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镜现场现在已经这么高效了吗?
徐影人站在房间门口,看着面前的工作人员们来去匆匆,摆弄着各式机器和桌椅,心里还是有些不小的震撼。
想起自己第一次试镜,在一个老破小的居民楼里,导演就坐在沙发上,勉强的两个补光灯死板的朝向客厅。整间屋子不到40平,所有人都懒懒散散,门外的地上全是烟头。
如今自己站在这个几乎称得上顶级奢华的酒店总统套房门口,却是身份调换,即将作为决策者参与一整场试镜。此情此景距离回忆里的画面也就过了刚好十年,她倍感唏嘘。
“怎么样?我团队的人还是够厉害吧?”这声音再温婉,也掩饰不住话里的得意。
“当然,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带人的能力。”徐影人都没看对方,就把手伸出来,两只手指弯了弯。
“去楼道抽呗。”
“行。”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应急通道,徐影人为对方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先让对方进去。地上已经摆好了一个装着些许烟头的纸杯。
“你说,你跟我都成现在这样了,还跟上学时候一样,躲在楼道里抽烟,好幽默哦。”
徐影人大笑出来。
眼前的人正是网传“因为对外貌不自信”所以从不公开露面的电视剧大导,石墨。
或许该叫她崔晔慧?崔崔?如今这个名字只适用于石墨在面对自己真实生活的时候,也就是说——当大导演石墨需要去线下追星举着大炮应援的时候,她就会认祖归宗,回归本名崔晔慧。
徐影人从来没叫过崔崔的“艺名”。尽管崔崔团队背后的资金链从扩张开始就由徐影人一手包圆,财务交上来的报告中经常会带有“石墨”二字。但在徐影人心里,眼前这个精致富贵,一看就像是从韩剧里走出来的财阀家大女主,仍旧还是最开始和自己一起谈天说地,携手逃课,一起流落街头控诉命运不公的小女孩。
也就面对她的时候,徐影人能称得上完全的放松,不喜欢多说话的毛病也能转好。
“某种意义上,我们也是算成功,但骨子里还是没变。”徐影人回答。
“是。还是以前那两个街溜子。”崔崔说,“你就该早点来北京,这些事情我一个人撑得很累。我可早就指望你能帮帮我了。”
“不带这样的吧?”徐影人说笑到,“哪有背后出钱还附带人前出力的?你真把我当苦工?”
“那可不是,你以为我能把你当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崔崔干脆靠墙蹲下来,年近三十,她愈发感觉自己的腰椎老化的很快。
“我每天要做的事可不少。”徐影人打趣道,“你是要我过来亲—力—亲—为的帮你,还是要我打钱给你?”
“可别再说了,你是祖宗。”崔崔双手合十朝徐影人点头,“您吩咐的事儿我叫下面的人跟她那边说好了,您等会儿怎么出场?”
“什么怎么出场?我不跟你坐一起?”徐影人感到疑惑。
崔崔更疑惑,“可我会坐在监视器后面,要先决定用她,让她签了保密协议,我们才有可能会见面。她要是戏不好,我今天不会跟她面对面。这种情况的话,就你们昨晚那个Ending,你还指望能再见着她?”
徐影人不语,似乎不太愿意回忆凌晨发生的事。
崔崔看徐影人这副样子,觉得好笑又无奈,她把烟灭了,继续说道:“你俩就是两个神经刀,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抓着糊涂认明白。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你的问题大一些。”
“我知道。”徐影人也无奈的叹气。
“要是换做我,三番两次的在你这儿碰壁,我比她说得还狠。你又是多高贵了?让人家这么优秀一女孩儿一腔赤诚的来找你,灰头土脸的逃回去。谁不会以为你吊着我,玩儿我,然后回头一看,嘿,我还找不到理由怪你,因为你也没说过你对我有啥意思。这不给人真整崩溃了嘛。”
“你知道的,我当年也是无奈之举。”徐影人想到三年前的夏天,内心又是一阵愧疚。
“我当然知道呀!但人家不知道的呀,你让人咋想?”崔崔都有些气笑了,“你这不是故意让她扭曲吗?她感觉你喜欢她,看到的听到的所有经历的事实又给她全盘否定了。”
“行了,这不是来找她了吗。”徐影人也灭掉烟,缓缓站起来,“况且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对我怎么想的,毕竟这么久了。”
“神经!”崔崔直截了当的截住徐影人的话头,“这都能不明白?爱的反面是什么?是恨吗?是冷漠!她昨天能说那些,那明显是还很在意你!你怎么真的啥都不懂啊?妈呀,你今天还要跟我一起审演员,你的情绪感知天赋也太差了,你还是回去搞股票吧。”
“我只是怕她喜欢我这一点只是我的妄想。”徐影人竟有些丧气。
“你……”
咚咚咚—“石导,这边准备好了。”
“行!我马上过去。”
崔崔飞快把地上的纸杯扔进垃圾桶,“你今天确实该坐我旁边,我都希望人家见不着你!说两句话就能被你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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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人生称得上是爽文吗?这个问题徐影人问过自己很多次,她却一次也没有正面回答过自己的内心。
眼前的监视器里换了几轮不同面孔,身旁的崔崔只要换上工作态度,立即变得冷冰果决,言语里的态度不容置疑。
每次一位演员演完,崔崔总会转头和徐影人认真讨论,徐影人明白自己的挚友根本不需要获得认同或者意见,只是顾及着自己心里最深处敏感的那一根弦,所以格外照顾自己。
成为歌手,成为艺人,再成为演员,这三个念头贯穿了徐影人从14岁到25岁所有的人生。如今她28岁了,拥有了很多,却是通过放弃十年间所有梦想而换来的。
她是一个很成功,甚至过分成功的投资人,她心里很清楚。
可是她想变成的,并不是这样。
她与自己的初心早已差之千里,她记得赚到第一笔可以称得上所谓成就的数额时自己也短暂的兴奋快乐过,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过。
后来,她甚至不再看电影,不再关注娱乐行业的任何消息。她害怕那些消息会侵蚀她,让她直面自己的遗憾和不甘。
她不敢面对,三年前因为母亲病痛复发所经历的事给她留下了难以根治的伤痕。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荒唐,对她来说财富带来的不是自由和肆意,而是无穷无尽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压力。
监视器里的这些演员们,在镜头中散发出的能量,难以避免的将徐影人的思绪一次次带走,她曾经是明白的,舞台与表演,能让自己有多开心和满足。
“诶,歇一会儿吧。”崔崔的声音将徐影人飘走的思绪拉回来,“到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吧,就是,得承认自己老了。”徐影人无奈的笑到。
“别装。”崔崔很清楚徐影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好吧。也真没什么,我不可能再在镜头下出现了。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徐影人喝了口水,“不进行无用功讨论。”
“自己的本子,自己真不上?”尽管这个问题已经问过徐影人无数次,崔崔还是不死心,“写了两年,就为了来…看别人演?花钱,请别人演?”
“没听说过有钱人玩票吗?不允许我做这样的行为?”徐影人语气轻佻,但崔崔知道这是她一贯的自我嘲讽。
“我有时候不明白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去看心理医生。”崔崔有些严肃,但又难掩心疼。
“贵,性价比不合适。”徐影人脱口而出。
“歪理,你刚才说你是有钱人。”
“这是投资回报比的问题。”
“不,这还是你的心魔问题,你从毕业开始到现在,哪怕经历了不少,你还是没解决这个心魔。”
“不会吧朋友。”徐影人仰躺在椅子靠背上,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痛,“你真觉得我生活都这样了我还能有心理疾病?”
“是的,我真的这么认为。”崔崔反而在椅子上坐直了,“曾经你以为,当然,我也以为,你的心魔是因为你穷,因为没钱,很多事情你做不到,只要有钱了你就会好。但你到现在,你还是这样。”
“说这么夸张,哪样?”徐影人翘起二郎腿。
“回避,假装自然,面对自己想要的首先选择放弃。”崔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有强烈的不配得感。这是病。”
见徐影人脸色变得难看,崔崔反倒是一点都不想收声,她的好友有一颗石头一样的心脏,所以别人认为这个人冷漠,疏离,或误认为这是她的职业带来的习性。
但崔崔知道,那颗石头里真的有个孙悟空,曾几何时徐影人也是一个跳脱的,充满热情和能量,温暖又情感丰沛的人。那些天才一般的灵感,那些歌词里精妙绝伦的描绘,那些歌声里婉转流畅却娓娓道来的情绪,都是徐影人曾经拥有的。
崔崔不在意徐影人是否有钱,她只是在意朋友是否快乐。
“这个本子,很好。非常好。巨好。我不是出于是你的朋友或者是你的工作伙伴所以抬举你,你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你不认,你嘴上不会认,心里更不认。你发给我的时候你说的什么你记得吗?你说——这个很一般,我如果哪天找不到本子拍了或者有空可以随便看看就当玩。”
崔崔讲到这,情绪激动起来,“可是凭什么你要这么认为你自己的作品,这是你的心血,你凭什么将它说成这样?你这两年多忙里偷闲挤时间,熬夜想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创作的东西,只值你这样一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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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沉默。
“好啦好啦,你消气。”
徐影人起身给崔崔的杯子里加水,“我只是没那么想演,而且我抽不出时间学表演了,我不能毁了你的产出啊,你说是吧。”
油盐不进的东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崔崔心想。
“你最好是没那么想,反正你脑子转得快,能给自己的退堂鼓找到很多理由。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时,选角导演突然敲门进来,一脸惶恐的看着崔崔。
“石导?”
“什么事?”崔崔不解这小男孩怎么一脸跟撞了鬼一样。
“你说的那个,就那个季礼。她和她经纪人到了。”
崔崔转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徐影人。
徐影人回她一个战术性喝水。
“到了就到了呗,你慌什么?”
“她…因为她先是您格外关照的嘛,然后…然后徐总这边后来也跟我们打了招呼说不用刻意区别对待…但是她现在跟人在外面吵起来了……组长想着要不还是让我进来跟你们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