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各人仍旧按部就班地忙碌,可奈何,秦景修几近一晚上都在想那个在留香阁内有一面之缘的人。
平日中,她的身姿浮现在眼前;睡梦中,她的眼眸重现在梦间。
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趁着秦兮兮还在书院,再次来了留香阁——他还是想见一下她,不然百爪挠心般难耐。
八年了,仍旧抱着一分希望,哪怕无结果,还是留有一分侥幸。
留香阁
老鸨正在台上观望金主,远远便看见了秦景修这玄玉金丝袍,登时眼睛便亮了起来,心中默默盘算着怎么赚一笔。
她秉着十二分的恭敬,客气地邀请他入座,眉眼带笑道:“哎,这位相公,此番是来品茶听琴的,还是想那**一刻?我这儿的姑娘啊,各个都是才艺双全~”
秦景修虽用面具遮去了大半的脸,但周身的厌烦仍遮挡不住。
“您看看,看上谁了,我去安排一下~”
秦景修强压住不耐,瞟了一眼老鸨道:“你是这儿管事的?”
“那是自然~这留香阁呀,都归我管~”老鸨朝秦景修笑了笑,心中一阵惊叹,新客啊~这应该能好好敲一笔!
“让我见花雪。”
此言一出,老鸨愣了一愣,随即解释道:“哎呦,这位相公您说哪里的话,这花雪...谁不知晓是要进宫的嘛!要不...”老鸨抬头左右张望着,最后指了一位姑娘,“您瞧,换一个姑娘?就百合这丫头,也可水灵了!”
“让我见花雪。”秦景修的视线一直只在茶杯上。
老鸨笑道:“不行不行,到时宫中可是要来验的。您就是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啊!”
秦景修朝身后的杜欤递去一个眼神,杜屿便从怀中掏出了景平王的令牌,朝老鸨展示道:“此位乃当朝景平王爷,此番前来便是提前检验,省得你们到时贪图钱财交了假的。”
“景...景平王爷?!”老鸨慌乱得当即便想下跪,“民妇有眼不识泰山!”
“不宜兴师动众。”秦景修摆手阻止了老鸨的动作。
杜欤又道:“此番可否带路?”
“哎!哎!王爷这边来!”
『叩叩叩』
何语汐正在擦拭自己的琴,只应了一句:“进。”
老鸨进来后,见花雪无所行动,连忙上前拉起她:“花雪,过来见过景平王爷!”
景平王爷?那位战功赫赫的战神?居然也会来此种地方。
何语汐正在想着,抬起眼眸的那一刻,她的手有些发抖,真的是...你...
她的眼尾瞬间泛红,但在老鸨面前她不敢表露出来,强压下情绪对着秦景修问安:“花雪见过景平王爷。”
“免礼。”秦景修挥手示意杜欤将老鸨带下去。
“鸨母,先跟在下出去吧,王爷自有分寸。”
“哎,好。”
等到两人出去,秦景修上前坐到桌前,随手拨弄了一下琴弦,弦音如泉响,不禁夸赞道:“好琴。”
何语汐看着秦景修的动作,轻轻走到他的身侧,泛红的眼尾显得她更楚楚动人:“那是自然...留香阁还要靠小女子纳财,外物上自是不能苛待小女子的。”
秦景修没抬头,只是轻轻抚摸琴身,朱唇轻启:“撑着一把油纸伞,漫步树林间,暮然回首望少年...”
何语汐再也忍不住了,本只泛红的眼眶瞬间湿润,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哽咽地回应:“手持一柄折月扇,缓步跟上前,青涩一吻定情缘...”
“别哭,”秦景修赶忙起身用指腹擦去何语汐的眼泪,“哥哥来晚了...”他将何语汐揽进怀里,紧紧抱住,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般。
秦景修轻轻拍着何语汐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你刚见我第一面,而且我戴着面具,你怎么认出的我。”
何语汐抬头,此刻的泪水衬得她更加娇艳,惹人怜惜,她伸手抚上秦景修的脸,“你的眼睛,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八年了,原来你已经成为王爷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越往后说,何语汐的声音就越小。
秦景修也覆盖上她放在自己面颊的手,“我知道你怪我,语汐,能不能给哥哥个机会,让哥哥用后半生来跟你解释。”
何语汐闻言,却轻轻推开秦景修,往后撤了两步低下了头:“不...我,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秦景修急切地想来抓何语汐的手,但被何语汐躲开。
“因为,我是花魁,将来...我是要入宫的。”
“可你一步步闹到花魁,不就是为了让我发现你吗?”
“是...是这样没错,但是,那可是皇上...”何语汐抹干眼泪偷偷看了一眼秦景修,又极快地收回目光,眼神中满是眷恋。
“皇上又怎样,他又没见过你,我找人把你换走便是。”
“你忘了?”何语汐摇摇头,“昨日我还出面弹琴,谁人不知我是花魁......”
秦景修不再顾何语汐的躲避,强硬地拉住她的手:“平民百姓的手又伸不进深宫,他们也不会知道宫里的会是假的,而且,你若不是笃定了我能救出你,你怎会如此以身犯险。”
“可...”
秦景修打断何语汐的话:“没有什么可是,就算是官员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只不过是一个美人罢了,花魁落入深宫,只为取乐和生育。”秦景修见何语汐沉默,又急急地道,“如果今日我没来,那你到深宫里又如何见我?”
何语汐一怔,缓缓开口:“我只是赌一把罢了...阿娘走了,你也离开了,我本无心苟活,但被人卖入这烟花柳巷,我便不想再糊涂地活着。”抬眸深深看了秦景修一眼,“只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和...再看你一眼,跟你好好告别。如若我真的落入深宫,我会在那之前自戕...”
秦景修连忙捂住何语汐的嘴:“别说这种傻话,你要信我...我一定能救你。而且我还没解释给你听,你不能自怨自艾。”
何语汐轻轻拿开秦景修的手:“王爷...”
“叫我清辞哥哥...我想听。”
“......清辞哥哥。”
“哎...”秦景修落下一滴泪,随即连忙掩饰情绪,“我待在这的时间不宜过长,明日,我再来看你。”充满情愫的眼睛深望她一眼后,没再给她任何的说话机会便走出房间。
何语汐看着紧闭的房门,坐回桌前,素手轻弹,琴声充斥在留香阁,那琴音里面包含的是满满的不舍和祝福。
留香阁的众人听的陶醉,就连秦景修也不禁顿了一下脚步,心中暗暗起誓:等我。
随即招呼杜欤打道回府。
景平王府 锦玉阁
“王妃,王爷正忙于政务,王妃不便叨扰。”
秦景修正在案前揉着眉心思考对策,门外又传来一声轻柔的女声:“王爷,妾身听闻您回来了,特来给您送些补汤。”
秦景修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头就起身出了房门,看着来人冷漠地开口:“王妃有心了,但是书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妾身冒昧了,还请王爷恕罪。”
“你不是恋家回付府了吗?”
“妾身前日听闻王爷征战归来,心念王爷得紧,但又惧王爷厌恶妾身,所以今日才归王府,”付雯雪低下头,手里紧紧握着食篮,继续解释着,“今日从晨起到正午一直未见王爷身影,便想着熬了补汤等王爷回来给王爷补补身体,刚才听闻王爷归府,一时心切,这才冒昧地到了书房。”
“嗯。”秦景修一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王爷...您白日去干什么了?”付雯雪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本王去做什么,还不需王妃知道。”
“是...那这汤...”
秦景修摆摆手,便想回房:“交给杜欤,王妃就回去休息罢,本王还不需记挂。”
杜欤刚接过食篮,付雯雪又出口:“王爷今日还睡书房吗?”
“嗯。”
“王爷...两年了,妾身那紫鸳湘您从未踏足过...”付雯雪抓紧自己的衣袖,咬咬牙说出了口,“难道就只为了那留香阁的女人?”
秦景修浑身一怔,转过身来,狠厉道:“你派人跟踪本王?”
随后瞪了一眼杜欤,失职。
付雯雪摇摇头道:“妾身回府时,与您的马车擦身而过,您自然不会在意妾身,妾身也只看见您进了那留香阁。”她又抬起头对上秦景修的目光,“王爷,难道妾身堂堂付家嫡女还比不上那烟柳之地的女子吗?”
“付雯雪,你只是本王因一道圣旨才娶进府的王妃。”秦景修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付雯雪,“若不是为了母妃意愿和安抚付家旧臣,你真当本王不会抗旨吗?”
“王爷...”
“安安心心地做你的景平王妃,本王自会让你安稳度过余生,若你有了新爱,本王也会请旨与你和离。但如若,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休怪本王无情。”
『砰!』
秦景修说完就走进书房,重重关上了门。
付雯雪还想上前,直接被杜欤拦在门外:“王妃,您请回吧。现在王爷大怒,您更不便叨扰了。”
付雯雪停了动作,转身低落地回了紫鸳湘。
转轮殿
“主人!”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唤着主人,与秦景修听到的那声音完美重合。
梦十怜正端庄地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
转轮殿与凤源殿不同,此地是为了亡灵转世投胎,环境自会有些沉闷。但暗沉的殿墙也未影响她周身的微光。
她闻声转过身来便有一个小团子窜进了自己的怀里。
梦十怜温柔地揉着温黁的发顶,抱着她又转回来一起欣赏窗外美景,随后轻言道:“本座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温黁拍着小胸脯交代:“主人要相信温黁的实力好嘛!当然是非常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梦十怜轻轻笑了起来,问道:“凡间近日进展到哪一步了。”
“焱君已经打算找个美人将玉灵使调包出来。”
“好,那便送个与玉灵使有七八分像的女子过去吧。”
“是,温黁一定做的滴水不漏!”
“好,本座最相信...”你了。话还没说完,梦十怜笑着的脸忽然一僵,眉头变得紧锁,“咳咳咳......”
温黁见景忽地慌了,连忙化为人形为主人轻轻拍着背:“主人,你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温黁怕...”
温黁话还没说完,便被梦十怜一把揽过埋进怀里,轻轻地说:“傻温黁,你主人能有什么事,只是最近没休息好罢了。”边说边抹干净嘴角的血痕,“这点反噬还威胁不到本座。”
温黁将即将流出的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这才操着沙哑的嗓音问出了口:“可是主人这样值吗?”
她看到了两情相悦的温情,也看到了独自钦慕的悲情。她的主人喜欢焱君,这是她永远清楚的。
可是,她的主人却只能在背后默默得爱着那冷冰冰的焱君。
这即使故事都讲完了,也都是说不出口的“喜欢”。
“没什么值不值的,本座这么做...也就只是为了本座自己罢了,别担心,本座自有分寸。”
梦十怜只是看着窗外开得正旺的杏树,望着它那洁白的杏花,终是放下了许多吧。
温黁不再出声,只是静静趴在梦十怜怀里,静静度过这段陷入回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