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轰隆”惊雷砸响,春日的一场骤雨彻底落了下来,大风将窗缝吹得更开,雨丝被裹着卷进屋内,冰凉的直接拍在少女面上。
“哈”曹肆月猛地大吸口气,回过神。
她慌忙抬手抚向胸口,惊魂未定起伏得厉害,可上面无疑没有一个被利剑洞穿的破口,眸上的羽睫颤动着迅速眨了几次,亦不见此前的身影剑光。
耳朵则在雷鸣的间隙,捕捉到不远处两个丫鬟熟悉的声音——
知夏:“好你个小桃叫你去取灯芯,怎么就杵着不动了?”
小桃:“知夏姐,我怕......我怕打雷......”
原来屋内的灯芯被吹熄时受了潮,二人正在找新的灯芯换上。
一小簇火光隔着屏风透过来,虽不比外面电闪劈下时亮得晃眼,但两个丫鬟熟悉的影子映在屏风上,还是叫曹肆月心头安定许多。
现在她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方才想来不过幻象。
曹肆月双手交叠在胸前“呼”地吐出猛吸那一大口气后,起身去关窗,免得雨丝越漏越多,她再抬手揩了揩被打湿的脸颊……
“啊!”指尖却在触到水渍的那刻如烧灼般弹开,曹肆月惊叫出声,她触到的竟非冰凉的雨水,带着无法忽视的温度。
就好似长剑穿胸的刹那,鲜血溅出的温度同样烫手。
萧玥的声音响起:“曹肆月,你和那个少年的表现多少说服了我,今生未必会重蹈覆辙。
但你既反反复复问我前世之事,我也只得告诉你,我的记忆,同这由前世未解的执念拼成的残魂一般零碎,并不完整。
然死于他剑下,我记得清。”
连祁杀了萧玥……
前世的自己是被前世的他亲手所杀?
曹肆月还没能消化完骇人的语句,便见知夏因她的叫声,举着引光奴忙跑了进来。
知夏急切地问:“殿下怎么了?”
“轰隆”外面一声惊雷再响,萧玥下一句话同时在曹肆月的脑海中炸开:“知夏的性命亦为他所取,你看出我前世是同样对那人情深,可这就是我的下场。
还记得那个我于他药中下毒的梦么?
若非我当时心存侥幸,或许倒还不至害了忆儿、知夏、守一他们的性命,哦,还有那个为你们都看诊过的郎中吴铭。”
曹肆月:“……”
曹肆月短暂地丢掉一切反应,直到知夏以为她相思蛊发作,担心得上前查看。
不像幻象中的鲜血烫手到灼烧,知夏的手碰到曹肆月是不凉不热,与死亡相对,温和的、生命的温度。
她终于从中找回些自己的声音,先向知夏勉强解释道:“没事知夏,我就是跟小桃一样被雷吓着,有些害怕这才叫出声。”
再于脑海中努力拼凑出一句对萧玥的回应:“萧玥,我活着,知夏也还好好地活着呢。前世今生已然不同的,你要相信我们一起便不会重蹈覆辙。”
大抵也是为了给自己一点勇气,曹肆月攥攥拳又补上三个字:“别害怕。”
没料,左耳边突然传来数声从少年清朗到男人音色嘶哑的“月儿,别怕”重叠在一起。
脑中晃过——
可那个曾经对她说过最多别怕的人,会亲手一点点地杀死她。
……
……
天禅十五年,三月初三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初一夜里起的场雨虽淅淅沥沥落满整个初二,还是赶在这日清晨雨霁天青,没误了这三月三祓禊踏青,一年一度让青年男女们全不必在意礼教之隔、共游相欢的节日。
于长安宗亲贵胄家的公子小姐们言,上巳春宴,更是每年绝无仅有全无长辈约束、纵情游乐的时节。
可惜曹肆月在这场原先期盼许久的宴席上,面上全无喜乐。
雨是停了,她整个人还被萧玥一番话炸下的雷困着。
幸得此次宴席的主办,是齐国公府将将游历归京的高二姑娘高悯惜,素重礼制,让出席女宾各个皆戴帷帽以纱覆面,才没让曹肆月的神情被人瞧出差。
“公主殿下,该您了。”但席间曲水流觞、飞花行令,总有轮到曹肆月的时候。
她恍恍惚惚压根没听清前人做了什么词,哪里接得出?
曹肆月索性直接端起酒盏致歉,自罚一杯。
“咳咳!”没想到,曹肆月的酒量比她意图借酒消愁的心境更为可惜,火辣的液体一入喉立时激得她呛咳出声。
更没想到她仅咳了两声——
齐国公世子高慎:“公主殿下面色不佳,可否要由微臣陪殿下去旁歇息一番。”
长沙王二皇子萧责:“玥妹妹不胜酒力,不若就由本王陪妹妹去旁歇息一番。”
曹肆月望着席上骤然起身的两个身影,拿余光再瞄了瞄杯中才被她抿了半口的酒,似乎好像……不大至于?
尤其曹肆月那位才相认没多久、陶妃所出的二堂兄萧责,虽于常宁殿中打过几次照面,但两三月来还是头次见他对自己这个“妹妹”如此上心。
曹肆月自然推辞:“没什么大碍,不必麻烦皇兄,守……高世子。”
众人之前,曹肆月想来不便直呼高慎的字,但一声“世子”出口未免愣住。
有一人,是既被她唤过长兄,又答应无论怎样都是她的世子……本应更是曹肆月一心想见之人。
“林阙呢?”萧玥蓦地出声打断曹肆月的杂想。
她视线一扫,发觉不远处林阙的位置果然空了,答:“许是去寻高三公子了。”
长安贵胄几多,公子小姐们自不可能挤于一处,他们这儿傍溪对诗的一波,临水流枣、戴柳斗草等等都各有人在,听闻高三公子好动,同那些武将家的一起去射雁了也说不定?
连祁想来应也在弋射之所吧……
曹肆月的思绪颇难抑制地不断往那人身上飘。
然“啪啦!”一声又被打断。
曹肆月盯着衣上酒渍、碎在地上的杯盏,还有那只莫名就把杯子砸了的手,很快听到自己口中讲出根本不属于她的话语:“抱歉诸位,本公主确不胜酒力,不知就近可有厢房以供更衣?”
......
......
两三刻钟后,呆立于厢房中曹肆月感受着恢复掌控浑身酸痛的躯干,杏眸中映出的是翻箱倒柜后一片狼藉。
又听:“本公主不胜酒力醉酒胡闹些,想来旁人也不敢随意置喙。”
曹肆月往前绝没想过萧玥竟有如此一面,她忽地重新开始怀疑萧玥到底是否为她前世,毕竟曹肆月的记忆里自己可从未如此放肆任性。
再听:“当着和你有婚约的高守一,同你的世子打情骂俏不算么?”
素瓷般白皙的双颊霎时被噎得通红,隔半晌少女唇间才挤出来半句:“什......什么打情骂俏!我......我们是,是......”
但,是什么?
曹肆月发觉她确实答不出口。
好在在她尴尬到钻进地缝前,萧玥恢复了正常:“……方才是我失态,不必在意。”
又多解释几句:“前番同你讲过我这残魂由前世未了的各种执念拼凑而成,并不完整,刚刚要在春日宴中救下林阙的念头一时占了上风,这种少女时期的所执未免冲动更多,太欠思量。”
曹肆月略略思索,萧玥的态度行事是会时不时反复矛盾,如今一幕感知得更为清楚,而正因为是未解执念,情绪起伏甚或想法行为偶有极端之处亦十分合理。
那执念太深……有没有可能影响乃至篡改所谓的前世记忆?
一个问题在曹肆月脑中闪过。
不过眼下俨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曹肆月决定好生梳理一番刚刚身体被萧玥所控时获得的信息:
“所以萧玥,按你回忆,前世今日丞相长史父女因嫉恨林姐姐与高三公子订亲,将林姐姐引至这间厢房,布下迷情香坏她清白。
然而今生几月前,我遭殃的那场马车绑架案就便让这对父女败露,高家虽未声张但人肯定已被逐了出去,方才又确认林姐姐离席是与高二姑娘一同准备祭祀高禖去了,加之厢房我们算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差子。”
听萧玥肯定地“嗯”了声,曹肆月心头悬的事总算放下一桩,浑身放松,往茶几前一坐提壶准备给自己倒口水喝。
“哎呀!”
只是这一松懈,曹肆月累得莫说那只日日要上麻药抑制蛊虫的左腕,右手乍也使不上劲,茶壶没提起来往侧边一歪,撞上杯身,茶杯咕噜两转滚下桌……
在“啪啦”声响起前,曹肆月闭上了眼睛,对自己和萧玥连砸两个杯子造出的一片狼藉愈发绝望。
在“啪啦”声响起前,虽不忍直视,她还是喊出句“碎碎平安!”,讨了个吉利。
在“啪啦”声响起前……
杯盏碎裂于地的“啪啦”声迟迟未响,反倒耳后传来“呵”地一声低笑——
厢房的窗是萧玥此前担心有迷情香,为通风所开,春日的风果然穿过吹入,透进帷帽的轻纱拂过曹肆月鬓角的碎发,发丝随风而动,曹肆月整个人却僵在原地不敢移动。
屋内不知何时多出一人,与少女的素纱相对,罩在一身玄黑斗篷中,他修长的双指一夹轻轻松松截住滚落的杯盏。
拖更这么久除了对不起,也不好意思说别的,总之真的很对不起大家。
但是这几个月状态的确不好,又正好卡在了一二卷的过渡段,感觉是写文以来遇见最大的瓶颈期了,来来回回写了又删改了十多个版本,勉强终于觉得可以发了,只能说努力调整状态吧,谢谢所有愿意等的宝贝。
再次诚挚道歉(鞠躬.jpg)
ps.上章结尾也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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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上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