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个岔口,几人分成两路。
褚南倾家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从外面看,确实是百年老建筑了。
“进来吧,今天家里就我和管家,还有阿铃。”褚南倾跨过门槛,从左忘手里接了画板,“阿铃!”
一个梳着辫子的姑娘跑了出来,“南倾姐!”
褚南倾将画板和笔刷之类的给了阿铃,“赵叔呢?”
“商行有事,早上被叫走了,说晚上和老爷一起回来。”
褚南倾嗯了一声,“中午饭菜做多一点,有客人”。
左忘一进门阿玲就看到了,偷偷瞟了几眼,“哎,好!”
这套院子从外边看和这里其他家的院子没什么不同,但里间全都重新装修过,皮沙发,玻璃窗,铁艺柜,小吊灯……和齐家的老式传统风格很不一样。
褚南倾让左忘坐沙发上,转身去玻璃柜拿杯子,“茶,还是咖啡?”
“茶,谢谢。”
贺晚坐在左忘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散漫地翘起二郎腿。
——这是贺晚最近很中意的一个动作,左忘记得刚开始那会儿贺晚还没这习惯。
很快,褚南倾就泡好了茶,卷缩的茶叶慢慢舒展开,缓缓上浮。还有小骨朵的胎菊浮在最上面,等茶叶全都浮起来了才绽开。
褚南倾还拿过来一个瓶,“绿苓水,拿绿苓、艾叶和天竺葵捣碎取汁混水做的,这里的人们驱虫都用这个,还挺管用的。”
贺晚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嘴角都快扯到眼睛上了。
左忘道谢接过了,心里问候了一遍贺晚,随意地往身上喷了些。味道有些刺鼻,但并不算难闻。
等吃过饭,齐静语要去画她那幅没有完成的画,给左忘说:“你可以四处看看,我就不陪你了,不然感觉你会不自在。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就直接找我,或者找阿铃也可以。”
道过谢后左忘就出了院门,先从院子外围看。
“师父,这院子可真好看!中间那道拱门是话本子上说的月洞门吧,能不能回幽冥谷之后给咱们院子里也弄一个?”
左忘习惯了忽略唐眠的话,突然意识现在在院子外边说话里面的人不会听到的,于是开口:“我们那小院子就那么大点,弄个拱门显得院子更小了。”
“哦。”唐眠鼓起腮帮子,踢了颗石子。
“诶,师父!这褚南倾不是个老婆婆吗?怎么看着顶多也就二十岁,该不会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返老还童了吧?还是什么可葆容貌永驻的驻颜丹?”
左忘愣了好一会,才说:“你以后不许去听话本了。”
“啊?”
“褚南倾的时间和齐静语他们差着五十多年,我们和秦久怡、紫忞却进了同一个魇界,说明 ——”
“说明这是褚南倾死亡的五十年前。”贺晚接了话茬。
“嗯。而且,褚南倾的执念不是她死前形成的,而是五十多年前,也就是这个时期形成的。”
“那那——”唐眠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那她的执念持续了五十多年,到死前都没放下!”
左忘轻轻点了点头。
“那这得多深的执念啊!”
贺晚叹了口气:“是啊,得多深的执念,让她后半辈子都困在其中。”
“所以师父,齐静语他们能看见你是因为你渡的魂灵是褚南倾,在褚南倾的视角中,齐静语他们已经变成鬼魂了。可……”
左忘欣慰:“终于聪明了一回。这个魇界虽然是重叠魇界,但也分主次,或许是因为我们第一个进来的,因而魇界由储南倾的意识主导。所以齐静语他们能看见我,褚南倾却看不见我,也看不见秦久怡他们。”
“那我跟贺晚……”
“阵是我起的,魇界是我进的,真正给褚南倾渡灵的是我,你们俩只能算是我带进来的,所以齐静语他们也就看不见你们两。”
为了避免交谈——和褚南倾交谈比和齐轩晨交谈难的多,褚南倾留学,父亲又是当地商行的行长,眼界自然要开阔一些。之前为了唬齐轩晨,左忘还给自己加了段国外留学的经历。有这段经历本该和褚南倾有很多共同话题,可问题是这些都是编造的,更大的问题是褚南倾深信不疑。午饭时褚南倾的几个问题和间接左忘已经有些招教不住了,导致午饭吃的很潦草。
所以,这次左忘一直在外面乱逛,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阿铃跑出来看左忘走没走。
见左忘还在盯着院子的外墙看,阿铃心里犯嘀咕:不就是普通的墙嘛,怎么能看这么长时间?
不过她还是客客气气地说:“先生,晚饭做好了,南倾姐让我来叫您吃饭。”
阿铃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躲闪着,却又忍不住去看左忘。
左忘跟着阿铃到餐桌前,还是只有他们三个,那个管家应该是还没有回来。
晚饭时,为了避免褚南倾谈些他不怎么了解的话题,左忘主动挑了话头:“这个月份你不用回去上学吗?”
“我们学校从三月中旬到四月底放春假,而且前段时间家里有些事,就索性请假请到了五月中旬。不过,过几天就要回去了。”
贺晚坐在一把空椅子上:“那就是说,禁锢了她半生的那件事快要发生了。”
左忘了然,又问了些当地的风俗特产之类,总之就是大多数时候他在问,褚南倾答,没给对方问问题的机会。算下来这顿饭吃得也算愉快——除了饭菜不怎么合胃口。
吃完饭,左忘想要告辞——虽然不是真的要离开,只是想回到隐身状态。但褚南倾极力挽留,说辞和前一天在齐家时一模一样:天太晚了,不好回城。
左忘只好道谢留宿。
关上房门,打开灯,左忘坐在小沙发上:“这样也好,至少有个正当理由住在人家家里。”
唐眠已经没力气点头了——左忘现身状态不缺吃喝,可苦了他们隐身的。看着吃的摆在眼前,却不能拿不能吃。中午唐眠还和贺晚去厨房找了三四个馒头,但晚上连馒头都没有了,还得听阿玲抱怨这年头的老鼠偷谷子还偷馒头。
齐家人多粮多,少一点菜少几碗米没人会注意,可褚南倾家就这么几个人,少了什么很快就会被发现。
两只老鼠进屋后哐当哐当喝了一整茶壶的茶,商量着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厨房找些吃的。
左忘无奈笑道:“早知道在魇界里连饭都吃不上,你是不是就不非要跟进来了?”
贺晚将茶壶倒了个底朝天,也笑着说:“那我还是要跟进来。”
“为什么?”
“因为……想体验一下民生疾苦。”
别说左忘了,唐眠都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但他现在已经饿的无暇顾及这些了。
晚上,院外传来汽车轰鸣声,接着是听不清晰的说话声……
又过了几个钟头,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天幕上没有月亮,但挂满了繁星。
左忘打开门,抬头看着天。
屋子里,唐眠蜷缩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贺晚跟出来,倚在门框外侧,静静看着左忘。
左忘下了一阶台阶坐下,依然仰头看着天,梦呓一般:“冥界的天没有星星……”
贺晚身形猛的一僵,舌根开始发苦,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缓缓走下台阶,坐到了左忘边上,“你以后会看见的,耿耿星河,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所有人间的美好,你都会看到的,长长久久的看到。”
左忘笑道:“那得等我魂飞魄散转世入轮回了吧。不过,就算我什么时候魂飞魄散了,也应该入不了轮回。”
他说得很坦然,很平静,“魂飞魄散”这四个字就像吃饭喝茶一样随随便便就说了出来。
“不会的,”贺晚很虔诚的,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不会的。”
左忘收了笑,目光从漫天星河往下挪,挪到贺晚那张平时随意散漫此刻却无比认真的脸上,“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贺晚偏过头,不羁一笑,身体向后躺,“我不是一直都是这么严肃认真吗?”
左忘也学着贺晚向后躺:“行行行——这怎么这么硬?”
他刚一躺下就被台阶硌的得弹了起来,“你这身体是铁板做的吗?”
“钢筋混凝土做的。”
两人一阵嗤笑。
贺晚躺了一会儿起来了,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向左忘伸出手:“左大人,要不要跟我去当老鼠?”
左忘迟疑了两秒,最终还是抬起胳膊,然后被贺晚一把拉了起来:“老鼠你自己去当,我顶多算窃贼。”
“那也比老鼠好不到哪儿去。”
“起码不是其他物种……”
……
褚南倾家的厨房非常具有现代化气息,没有柴火灶,电锅烤箱之类的倒是一应俱全。
贺晚仍旧画了张符给厨房罩了锁音罩,然后就大刀阔斧开干了。
左忘光荣的被贺晚授予打下手的职位——
“打四颗鸡蛋!”
“扒个蒜!”
“土豆洗洗,然后削皮!”
“这条鱼要是不见了……算了,也不是没有爱吃鱼的老鼠,反正阿铃已经认定家里进老鼠了!”
“姜切片!小心手!”
左忘这个打下手的实际上并不怎么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是态度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打鸡蛋掉进去了几块蛋壳碎片,扒完的蒜外边还有一层薄薄的皮,要切片的姜被切成了块,只有土豆被圆满的削了皮。
“我之前还说唐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跟你学的,”贺晚边挑鸡蛋壳边说,“现在看来还真是!”
左忘自知理亏,不说话。
“你当初收徒弟干嘛不收个会做饭的呢?好歹不用每天都去镇上解决一日三餐吧。”
左忘:“我是收渡灵的徒弟,又不是招厨师。再说,收一个能进魇界的徒弟已经很不容易了,再要求他会做饭怕是等几百世也遇不上。”
“可唐眠那体质也不怎么……”
“已经算很好的了。寻常魂灵如果进不属于自己的魇界,出去后半条命都能没了。像唐眠这种昏睡几天的已经是万里挑一的了。”
“那我这种不受魇界影响的岂不是百万里挑一?”
“是是是,你天赋异禀,独一无二!”
贺晚像吃了糖一样喜滋滋去烙鸡蛋饼了。
唐眠迷迷糊糊被左忘叫醒时,就看见桌子上的南瓜小米粥、加了青菜丝的鸡蛋饼、糖醋鲫鱼、清炒小油菜。从早上饿到现在的唐眠立马从刚才五彩斑斓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果然,当时帮贺晚说服师父带他进魇界这个站队非常明智!
左忘晚上在餐桌上吃的不算少,但这会闻着饭菜的香味还是忍不住动了筷子。
吃完后,这间房有一张床、一个沙发、一个矮榻,三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