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巫峫已经扯着陶企安的衣服走远了。之所以扯陶企安的衣服,是因为陶企安走得不情不愿的。一个冥界鬼要带自己去他的住处,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恐怖。
他不会想把自己永远留在冥界或者抓去炼尸油……陶企安想到这儿打了一个哆嗦,对于永世不得超生这件事他还是很恐惧的。
路上,陶企安已经想了一万种鎏水涧的模样,昏暗的,潮湿的,阴冷的,摆满刀斧的……
可到了之后他惊奇的发现,鎏水涧真如其名,是一个山清水秀的谷涧。这一带有很多建得很好看的房子,掩映在密林中,相互之间间隔很远,只能遥遥看见青色的小尖顶。
如果放到“上面”,这一片就算是所谓的别墅区了。
巫峫的房子是个青砖黄瓦的三层小楼,不大,但造型很别致。进门后也没有陶企安想象的种种,很正常的装修,甚至还有一些温馨。墙上挂着暖色调的挂画,地毯是毛茸茸的,桌椅上都有配套的布套,窗前挂着风铃和晴天娃娃,还有花纹很好看的花瓶,虽然里面没有插花。
屋子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住人了,但并没有落灰。陶企安想应该是用法术罩了防尘罩之类的。
环境很安全,陶企安安下心来。沙发很软的样子,铺着茶色波纹沙发套,从总殿到鎏水涧是一段很远的路,陶企安想坐上去。
他飞快的看了巫峫一眼,对方并没有看自己这边,于是一屁股坐了下来。
巫峫刚好转过来,看到后笑了:“你倒是自来熟。”
吓得陶企安“腾”的弹了起来。
巫峫一怔,“你……不用这么拘束,想坐就坐。”
陶企安见巫峫并没有不高兴或者不满的表情,于是犹豫着再次坐了下来。
巫峫到一旁的柜子里倒腾了一阵,什么都没倒腾出来,又进厨房倒腾了一阵,端了两杯浮沫很多的茶出来。
“什么都没有,你将就一下。”
陶企安连忙摆手,自己这条小命还在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敢要求其他的。
然后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这种诡异让陶企安觉得自己小命随时可能不保。于是他试图打破沉默:“你这房子是不是很久没住了?”
巫峫过了很久才回答:“嗯,很久没住了。”
这问题回答的很艰难,陶企安觉得应该是触碰到了对方什么难言之隐,他指着窗户试图转移话题:“这风铃挺好看的。”
巫峫脸更黑了。
陶企安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刚想道歉,就听见巫峫一句“闭嘴”飞了过来。
果然脾气不好。陶企安往沙发里缩了缩。
巫峫看见陶企安的动作,态度又软下来:“你自己挑间房,找魂灵没那么容易,你先在这儿住着。我出去买些东西。”
陶启安还没反应过来,巫峫就出去了。
陶启安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挑房间。每一间房都布置得很精致温馨,窗上挂着风铃,地上铺着绒绒的地毯,还有各种小摆件小装饰。陶企安觉得每一间都很喜欢,犹豫了很久才选定一间。
他觉得奇怪,巫峫本人和整个房子的布置非常不协调。说句冒犯的话,他觉得巫峫与山洞的适配度更高,就像历史课本上的山顶洞人那样。
鎏水涧这一带古树很多,遮天蔽日的,照进屋里的光线不多。陶企安挑的这间还算光线充足的,不开灯也能看清屋内布置。
床单被罩是橙色调的落日余晖,松松软软的,陶企安忍不住躺上去,莫名有种久违的熟悉和安心。
匀长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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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忘去找嵬介时嵬介刚好不在,夏不言大张着双臂迎了出来:“小师弟!”
左忘不喜欢这个称呼,从来没有应过,但夏不言依旧喊的很积极。
左忘转身就走,却被夏不言拦住了:“小师弟来找找师父什么事?”
左忘躲开夏不言伸过来的手,无法:“问一些关于找魂灵丢失的事。”
夏不言闻言确实一怔。
“谁……谁丢魂灵了啊?”
左忘没察觉到夏不言的不自然,他现在在情绪感知上还没有恢复完全。
“你不认识。”
夏不言:“不认识,不认识就好……那什么,小师弟吃饭没,我请你去镇子吃饭?”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左忘就来气,“你把我账上的钱还完了没有?”
夏不言哈哈一笑,“小师弟这身衣服挺好看的啊。”
回幽冥谷时已经很晚了,推门时隐隐见屋里亮着灯,左忘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大门都没关。
厨房里,浓烟滚滚快赶上忘川上笼的白雾了。
一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从浓雾里冒了出来:“师父!你回来了!”
左忘的脚步慢下来,“厨房要炸了。”他打开窗户,关火,把唐眠快烧干的锅取下来。
唐眠抹了把被烟熏出来的眼泪,“我就是想烧条鱼……”
左忘闻言一愣,看着锅里快成为锅底一部分的黑乎乎不明物体:“你说你烧的是鱼?”
这条鱼死也不得瞑目了。
“你先学会番茄炒蛋再说吧。”
“可……可我就是按贺晚教的做的啊……”
左忘眼神又是一暗,“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厨房里太呛,师徒俩到院子里。
唐眠垂头丧气地直接坐地上,抬头问左忘:“师父,贺晚什么时候回来呀?”
见左忘不说话,他又自顾自说:“虽然他图谋不轨、别有用心、居心叵测,但他做饭还是很好吃的……”
左忘听得哑口无言,唐眠从一开始乱说的话,竟一语成谶。
“师父?”
左忘回神,意识到唐眠应该是喊了自己好几声。
“师父,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左忘一愣,下意识想看一眼自己的表情,但周围没有镜子,“能看出来?”
“也……也不明显。”
等烟散干净了,左忘拿了件外套,“去镇子上吃。”
刚打开大门,就看见气喘吁吁的商柒抬着一只手要敲门。
门两边的人都是一愣。
唐眠眼里放光:“商柒?你是来送点心的吗?板栗的还是紫苏的?”
商柒还粗喘着气,举起空荡荡的双手示意没有点心。
“左——左大人,我师父让我来找你,鎏水涧那边出事了,贺晚——贺晚被索魂司的围着,我师父前面放了棵幻草来找左大人,但半路似乎出了点问题……”
左忘已经听不清商柒在说什么了,手一松外套掉在了地上。
“师父——”
左忘画符开了道门通到鎏水涧,唐眠只看到门消失的样子。
“鎏——鎏水涧怎么走?!”唐眠抓住商柒胳膊,上次索魂司的人在家门口找麻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左忘不知道贺晚跑去鎏水涧干什么,也不知道索魂司的人怎么又找贺晚,他现在脑子里很乱,连路都差点走错。
就像幽冥谷一带是渡灵师住宅聚集地,那鎏水涧就是冥界高层住宅聚集地。十殿阎罗有一半住在这里,还有轮回司、缘灵司、索魂司、阴曹司等十二司司长,缘因阁、镇熄阁等九阁阁主也都住在这里。
一旦事情闹大,惊动了这些高层,那将会很不好收场。
左忘到鎏水涧的时候远远看见外圈已经乌压压围着一圈索魂司的人,全都全副武装,为首隐约能看出是六离。
这是六离的私人寻仇还是索魂司的命令?
应该是索魂司的命令,六离没这么大权利调动如此规模的人。
左忘心里一紧,脚下步子却反倒稳了下来。
场面很混乱,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外围的人开始向里收圈,还举起来了长刀。
“呼——”
玄铁火画扇甩了出去。
玄铁扇绕着外圈旋了一转,硬生生将外圈的人逼得后退了一步。
玄铁扇旋回左忘手中时,左忘正好站在贺晚身旁。
贺晚倒退一步,听见动静回头,满眼的错愕,“你——”
“往后退。”
六离站在最前面一脸牙疼:“左大人!”
左忘:“是钺坤大人下的令?”
六离微眯起眼:“当然是。”
“那得罪了。”
六离一怔,难以置信的说:“左大人,你知道你在和谁作对吗?整个索魂司!”
左忘淡淡道:“我知道。”
知道不仅是索魂司,甚至可能有总殿高层的授意。
倒是贺晚着急了:“左忘!”
他按下左忘拿着玄铁扇的手,“我可以解决。”
左忘转头看他。
两人的眼神交汇:
我可以解决,不用你插手,不用你搅进来。
我知道你可以解决,但我不能站在旁边看着。
周围声音噪杂,包围圈渐渐笼过来,越收越紧。六离站在前面大喊:“左大人,还请你离开这儿,我们不想牵扯到你。”
左忘感到贺晚手掌贴在自己背上,轻轻推了推,那是一个催促离开的动作。左忘没挪,反而侧了一步转到贺晚身后,两人背靠着背。
左忘转过去的那一瞬间说了句什么,很轻,贺晚反应了半天,那句话是“我选你”。
包围圈收到很小时停住了,严阵以待,就等他们的头领一声令下。
六离一直焦灼的看着左忘,几欲开口,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鎏水涧多水多树,左忘环视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栋房子。鎏水涧的房子和幽冥谷的一样,都是统一建的。只不过幽冥谷的是四合院,鎏水涧的是小别墅。
左忘之前也见过鎏水涧的房子样式,但不知为何感觉眼前这栋很不一样。
青砖黄瓦,青色尖顶,铁艺大门……
明明和其他房子一模一样。
突然,他看见不远处的小坡上,有人在朝这边打手势。
是秦久怡!隐隐能看到她手腕上戴着的红色珠串。但距离太远,看不清她手势是什么意思。
六离不停的看向四周,动作很轻微,但还是透出了不安与焦急,像是在等什么。
贺晚揉了揉肩膀,踢起路上一颗小石子,“打不打?不打就别围了呗,整的我们俩像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全都围着。”
六离嘴角抽了抽,脸色很不好看。
“其实严格来说我也没犯什么事对吧,放‘上面’顶多算个没身份证的黑户,而且我遵纪守法,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会扰乱冥界社会治安,何苦揪着我不放呢?”
“手无缚鸡之力”显然刺激到六离了,手中长刀一挥,里圈的小兵就冲了上来。
如果能摇个旗,擂个鼓,来点马鸣声,这架势就快赶上古代战场上战士冲锋陷阵了。只不过此时此刻让他们冲锋陷阵的只有两个人。
索魂司的人武力和灵力都不低,而且从衣着能看出,这次调过来的都是直系兵,打起来估计不会占到什么优势。
玄铁扇旋出的赤火在四周燃烧舞跃,映得左忘眼眸中都是红色。
左忘和贺晚肩背相靠,一动一定间能感到对方突出的蝴蝶骨。
索魂司的人训练有素,相互之间配合的很好。但他们也并没有下死手,反倒一招一式间都留有余地。可每次突袭打破一个缺口,他们又像蚂蚁看见面包屑一样重新围上了。
“师父——师——”左忘听见唐眠在外围喊。
这种粘性打法很消磨耐性和体力,渐渐两人开始有些招架不住。
突然,贺晚向外瞟到了什么——外圈的人在布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