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骷髅脚下像踩着云一般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左忘面前,左忘右手拿着火画扇卡在右边一个骷髅的脖颈处,一时抽不出来,只好伸出左手,对着骷髅的下颌骨一掌,在那骷髅向后微退的间隙,左忘从右边骷髅的脖颈处抽出火画扇,一记侧扫将它踢飞,腿平扫过九十度顺带勾倒了前面这个骷髅。紧接着,火画扇扇沿划出一道流火对着骷髅脖颈就是一道——
电光火石间,那骷髅再没了生气。
而后,又有两个骷髅左右夹击而来……
另一边,紫忞拿着赤炼戟一顿横扫,一道道灵力化成的利刃划破暗夜,刺到那些骷髅的骨架上。
贺晚解决掉一个骷髅,侧面又有一个骷髅扑过来时他侧身一闪,撞到了同样侧身的紫忞。
“身手不错。”紫忞说。
“多谢夸奖。”
两人就这样背靠着,紫忞拿赤炼戟挑起一个无头骷髅:“你打架时的气质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是吗,那可真是——”贺晚笑了一声,吞了后半句话。
一个骷髅举着干柴一样的手臂横冲了过来,硬生生将贺晚和紫忞分开了。
骷髅大概真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竟懂得分而攻之,渐渐将三人围到了三个不同的包围圈里。
左忘和紫忞有法器加持,尚且有转圜余地,贺晚就有些吃力了,他两手分别钳制着两个骷髅,就要发力的同时,侧面青色火焰一闪——骷髅头径直撞了过来!
贺晚一个转身,想用钳制住的骷髅来抵挡这个撞过来的骷髅头,也许是感觉到了贺晚的分心,那两个被钳制猛然发力,挣脱了束缚,张牙舞爪地猛扑了过来——
刺啦——
砰——
伴随着骷髅指尖划过贺晚手臂,一声闷响瞬时在地上炸开。
这声音今晚已经听了很多遍了——骷髅头落地的声音。但这一声格外响亮,甚至连屋里的唐眠都使劲拍门:“师父——”
贺晚歪过头看:左忘一身黑衣,手里的火画扇裹着一圈流火,他脚下那颗骷髅头被摔的四分五裂,连青色火焰都熄灭了。
他是怎么冲出他的包围圈到这儿来的?
但贺晚现在没空想这个,他乘着这个空档左右两脚,踢倒了那两个骷髅,笑到:“左大人,戾气有些重啊。”
左忘给那两个倒地但又要爬起来的骷髅补了两扇,看着贺晚右臂已经流到指尖的血:“为什么不用灵力?”
“紫忞在这儿。”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不想。”
“那为什么——”
“嗯?”
“没什么,小心——”左忘将贺晚朝一旁拉了一把,躲开了一个骷髅。
那些骷髅再次变换阵型,强行将两人分开,再次形成了三个包围圈,但骷髅被解决掉了一些,要围三个圈数量不太够,在贺晚和紫忞之间只围了几个。
紫忞长戟一挑,将那几个骷髅挑到了两边,强行将两个圈合成了一个。
“紫忞大人,这帮骷髅有些难缠,这么打下去有些费体力。”贺晚单手掐着一个骷髅的脖子,上举,使它离开了地面,然后重重压下——
骨骼摔碎的声音。
左忘回头,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贺晚半跪着向前倾,右手掐着已经散架的骷髅脖子,那只手指节分明,鲜红的血像层纱一样罩住了整只手,另一条胳膊借势向后扬起,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暗夜,弯月,白骨。
好像见过相似的场面——白骨堆上,一抹绯色身影半跪着,那人背对着他,身体前倾,一只手撑在白骨上,另一只手扶在立起来的那条腿上。撑在地上的那只胳膊衣料的绯色比另一只颜色要深些,更像是被什么深色的颜料又染了一遍。
顺着那只胳膊往下看,他霎时明白了——那只手下撑着的白骨被血染成了妖冶的红色。
哪是什么深色的颜料,分明是,血。
和贺晚刚才浸满血的手好像。
突然,白骨堆上的人转了过来,一阵熟悉感从心底涌出,涌向四肢百骸。
就要转过来了,就要看见了,就要——
一个骷髅扑面而来,左忘下意识拿火画扇格挡住了。
一切都消失了。
刚才,刚才明明只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就看见了。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恼火在心里燃起,左忘撤了扇子,伸手直接拧断了那骷髅的脖子,然后扬起火画扇将那骷髅头扇飞了。下一秒,左忘却突然眼前发黑,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又是这样。
左忘觉得头重脚轻,就要倒地。可身子一轻,却有一股熟悉的温暖包围了过来,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他。
“贺晚……”他的声音很小,他自己甚至都在怀疑这两个字有没有说出来。
但对方却应了,“嗯。”很轻,但足够清晰。
这个包围足够安全有力,让他可以把自己整副身躯的重量都压上去。
接下来意识就沉入了深渊,可莫名的,感觉如果这样静静的睡上一觉也挺好。
“紫忞!”贺晚开口。
紫忞一愣,想起来贺晚刚才说的话,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站定,将赤炼戟高高抛起,空中画了一个结印符。紫忞拿出一把匕首,准备放血——祁血阵需要鲜血催动,可下一秒,一只手按住了匕首。
“我来吧,反正已经破了一个口子。”贺晚挥了挥自己布满鲜血的手。
紫忞瞳孔倏然收缩:“你怎么——”
“不是要放血吗?不然你拿着刀在手上笔画什么?”
紫忞狐疑地看着左忘,松开了手。
贺晚从紫忞手里拿过匕首,不带丝毫犹疑的划下,手上的伤口扩大,鲜血顿时滋了出来,在阵法下作用下涌向高处。
源源不断的鲜血被引到空中的结印符中央,又被分流到四面八方,形成一个血色的包围罩。
霎时间,阴风四起,四周的树被吹得摇晃起来,吹落的树叶夹杂到风中,化为凌厉的刀刃,在风的带动下从四面八方袭来。
紫忞收了赤炼戟,闪入骷髅群中。只见几道残影穿梭在骷髅中间,眨眼的工夫,不剩一个骷髅是站着的。
地上倒了一片套着黑布的白骨。
骷髅眼窝里的青色火焰燃烧起来,片刻之后,白骨烧的一干二净,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_
后半夜左忘就醒了,从梦魇中挣扎着醒来的。
梦魇中,他再次到了那片深谷。
嵬介说过,那地方叫无妄涯。
他穿着一身很素净的衣服,孤身一人站在谷底,两边是绵延不绝的石壁,直插云霄。两侧石壁离得很近,只留出一道狭窄逼仄的小道,小道上铺着细碎的石子。
冥界的天本就是暗幽幽的颜色,两岸石壁一遮,更是不见天日。
他就这么站着,踌躇不前。
突然,前方蜿蜒曲折的石壁拐弯处一声闷响,霎时血光冲天。
他愣了愣神,紧接着迈开步子,奋力奔向那处。
束发的丝带高高扬起,和衣服下摆还有宽袖一样,被风吹的凌乱。
他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冥冥之中却有一种执念——要快,快去那儿,要阻止将要发生的事。
他明明跑得很快,跑动时衣袖带起的风都在猎猎作响,可那条路好长,长得跑不到尽头。
素白的衣袍不再干净,黑色的划痕和红色的斑点毫无章法地散落在衣服上。
难过,焦急,压抑,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舌根蔓延开,倒灌进喉咙,苦涩至极,然后流向身体每一根神经。
要快些,更快些——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梦里的他挣扎着向前跑,路挣扎着挣扎着,一切都归于虚无。
睁开眼时,他看到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眸中倒印着自己苍白的脸。
突然有一种错觉,他踏过碎石,掠过疾风,素衣白裳,是为了去见一人。
那人,该是眼前这般模样。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炽热直接,贺晚低声换了句“左忘?”
左忘应了句,紧接着就听见唐眠鬼哭狼嚎般的叫声:“师父——师父你醒了!”
唐眠几乎是手脚并用爬过来的。
左忘转头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你们怎么都没睡?”
“睡,睡不着,怕睡着睡着又冒出个骷髅头来。”唐眠惊魂未定,想起来被商柒掐醒时看到的一幕,连忙摇了摇头,想把那副画面从脑子里摇出去。
“师父,你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左忘摇了摇头,支撑着坐了起来,这才发现,不仅是唐眠和贺晚,紫忞,秦久怡,商柒都没睡。
头顶的灯能亮了,投下不怎么明亮的光。
“所以左大人这是怎么了?”地上铺的被褥就留了两床,其余都收了,紫忞坐在小圆凳上,手扶在桌上。
左忘轻咳了一声:“没什么大事。”
秦久怡目光黯淡下去,心里不安:这难道就是大限将至?为什么左忘的进程会这么快?
“那这魇界怎么会出现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每个魇界中都会有吗?”
左忘和秦久怡对视一眼——总殿真的是一点入职培训都不做啊。
其实左忘很想知道紫忞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竟然从七殿二把手一路被贬为了一个小小渡灵师,还是说,这只是一番历练,历练完了回去接任七殿阎罗的位子?
但当着紫忞面这问题不怎么好问。
“魇界同被渡魂灵的意识相连,这个世界——”极度的虚弱让左忘甚至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秦久怡见状接了后面的话:“这个世界里所有的景象,人物,事件都是被渡魂灵意识的折射,包括记忆,幻想,还有梦境。”
紫忞:“所以是我们渡的这几个魂灵中有一个梦到了这些骷髅,折射到了魇界中,被我们遇上了?”
秦久怡点点头。
也只能是梦了,毕竟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骷髅,也就不会存在于魂灵的记忆中。至于幻想——这魂灵一天是得有多闲,才会想骷髅大军浩浩荡荡前来袭击。
“这是哪个魂灵梦到的,等出了魇界我一定——”唐眠挥着拳头,“一定”不下去了,因为他师父正以一种极具威慑性的目光盯着他。
秦久怡继续说:“如果魇界里的贪、嗔、痴、怨、恨这些意念积攒的太多,就会加大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出现的概率,他们的攻击性也会加强。所以,并不是每个魇界都会出现这些牛鬼蛇神。”
贺晚在左忘边上席地而坐:“总之一句话,看运气呗?”
秦久怡想了想,“算是吧。”
紫忞:“那看来是我们运气不佳。”
紫忞掏出一个缩小版的酒瓶,瓶口塞着红色的塞布。
他把药瓶递给左忘:“这药有助于你迅速恢复。”
“多谢。”左忘接过药瓶,“紫忞大人怎么随身带着这么多药瓶?”
“习惯了。以前,得替一个人带着,伤寒,迷药,止血的,迅速恢复灵力的,稳定灵息的,什么都得带,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习惯了。”
替人带?替什么人带?
但左忘没问,因为隐隐感觉那是一段尘封静谧的往事,紫忞应该不愿提及过多。
吃了药,左忘惨白的脸上很快恢复了血色。紫忞和秦久怡见左忘没什么大事了,各自找了个角落休息去了。唐眠围着左忘转了几圈被左忘嫌烦打发走后,和商柒抱在一块回想刚发生的午夜惊魂去了。
秦久怡去关了灯,因为怕过一会儿有早起的佣人洒扫院子,发现这屋灯亮着,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左忘恢复了力气,盘腿坐着:“包扎了吗?”
“嗯?”
“你的胳膊。”
贺晚愣了一下,然后扯出一个笑:“包扎了,就一点小伤,血都没流多少,都不疼的。”说着,还抬了抬胳膊。
突然,左忘瞟到了什么:“你手怎么了?为什么缠这么厚的纱布,还,还——”左忘说不下去了,因为贺晚的手上缠着比手还要厚的纱布,掌心却仍旧有血渗出来,透着胆战心惊的殷红色。
贺晚立马收回手背到身后,“没事!”
“没事的……”看着左忘眼角的 ,贺晚放轻声音又说了一遍。
“你非要跟进来……”
非要跟进来,还不好好待在屋里,非要在骷髅群里搅和一通,明明有灵力却不用……
“左忘,”贺晚这一声叫得很虔诚,好像是压上了自己的所有去向佛祖求什么事,“是我自己想跟着进魇界的,是伤是痛,是喜是悲,我自己承担。我自愿的。”
“可……”
过了许久,左忘轻阖了下眼,旋即睁开,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没有目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体内血液翻滚,让他不得不用灵力压制。
半晌,渐渐归于平静。
“贺晚——”
“嗯。”
左忘没想到对方会应的这么快,甚至还没听完他的下半句话就应了。
“——我是不是见……没什么。”
贺晚收了笑,眼底却仍是一片星河,“是不是什么?”
“我觉得我们前世有缘。”
“我早说过,我们有缘。你当时还不信,这缘分呐,是上天注定的,入几世轮回,喝多少孟婆汤都改变不了。凡尘一线,牵到冥界就会……”
左忘知道,贺晚又开始了他那套话本听多了听出来的理论,不过这次他没觉得烦,就这么静静听着,听贺晚从上天注定的缘分讲到来世续缘,再到那一个个神鬼共泣的故事。
“传说世间有一把鸢尾琴,用此琴弹奏出的乐曲,犹如仙乐。有一琴师,梦寐欲求此琴……”
……
东方天空开始发白。
“你们俩干嘛呢,什么时候过来的?”
圆桌子后面冒出两颗毛茸茸的脑袋。
“……听故事。离得远了听不见,就挪过来了……”商柒一脸生涩腼腆。
唐眠意犹未尽:“小捕快最后见没见到那姑娘?”
贺晚:“你们两……听多久了?”
唐眠眨眨眼:“也没多久,就从你讲琴师周游四海的那个故事开始听的。”
贺晚:“……”那不就是从一开始就在听了吗!
商柒急忙补充:“我们只听故事,其他的什么也没听见。”
唐眠转头看了商柒一眼。
商柒:“……”我说错什么了吗?
贺晚:“我除了讲故事,还讲了什么其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