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身手俨然极为敏捷,且与曹肆月之间距离不足一臂。
所以曹肆月在睁眼的刹那,便意识到向门外的侍卫呼救多半远水解不了近渴......
比喻是她被吓出来胡用的,没想到下一刹,黑衣人居然真跟口渴似地提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或许嫌倒茶太慢,“铛”一下,半杯茶被撂回桌上。
黑衣人手提茶壶直接悬空对嘴灌下去,灌完还点评:“啧,色浊味劣,高家怎么有这么不入流的茶叶?”
......?
曹肆月目瞪口呆的感觉从惊吓转成惊讶,带着满脑子困惑。
然后黑衣人接下来的言语,让她的困惑更深:“说吧,谁家的小贼?拿了什么?还敢堂而皇之,有闲心喝茶?”
简直,莫名其妙。
他不才是那位堂而皇之破窗而入还有闲心喝茶的贼子么,怎么倒打一耙?
而且从斗篷帽檐的朝向来看,黑衣人嘴上问着话实则压根没瞧曹肆月半眼,视线打量着整个屋子,独留个颀长的背影给她。
萧玥:“这人注意力不在你身上是好事,至少代表非为刺客也没认出你的身份,多半就是个梁上君子,想从这屋里拿什么东西,见一地狼藉只当撞上同行,试探你呢。”
萧玥的想法不无道理。
黑衣人扫视几圈后,朝不远处一矮柜走去没废什么功夫便从中取出个包裹,如果曹肆月没记错萧玥附身时翻到过,摸着里面有本书册,没听说过谁把迷情药下书上的,她也就没管......
可眼看着黑衣人解开包裹扫上几眼,果然不再在意曹肆月回没回答,听他哼笑一声,闲庭信步地就重新朝大开的窗前走去,估计准备翻出去,曹肆月对自己是否应该继续坐视不管产生了犹疑。
一间客用的厢房,按理讲,不会放什么太要紧的东西,但万一呢?
何况瞧黑衣人对包裹位置的熟悉,以及那种当着人面偷东西却毫不在乎会被捉住的全然自信,曹肆月大胆推断此人不是齐国公府的内鬼,便必有内应。
.......现在他二人的距离约莫将近十步,应该足够门外的侍卫冲进来了吧。
曹肆月悄悄摸摸努力无声地把自己挪得更远了些,到茶几附近的屏风前面,纵使那人突然回身她也能有个遮挡的东西。
“来人!”曹肆月扯开嗓子喊——
房门“哐”被推开,侍卫们匆忙跑入,急问:“公主殿下怎么了?”
一眨眼后,其中一位看着满屋乱象不禁补问了句:“公主殿下,方才不会是遭贼了吧?”
电光火石间,曹肆月突然变了主意,盯着自己那双刚把屏风朝一边推去还悬空的手,“哈哈”挤出两句尴尬的笑声,假装听不懂般问了句:“什么贼啊?”
她又把嘴唇抿了三四五六遍,瞧几个侍卫的眼睛似有些不由自主地朝她推倒屏风的方向看去,曹肆月只得立刻再胡诌出个理由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行了,本公主耍酒疯呢,都出去吧。”
她得承认,有可能她偶尔任性妄为的程度,的确跟那个冲动的萧玥相差无几。
曹肆月深吸口气,对着几个目瞪口呆的侍卫再吩咐:“本公主都下令让你们出去便出去......还有本公主这酒疯且还得耍一会儿呢,不许走漏半句叫旁人知晓。”
成为公主的好处之一,哪怕曹肆月下得根本是道狗屁不通、不知所云的指令,侍卫们互相看了两眼,依旧没人提出一句质疑地执行了。
见众侍卫走出,曹肆月连忙把门插上。
心中却没有放松半分,曹肆月想到喊人时,她忽见窗外有风大作,黑衣人斗篷被撩开露出的那半张脸——
少年的下颌比之数月前瘦削得愈发锐利,少女的心咚咚乱跳更加急促......
......
门外刚出去的侍卫周聪见过屋中景象后,同样心慌得厉害,借口内急开溜七绕八绕地钻进一旁的竹林里揪出个人——
齐国公府侍卫周聪: “覃长史,这么多年的情分,你说看不过林家姑娘,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问题。
但现在是公主殿下进那屋子后,言行无状眼看模样就不对了,若真殿下中了你那什么迷情药,谁都担不住,我现在也只有抓你这一条出路。”
周聪揪着前丞相长史覃正的领子,拿出一卷麻绳准备给他绑上,耳边却听“清漪圆”三字,周聪一怔。
覃正不慌不忙道:“听闻前日清漪圆的账簿丢了。
你说这国公府在长安城郊那么多处园子,怎么就挨着大慈恩寺的清漪圆把账簿丢了呢?出了叛党那档子事后,还是你二舅在管那园子么?”
周聪绑人的手顿下抖起来,眼更一点点睁成正圆形满承着不可思议:“......覃长史,你到底想做什么?”
覃正把身上的绳子拨开:“周聪你这话说的,我一个被逐出府的人能想做什么?
本来就想给我家闺女出口气教训姓林的小狐狸精,文升都已经快把高惟那小子请过来捉奸了,结果谁知你们这些不把稳的把公主给惹上,我这只能赶紧想法子救大家的命啊,你且附耳过来.....”
.....
只是林中密谋的两人不晓得,厢房之中公主殿下行为失常,哪里是迷情药的缘故?
不过少男少女间互相多看了一眼。
悬在房梁上的少年凝着下方少女脑中浮过几个词:高了,声音也亮了,公主架子愈发像模像样,简直都快瞧不出从前低着头细声细气总怯生生那个小姑娘。
又偏生不管少女是何模样,少年的心脏在认出片刻后,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胸腔中乱跳乱敲。
“咚咚、咚咚。”听得他心烦气躁,少年嘴角向下一撇——
三个月来,连祁是故意避开曹肆月的。
其一、在祭天大典再次见证自己的无力后,连祁意识到现在的他还并不足以完成保护曹肆月的承诺,无法完全压制附身的鬼魅甚或带来伤害。
其二、愈发了解鬼魅的存在与“他”所谓的感情后,连祁不再能确定这种杂乱的心跳,究竟隶属于他还是“他”。
无力、失控、不确定性。
一种反复挣脱的迷沼,脉搏中涌动的乱流,伴随着曹肆月的出现卷土重来,毫无疑问令连祁不虞。
而且,她同样没认出他。
恶鬼的低吟响起:“毕竟你们又没什么关系,她可不是你的小月儿。”
几月未见生疏很合理,他压了声调听不出来也正常……连祁讨厌自己脑中迅速找补出的理由,简直快叫他听见恶鬼的嘲笑。
但他先听见下方传来一声极失落的叹息:“哎,世子他不会早就走了吧。”
原来曹肆月在屋里兜来晃去好几圈是为了找自己——
一双凤眸的斜角倏尔柔和,映进少女不愿放弃再走回窗前探头出去望的模样,映得少年下撇的唇尾重新上挑回带笑的幅度。
许,恰春光正好。
暖意于胸中蒸腾,弥散成涌遍四肢五骸的热流,霎时间莫名的舒服让少年把与死鬼争长短的义气全都抛之脑后,愈发响若擂鼓的心跳唯回荡着一个念头:他要见她,她就在他眼前。
可惜霎时间,只是一瞬间。
少年在跃下房梁一刻,理智骤然回笼,咬紧的牙关、锁死的眉头在落地前彻底取代他将将扬出的笑容......
“世子!”
于是,看见少女雀跃回身。
紧咬的牙关中逼出两个字:“让路。”
……
少女转回身时,迫不及待得好似她才是那个余愿未了的残魂,一下撩开帽帷,一心只想将眼前人瞧清楚。
可她听见那两个字,一下怔住——
细密的羽睫坠落又重新抬开,曹肆月的双眼在愣神的片刻,极缓慢地眨了下,瞳孔中却始终没有映出那不断于她心中描摹的面庞。
只见一片玄黑,斗篷不留一点缝隙地将眼前人完全罩住。
多半......一定是外面那些侍卫的缘故,连祁必是担心突然有人闯入,曹肆月轻轻点头,觉着自己想得很有道理。
再想方才的两个字,也一定是她听错了。
曹肆月深吸口气,压下心头诸多因为“听错”所产生的五味杂陈,问:“刚刚,你讲什么了?”
还是没等得及回答,她又朝他走了几步,他也动了,与她是相向而行的。
曹肆月几乎要以为他亦是走向她了,于是脚步与心跳的提速,差一点就要变回雀跃的节奏......
但差一点就是差很多,黑影侧身避开与她相会的路径。
于是差一点错开前,曹肆月再问:“为什么?”
“.......”
没有任何回答,曹肆月明白自己不必在听错了,因为她所期盼的人除开那句“让路”外,对她应该确实没有任何想说。
“为什么?”她仍不禁问。
为什么这般陌生?
为什么不发一言?
为什么她还能记清他曾经对她许过的承诺,回忆得出他看她的眼神……让她以为他们彼此是不同的。
擦身而过的瞬间,曹肆月没忍住伸手拽住黑影:“连祁,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个解释么?”
然后突然想起上一次见面,她还需要鼓起好大勇气才能试探地问他:“世子,这次肆月有帮上忙么?”
原来人变得真的很快。
曾经那个在长平侯府寄人篱下、亦步亦趋生怕行差踏错的小姑娘,当了几个月众人簇拥的公主就已经学会指名道姓的质问。
哪怕长睫颤动滴落的几滴晶莹,彰示着她爱哭的性子没什么长进,曹肆月也能稳住语调极快织罗出合理的说辞:“至少解释解释你蒙面闯屋,一会儿本公主该如何替你在高家人面前遮掩。”
话音落下,却不料听见几声粗重的呼吸,她循声看向连祁,看见黑影中亮出一抹银光,一把短匕出鞘——
一柄长剑穿胸。
曹肆月眼前无法控制地闪现出雨夜那晚所见幻象,人逃脱不了对死亡的恐惧,有如雷击,她浑身过电般一抖,乍然将手弹开。
“哈哈……”两声低笑响起,“小月儿看来你怕他,倒不比怕我少上许多。”
利刃割断系带,斗篷掀开应声落地,再无遮掩。
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形现于眼前,连同他挑得颇带讽意的眼角眉梢,是曹肆月反复于心中勾勒的眉目。
但霎时间她不得不意识到,眼前人当是心上人,却已不再为他。
她的脚步开始后退,眼前人噙着三分笑倒不慌不忙,毕竟怎么退都不过几步路……
曹肆月抵至窗沿,意识到已经无路可退。
然后便是越来越接近的距离、愈发清晰的呼吸,还有与凌厉面庞颇有些不搭的绯红色,晕开在那人瘦削的双颊上,同没找到的迷情药一起提示出一种殊为不妙的境地——
‘连祁’修长的臂展隔着她轻轻松松将窗户关上了,少女玲珑身形被身前人的阴影完完全全地笼罩。
生死?情爱?
少女短短数月似乎经历不少,但全没有一种教她如何应对眼前的景象,不仅无路可退,更加无处可逃。
帽帷那层薄纱是仅剩的阻隔。
然愈发急促的呼吸打在其上,与外侧鬼魂萦绕不散的寒气一撞,反倒蒸腾出一种极暧昧的水汽,弥漫的温度不断升高,少女双颊同样渐渐染上红晕。
唯有抖若筛糠的周身,明示她胸腔中一颗心狂跳的节奏是因为恐惧绝非心动,才让那人掀起最后的薄纱前,如酒醉般多呢喃了句:“小月儿,我不喜欢你怕我。”
多出一句话的空隙会是转机么?
亦或……少年的眼神越贴近便越迷离,少女的杏眸却骤然冷了。
她说:“多谢夫君提点,妾身当然晓得该如何伺候夫君。”
干脆利落地解开腰带。
持续修缮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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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迷情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