意思的。”
远处的那几圈黑影在向这边移动。
紫忞看了眼贺晚,自家老大这是贺晚的外套穿久了,脱不下来了?
紫忞:“护烬,撤人。”
放在以前,这句话应该由九掣来说,但奈何现在的九掣演戏上瘾,不得不由他代劳。说实话,以前一直作九掣副手,后来虽然执掌大权,但跟五殿阎罗这么不客气地说话,他心里还是有点犯怵。但没办法,自家老大不靠谱,这气势和姿态只能由他找回来。
护烬似是有些不满紫忞的态度,阴着脸斜睨着紫忞。突然,他双手一摊:“撤人?索魂司的人我有什么权利撤?要撤得钺坤下命令啊。”
“——什么,你问钺坤?我怎么知道?”
沧雨被护烬这副模样气到了,“无耻,下流、无赖……”她张牙舞爪要扑向护烬,却被紫忞死死拽着衣领。
“小丫头,牙尖嘴利的,小心——我敲了你的牙,丢到鬼域里。”护烬笑着说的,笑得阴森森的。
紫忞强行将甩胳膊踢腿的沧雨拉到了自己身侧。
贺晚:“钺坤倒是打了一手好牌,让手底下人过来跟着你,自己却不出面。护烬啊护烬,脑子转得没人家快呀。”
护烬眯起双眼,眉头上挑:“九掣,一百多世不见,你嘴下功夫倒是见长。”
“不好意思,以前也不差,就是不屑于和你说而已。”
“九掣!”护烬“咔嚓”一声捏碎了两颗核桃,“别给脸不要脸。”
“啧啧,这核桃盘了好几年了吧——虽然形态不怎么样,成色也不怎么样——碎掉了挺可惜。”
护烬一把将碎掉的渣末聚力飞洒过来,像无数把小刀,在空气中摩擦出声音。
左忘旋出玄铁扇,旋转抵挡间渣末变得更碎,尽数跌落在地上。
“左忘,贺晚就是九掣,你作何感想?他对你瞒着这么大的事,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告诉你,你还要站在他身边?这笔账不划算,这事儿本来就和缘灵司没什么关系,跟三殿也没什么关系,孰轻孰重,我相信你掂的清。”
左忘抖抖玄铁扇上沾上的粉末,眼眸一抬:“不关你事。”
贺晚转头看了眼左忘。
护烬有些难堪,“一个两个的——”
“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贺晚打断了护烬。
刚才阵已经布成了,可护烬却陪着他说了这么废话,这不是护烬这种急性子的人会干的。
护烬没说话。
“你在等钺坤?你本来觉得可以一个人搞定,但没想到出了意外。左——左忘来了,紫忞也从鬼域那边脱身了,所以你给钺坤送信,但他现在还没有来。”
护烬脸色阴沉得像吞了煤。
“而且,”贺晚看着布好的阵眼,“我猜你这阵也不怎么样,估计不能困住全胳膊全腿的我。”
护烬脸色更沉了。
一般的阵哪能困住九掣,偏偏还有个左忘。左忘的阵法是嵬介教的,嵬介专研各种奇门邪阵,他不知道左忘学了多少,但现在已经来不及收手了。
“不用等钺坤了,他不会来了。”
——青白羽尾面具。
巫峫手中转着琉璃盏,转眼间从外围瞬移到贺晚身边。
“别看他手里那破盏!”护烬朝索魂司的下属喊。
“真没意思。”巫峫摇摇头,收了琉璃盏。
“巫峫?”护烬瞳孔倏然放大,“你不在朽圄里不出来了吗!”
“这么大场面的戏,我不出来看怎么行?”巫峫转向贺晚:“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怎么谢我?”
贺晚偏过头一笑,“大恩不言谢。”
巫峫摇着头:“连句谢都没讨着,太亏了……”
“钺坤呢?”护烬额角青筋暴跳,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别担心,在朽圄里喝茶呢。毕竟是前上司请的茶,他不得不喝。”
护烬冷哼了一声,下颌线绷的很紧,贺晚怀疑现在要是再给他手里塞两颗核桃他能直接捏成粉末——比豆浆粉还细的粉末。
突然,他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手指在喉结上摩挲了几下,然后很轻地笑了。
“九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