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说中国已经封闭了太久,跟不上世界的步伐了,近些年外邦洋人虎视眈眈,如果真起战争,旧式武器和兵甲肯定抵不过洋枪大炮,我恰好对这方面感兴趣,想着学成归来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番话是齐静语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话题,在家母亲祖母总是一套女子该三从四德,贞良贤淑的理论,再不然就是父亲守着几个厂子几家店铺如何赚钱的理论,局限在一方屋檐、一座城市,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外面世界如何,国际形势如何。
前些年起,洋货大肆进军中国市场,甚至连他们这座内陆城市也因价格的低廉掀起了洋货热潮。但当时她父亲想的是怎么和那些洋人合作重新分食市场赚取暴利,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背后有关整个民族危机的事。
家里只有还在学校读书的弟弟会时不时提一提又开了几个关口,哪国的军舰又在哪个港口停驻,但也仅此而已。
她略带茫然却又很认真地在听褚南倾说话,心里像被扔了石子的湖面一样,泛起一圈圈水纹。
凉风从绿野丛中漾起,吹得褚南倾帽子上扎的那条丝带飘了起来。
突然变得很安静,左忘本来就不怎么参与谈话,这个话题齐轩晨和齐静语也接不上话,几人沉默着,看向远处的矮山和田野。
齐轩晨试了几遍发现自己复述不出来那两个专业名词后果断放弃了追根问底。
忘手撑在身后,微微仰起头,闭上眼,让阳光肆意的洒落下来,微风拂过脸颊,痒痒的,携着一股淡淡的草涩味。
唐眠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还以为是学艺术的呢,虽然我忘了之前在人间的事,但我肯定物理不怎么好,上次看陈曦的物理练习册,一道题不会,不过也有可能喝了孟婆汤把学了的知识也都忘了吧。”
“陈曦是谁?”商柒问。
“之前我和师父渡的一个魂灵。”
贺晚不知从哪儿拔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含糊道:“喝了孟婆汤只忘事,不忘知识,你不会,那就是——不会。”
唐眠头顶三簇火苗,像愤怒的小鸟一样,下一秒就能弹射出去。当然,弹射目标是贺晚。
商柒没参与两人的掐架,另辟蹊径:“那这样的话,一个人前世如果读了很多书,下一世岂不是不用读书也能知道很多知识了?”
唐眠头顶的火苗顿时熄灭了,“对啊,那些被称为文曲星下凡的是不是就是前世读了很多书,然后冥冥之中有记忆,然后就——嗷——师父你拍我头干什么?”
左忘借着脱外套的动作在唐眠头上拍了一下,然后用眼神示意贺晚别胡扯。
贺晚这次看懂了左忘的示意,“我没乱说啊,难不成喝了孟婆汤就忘了怎么拿筷子,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你自己也喝过孟婆汤,现在还不是知道怎么吵架?”
唐眠:“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
左忘听得头疼,索性闭上眼睛。暖暖的阳光洒在眼皮上真的很舒服,有一种阴霾尽散的感觉。在冥界可没有这么温暖舒服的阳光,所以他现在一秒都不想浪费。
齐轩晨开始缠着褚南倾讲巴黎的新鲜事了,齐静语在一旁听着,不时插上一句。
左忘惊觉,刚才一路上齐静语都不怎么说话,不是因为性格内向,而是单纯不想参与他和齐轩晨的交谈。或许是话题聊不到一块,又或者是……在家中长辈和传统封建观念的潜移默化下,会下意识的在这种情况时时保持沉默。
唐眠和商柒还在讨论前世多读书转世考状元的可行性。秦久怡不知在想什么,一路都心不在焉的,按照往常,她的巴掌已经落到商柒那正在不切实际的幻想脑袋上了,可现在却只是不远不近的站在后面,手里不停地在绕一根草。
左忘听着两人已经从理论上升到具体的歪门邪道了,看向贺晚用眼神示意:“你干的好事!”
贺晚没能精准理解左忘是什么意思,但从那幽怨的眼神看,应该是在责怪他带歪了唐眠和商柒。他其实什么也没说,都是那两小孩想象力太过丰富,但他还是莫名心虚。
最终,在左忘的眼神胁迫下贺晚清了清嗓子:“你们俩别密谋怎么一朝寒窗苦读,来世金榜题名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话本子都不带这样写的。魂灵过了奈何桥,在忘川彼岸,还要到洗缘司走上一遍流程,等真正入轮回的时候,所有,一切,全部,回归初态。所以,你们那套省省吧。”
唐眠和商柒一听,顿时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在一棵树下躲太阳的紫忞突然走了过来。
其实他完全不用站在树荫下,他那宽大的斗篷将头和脸遮得严严实实,甚至可以在没有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上看到一道分割阴影的线。
“你如何知道这些的?”紫忞眼睛本该在斗篷的阴影之下,但他却抬起了头,毫不避讳地看向贺晚,眼神灼热的像两团火焰。
贺晚避开了紫忞的目光,将狗尾草的尾巴一点一点薅了下来,不疾不徐开口:“左大人说过一次,我这人记性比较好。”
左忘不情不愿睁开眼睛,转头假装看身后的风景,实际给贺晚抛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我什么时候说过?”
左忘的情绪表达还处于平淡似水的阶段,不熟悉的人根本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所以紫忞把左忘的转身和看向贺晚的动作理解为对贺晚那句话的肯定。
紫忞沉默了半分钟,又盯着贺晚看了几秒,甩起斗篷回树荫下去了。
贺晚俯下身,贴近左忘耳边说:“其实是我听茶馆那老头讲话本听来的,但我总不能跟紫忞这么说吧,不然让他觉得我天天跟着你尽听些话本子了,以为你不务正业呢。”
你听话本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反正本来也没有兢兢业业渡灵,按给魂灵渡灵的次数来看,也算得上是不务正业;再说,紫忞又不是我的直系上司,为什么要在意他怎么看我?
左忘满腹疑惑不满,但又不能现在开口说话。
“法棍面包又干又硬,抹奶酪和黄油其实还可以,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还有巴黎的大街……”
褚南倾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左忘忽然意识到刚才在唐眠和商柒讨论如何在下一世高中状元的歪理邪说下,竟一直把褚南倾几人的谈话声当成了背景音。
左忘失笑,看来,唐眠商柒的歪理邪说比巴黎的风俗景貌更有吸引力。
褚南倾那幅画终究还是没能画完,几人在地上铺了褚南倾带过来的报纸坐着,齐轩晨嫌麻烦,直接坐在了田埂上。
不知怎么褚南倾又谈到了民主自由,这方面齐轩晨倒是颇有感悟,两人谈得火热。齐静语坐的很端正,静静听着。
左忘时不时参与一两句,当然是被迫的,因为齐轩晨见他不怎么说话,总就褚南倾说的事件问他的看法。贺晚倒是很认真的在后方做军师,可似乎不怎么靠谱。提起一些事总想着用武力镇压解决——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在到冥界之前是萧爻。但左忘就有些悲惨了,既要应付齐轩晨的问题,又得注意不能被贺晚那套做派影响,几番下来,搞得心力交瘁。
到最后,褚南倾突然问左忘:“听你刚才说你是学建筑历史的,这次下乡是考察古建筑?”
左忘心下一沉,该不是看出什么端倪或者要交流学术问题了吧?
“我家的房子是以前从一户人家买的,也有百年历史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左忘蓦然松了口气,这提议倒是正中下怀,“那就麻烦了。”
褚南倾笑着说:“不麻烦,我有一个同学也是这个专业,知道你们的不容易。”
左忘心虚的偏过头,正好撞上贺晚的目光,贺晚一愣,立马眉梢舒展开,扬起一个笑。
几人分行,齐轩晨去拜访父亲的故友,本该和齐静语回齐家的左忘半道改路跟褚南倾回家。
褚南倾收了画板画笔,左忘主动帮她提着。
突然,褚南倾问:“你不需要回去拿工具吗?”
左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是以为你把皮尺纸笔之类的带到了齐家。”贺晚贴近左忘耳边悄声说。
“——我没带工具。”
“没关系,你需要用到的东西除了硫酸纸我家应该都有,到时候你如果需要跟我说就好了。”
左忘:“……多谢多谢。我这次其实只是来选址,具体还得等我几个同伴来一起研究。”
“原来是这样啊。”
“……嗯。”
早知道编一个其他身份了,来旅行观光的或是探访亲友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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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道别后就分了三路走。紫忞、齐静语和商柒跟着齐静语回齐家,左忘贺晚和唐眠则跟着褚南倾。但褚家和齐家有一段路顺路,所以几人还是一起走。
幸好去褚南倾家的路上她和齐静语说话,没有再深谈什么专业问题和国家形势,不然左忘接不上话会弄得很尴尬。
其实这一时期的魂灵左忘以前也渡过一些,但不用像这次一样被迫现身,被迫交流。他对这一时期的历史其实并不是很清楚,生怕话语间带些来自几十年后的上帝视角,索性就不说话了,只在褚南倾问的时候浅浅回答一两句。
褚南倾以为是他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交谈,到了后半程也就不怎么找他说话了。
紫忞本来就话不多,秦久怡不知是在想什么,心神不宁的也不说话;唐眠和商柒倒是凑到一块儿说些小话,但也不像早上那般叽叽喳喳了;至于贺晚——手里捏了一把狗尾草,跟在左忘身后,也不怎么说话。
刚出齐家的那种感觉又重演了,清净归清净,但左忘心里像有猫爪在挠一样,痒痒的。
很快,这种感觉开始向上蔓延——一直到后脖颈。
不对!
左忘伸手在后脖颈上挠了一把,抓到一根狗尾草。
贺晚扑哧笑出了声。
“怎么了?有虫子吗?”褚南倾看见左忘突然的动作,“这个季节山里有很多小虫子,也不咬人,但就是会往人身上飞。回去我帮你喷些绿苓水,驱驱虫。”
“是不是今天早上甜糕吃多了,惹虫子?”齐静语犹疑道。
贺晚笑得更大声了。
左忘:“……”
唐眠也从路边拔狗尾草,遇到了就拔,已经有好大一把了。他把叶子撕掉,只留下青嫩的茎和毛茸茸的尾巴,“商柒,你看这一把像不像扫帚?商柒——商柒?想什么呢?”
“哦,没想什么。”商柒顿了顿,“我师父今天怪怪的,不,从昨晚开始就怪怪的……”
“确实。不过我感觉紫忞大人也怪怪的。”
“为什么?”
“就是感觉。说不上来……”
“还有,贺晚,也感觉怪怪的……”
这回轮到唐眠“为什么”了。
“不知道。就是感觉……感觉——你不觉得他和左大人走的太近了吗?”
“啊?唔……好像……我早就说他居心叵测,该不会是想谋害我师父吧?”唐眠说着,薅掉了手中的狗尾草的尾巴,只留下一根根光秃秃的茎秆。
“你薅掉干什么啊?不要了给我呗。”商柒手里也捏着狗尾草,但只有几根,可怜兮兮的,和唐眠那能扎成小扫帚的数量根本没法比。
“唐眠,你说,是不是我们俩太疑神疑鬼了?”
“可能吧。你师父可能心情不好,紫忞大人可能本来就那性子,毕竟我们都不了解他。但是!贺晚他肯定居心不良!”
商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