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她不能见他。
电光火石间,曹肆月脑中唯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她一掀被子爬起身就是要跑,不管跑到哪里躲到哪里,总而言之,她绝不能再叫自己见到连祁。
可惜曹肆月实然是脑子被烧得彻底糊涂了,身体全使不上劲。
她一下起身猛了,脚都没沾着地,便只觉天旋地转。
“啊”的一声,曹肆月跌回床上,更没想着还给自己呛了一口,连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颇具几分怒气的少年郎,捏着他手里那本叫《择婿宝典》的破烂踹开门时,本意自然是要兴师问罪的。
他得问问这曹肆月脑子里现在都装了些什么乌七八糟?
不到十五的小姑娘家,便开始琢磨着择婿还则罢了,看的书中居然还附了整整一册什么京城公子评鉴录——
不光他连祁的名字赫然在列,评语更是不堪入目!
谁料刚一进屋,少年的怒气被少女咳嗽的声气堵住
她咳得厉害,叫他听着尾音都带上些微哭腔。
连祁:“都干什么吃的,你们姑娘咳成这样还傻楞着?
该伺候伺候,该请郎中请郎中。”
连祁张开口没冲着曹肆月,而是冲着那群拦着他进屋积极,现下却跟木头哑巴一样的下人们。
他堂堂一个八尺男儿不会抢一时两刻去同个小哭……姑娘计较,倒是长兄岂能对这帮下人如此轻视自家小妹坐视不管。
他一撩下话,丫鬟们哪敢耽搁涌进屋去,曹肆月被端茶倒水一番伺候止住咳嗽,府上的郎中也很快便到。
屋内打挤。
连祁背身退出去,干脆利落。
只是干脆利落中,多夹杂了一瞥,极快的下意识的一瞥,或许快得连少年自己都未曾注意到。
他眼尾的余光落在屋内的屏风上,落在少女极单薄的影子上。
一双凤眸,一贯上斜锐利的眼尾,不知怎么就跟着往下落了落,
......
......
待到郎中前来,在驱寒的药物外,又为曹肆月补开了几味安神的。
等药熬好。
曹肆月用完后才终于算是从高烧的糊涂与梦里的惊惧中渐渐缓过来。
春燕:“刘郎中,我家小姐应当没什么大碍了吧,只是怕还不方便见人。
还请您出去给世子爷带句话,免得世子爷再这么辛苦地等着。”
听着春燕的话,曹肆月又明白了些。
她醒了后能得郎中再来看回诊,几个丫鬟伺候得亦勤快许多,大抵都得多亏连祁一直在屋外候着。
曹肆月从窗棂望出去。
昨夜起下的雪仍未停,纷纷扬扬糊成白茫茫一片。
她攥了攥拳头,鼓起些勇气。
曹肆月:“外面雪大,总该留世子喝杯热茶,待雪小些再行。
刘郎中,您出去时还请转告世子到堂屋稍歇,我已无碍梳洗打扮一番便前去问候。”
春燕:“......”
曹肆月见春燕瞳孔微张露出几分惊诧,而后将字又咬得更重,颇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春燕:“小姐您要不再仔细想想?”
但曹肆月仔细想想。
她的处境左右不能比现在更差,秦夫人总归还要留她一条命给侯爷交代,而连祁先是昨夜相救,今儿又在大雪天守在外头等她看大夫......
曹肆月不知自己是对侯府有怨还是徒生妄念每每总在梦中编排连祁,可她的的确确几次三番都欠着他一声谢谢。
曹肆月下定决心道:“春燕、小桃你们几个替我梳洗吧,世子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我总是该拜见的。”
秦夫人大抵是不在侯府,又当着郎中的面,春杏不好再多说什么。
春燕应声:“是”。
不过而后给曹肆月梳头时,显然刻意手重上几分,其中一下重得曹肆月“嘶”吸了口凉气。
便听春燕又装模作样地“哎呀”一声。
春燕:“真不好意思小姐,肯定寻常知夏那丫鬟压根没有伺候好小姐,才叫小姐的头发结得这样厉害。”
知夏......
曹肆月立时被春燕口中提到的名字刺到。
春燕:“一会儿姑娘就让小桃陪着一起去见世子吧。
小桃,你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今早张妈妈还专门问过我院里新来的几个丫鬟都伺候得怎么样呢。”
曹肆月听明白春燕话里的意思。
若她曹肆月不清楚同连祁相处的分寸,她院里这些丫鬟都会像知夏一般被挨个拿去开刀。
她原先为鼓起勇气攥起的拳,如今指甲已彻底掐入掌心,可曹肆月看向一旁比自个儿更年幼的小丫鬟小桃。
小桃:“小桃......小桃明白。”
小桃似昨夜里便被完全吓破了胆,头怯懦得不敢抬起,说话一直哆嗦个不停。
再听春燕斥道:“明白就不要在这儿哭哭啼啼了,难道侯府养着你这么个丫鬟,是叫世子爷看晦气的么?”
曹肆月再次意识到自己有多无能为力。
她将视线落回镜中泪痕未干的面庞上,眨眨眼将眸中的水雾逼了回去,无力地松开手。
自己同这些个小丫鬟又有什么差别呢?
侯府养她曹肆月是恩德,她仰人鼻息是应当。
今日好好同连祁道完一声谢,她曹肆月自个儿该懂得怎么断了自个儿的念想。
......
......
虽然屋外廊上的少年心里倒真没什么念想。
潇潇北风、簌簌白雪都拦不住连祁正半倚在廊柱上打瞌睡呢。
他昨夜跟京城的防务官们议事就议了大半宿,暂且把御驾早归要做的布置给安排了下去,但想着下午有空还是得去各处巡查一番,故而回府连戎装都没换。
连祁也就把甲胄上的血给擦了擦,不过这会儿又被雪给落满了。
但当门吱呀打开,有人从屋内出来时。
连祁阖起的双眼一下睁开抬眸望去,虽名义上还是代统虎贲郎,可这带兵行军随时休憩随时警觉于他已算习惯。
这次不是反复来往过几遍的侍女们,而是背着药箱的刘郎中。
刘郎中朝他行礼道了句:“曹姑娘已无大碍,请世子到堂屋稍歇随后就来。”
连祁颔首回了句“多谢”,便真由着随后出来的侍女领着他去堂屋歇着了。
长平侯府上的郎中大都是从太医院出来的,医术无可置喙。
既然曹肆月已无大碍,那自然是在屋里打瞌睡比站在这刮穿堂风的长廊里舒服了。
听闻有人喜欢靠挨冻受寒来打熬筋骨,连祁绝非其一。
大抵姑娘家打扮自己总要耗费不少时辰,加之堂屋内暖融融的炭火,连祁这个瞌睡算打了个舒坦。
人一睡足,很多时候脾气也会跟着平和不少,待连祁再听到吱呀门响睁眼时,见着他扔桌上那本《择婿宝典》瞧上去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今儿他回府没碰上连芸,就说是他母亲带着他这二妹妹去别人府上了。
非年非节的,指不定现在长安的小姑娘家还真都是被这本破烂迷惑。
相比怪责到曹肆月头上——
连祁抬眸盯着刚踏入屋内的曹肆月,她正福身行着礼压根没抬头,他却也将她头上裹的纱布瞧得一清二楚。
曹肆月:“肆月拜见世子。”
再听她的声音亦嗡嗡地既哑又带上鼻腔。
他从绑匪手里把她救下来都是好好生生完完整整的,怎么就半日又病又伤的成这幅模样了?
火腾地从连祁心里重新烧起来。
好歹是养在长平侯的姑娘,他妹妹连芸的性子说嚣张跋扈都轻了,这小哭包怎么天天就知道哭,就知道看些乌七八糟的书?
相比装柔弱,她分明是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连祁:“旁人全部下去......”
不过连祁的声色就厉了半句,他思及他还真怕……
真不喜欢这小哭包的眼泪包不住一会儿又啪嗒啪嗒往下流了,他后半句措辞和声量都往下压了压。
连祁说:“我呀,想单独同月儿讲两句话。”
清晨的日辉并没有被窗沿上结的霜所遮挡,被白雪一映反而更亮。
推门进屋的曹肆月瞧见那光正打在单手支头的青年面上,让他那双凤眸初一抬眼时还微眯了下,加之惯常同眼尾一般微挑两分的唇角,一身黑色肃杀的戎装竟穿出几分慵懒少年郎的模样。
曹肆月的烧本多少已退下来些。
但听见那声“月儿”时,容或因连祁所在的堂屋炭火烧得格外暖,脸颊又未免烫起来。
她匆忙埋首行礼,怕是被光晃了眼般,不敢再与那双凤眸对视,又在心中念哪有什么肃杀,没有纷扰的妄梦,她眼前的少年郎本就一直在明光下。
小桃:“世,世子......曹小姐还在病中,离......离不得人。”
可小桃一边哆嗦一边结巴的话语,又叫曹肆月清醒过来。
曹肆月深吸口气。
手缩到袖里给掌心死命掐了两下,膝盖曲得更低俯首就跟小桃一样。
她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世子,肆月晓得世子待我同芸姐姐一般都同亲妹妹看,也感谢世子一直以来对肆月的照拂。
不过肆月终究只是一个寄养于侯府的孤女,与世子非兄妹之名,如今年岁还怕人言,请世子见谅。”
某种程度上怎么不算双向奔赴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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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