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指的方向,俨然是要往浓烟中去。
连祁交代李副将继续指挥战场,点选出一队人与自己同去。
然多走几步,领路士兵身上渐渐显出份怪异。
四处厮杀声声随着一行人深入烟雾逐渐减小,他身上甲胄“叮铃咣啷”晃动的声音便明显起来,再看其下摆简直快拖到地上——
这领路人显然穿着一套全不合身的铠甲,身材在士兵中亦显得犹为矮小。
连祁试探:“小兄弟瞧你年纪至多入伍一两年便升至什长,可是立过什么功?”
带路‘士兵’身形一僵:“我......我......”
他磕巴半天编不出说辞,只得慌乱把手往连祁身后一指,大喊:“快看连中郎将!快看,那逆贼头子往那边跑了!”
可惜,连祁的注意力丝毫没被他转移。
反倒“叮”的一声,剑尖挑在‘士兵’的头盔之上,再“哐当”一声,头盔已被掀翻砸于地面。
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暴露在众人之前,还有一张明显仍带有几分稚气的脸——
大抵就是个比连祁还得小上三四岁有多的小沙弥。
连祁:“呵。”
眼下的情景实不该有人笑出声来,连祁自高塔之变后整个人本也是紧绷的。
然看见他面对的敌人不光能丧心病狂地炸塔,还能毫不要脸地推个小孩出来当诱饵,这位少年将领实忍不住将嘴角和凤眸上斜的眼尾一起勾出个极轻蔑的弧度。
小沙弥被身旁的士兵绑起来,连祁挥手准备后撤。
但所有人的耳中在那一刻,飘进一个拼命呼救的女声。
她叫:“救命啊!救命!”
......
......
曹肆月是被一个穿着制式军服的中年男人逮住的。
虽非连祁麾下虎贲禁军的玄黑甲,但那种有些泛红的铁札甲反倒是长安城内外最常见的巡逻兵的式样。
不过当曹肆月看见听见男人眼中话语里的狂热后,难以去怀疑任何其它的身份。
此人多半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方丈’,此前白眉白须都只是他的伪装。
一边是把自己绑来的疯子,一边是将自己抚养长大十余年连氏的族裔,什么故事传闻,都无法扭转少女下意识认为安全的求生选择。
曹肆月:“救命啊!救命!”
她扯开嗓子地呼救,同时再次拼命挣扎起来。
然而“嗒、嗒”,她仅仅被中年男人的手指隔着衣服戳了两下,竟就再也动弹不得。
更可怕的是,曹肆月听见——
外面的人喊:“连中郎将,下面一定是个陷阱,你不能去!”
其后,曹肆月身旁的男人愈发癫狂大笑起来。
中年男人:“连中郎将,哈哈,连中郎将,来了,来了!都来了就好,哈哈哈哈哈哈!”
再后,一个太过熟悉的声音砸进曹肆月耳中。
连祁:“两柱香的时间,若我未返,告知李副将处置。”
怎么会是连祁?
怎么能是连祁?
曹肆月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不光是身体因被中年男人点住再动弹不得,她脑中亦只剩下两个问题来回回荡。
直到她被拖拽着,一路被拖回放着十三具白骨的地下暗室,曹肆月在晃动的火把的光线中,切切实实地看清追在他们身后的脚步。
毫无疑问,这属于那个一直回荡于她脑海中的身影,那身着甲胄最是凌厉的身影,提着血淋淋的长剑——
如梦中,又如早几日的重逢时。
可连祁脸上的殷红,俨然不同于前次救下曹肆月怡然调笑时的一抹,是于厮杀中飞溅出的乱点。
少年英才,天之骄子,嚣张肆意,这是曹肆月最常听到有关连祁的评价,可这些评价是这样厮杀出来的么?
她不知道。
曹肆月只知道她看见他,因为自身动弹不得几乎是绝无仅有的与那双锐紧绷的凤眼对视良久,知道他的目光锁在此处,脑中浮现出的念头竟然是——
她宁愿连祁的目光从没有落在她身上。
少年声音凿凿:“放开她,且留你一条性命。”
中年男人却不仅毫不畏惧,笑声中透出愈发危险的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你父亲尚与我说不着这话。”
过去几个时辰的剧变曾刺激着曹肆月生出一股勇气,可中年男人的笑声仿佛是把那股勇气嘲讽得一干二净。
她搞砸了一切,没能救得了任何人,成为一个把连祁引来的陷阱,还有小桃……
“咕咚”一声,暗处突然滚出一颗石子。
中年男人朝石子滚出的方向瞥去:“咦,怎么还有小老鼠?”
小桃“啊!”地惊叫了一声。
这是一个向来再胆小不过的小丫鬟,在接连被打晕绑架后,听曹肆月的一个人又在孤零阴湿的地下躲好几乎已是小桃能做出最大的努力。
但小桃没有等来救兵。
她侯来的是被绑回来的小姐、满身是血的世子,还有那个满脸凶相的中年男人。
于是,在她以为男人看见她的时候,小桃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了。
小桃惊叫着跑出自己的藏身之所。
过度的恐惧让小桃丧失一切思考的能力,只能“不要不要”地大喊着拼命朝远离所有人的方向跑去。
然她这样举动,实则是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中年男人微微俯身拾起那颗滚出来的石子,再抬手一弹,一颗小小石子竟如利箭破空般直取小桃后颈——
铁石碰撞的一声“当”,是连祁的剑拦了下来。
小桃不管不顾地跑着还真跑上台阶,在场的所有人却无一人松了口气。
中年男人一直哈哈大笑着咧开的嘴猝然合起,再张口不是疯癫的笑意,而是一个阴森森的问句
中年男人:“连中郎将,你不是说让我放了公主殿下么。
怎么还有心思管旁人?”
连祁大抵在地面的战场上听过几声什么这公主那殿下,只是委实没空亦没兴趣关心。
不过见此人情绪不稳,他有意刺上两句,想瞧瞧能不能刺出些破绽。
连祁道:“叫你放人,没叫你放什么不知所云的狗屁。”
中年男人一声咆哮:“你找死!”
倒没想到,才刺了一句,中年男人就迫不及待地合上他的意思。
男人一边怒喊着“你们都去死!”,一边手伸向腰刀抽出,大抵要使刀手上有个人实在碍事,原本被抓着的曹肆月竟被直接甩飞——
连祁一个纵身手臂一揽就接住了曹肆月。
轻而易举到,差点叫自己的唇角又要给重新挑起,却又实在太轻了些。
连祁望向他揽着怀里的少女,她的身躯实在柔弱轻巧,明明就巴掌大一张脸,沾满污泥,却偏偏还叫他看清了挂在她眼睫上的点点水珠。
中年男人的厥词,少年没有一句放在了心上,偏偏就这珠泪竟如刺般尽数扎下。
连祁一个皱眉,与此同时,再听一句——
中年男人:“都给我去死!”
中年男人不知何时到了一尊石棺旁,伴着怒喝以蛮力掀起尺厚的盖子,直朝两人方向砸来。
连祁对不合时宜的心痛暗咒一声:“该死!”。
他急忙揽着曹肆月朝旁一躲,因躲得仓促,只得另一手用剑堪堪将飞来的石棺盖接了一下。
“呲——”
连祁听到剑发出一声颇有些怪异的响,然他要注意中年的男人的动向,并没找着机会细看。
只见中年男人骂着“去死去死”仿佛真是彻底疯魔了。
朝他们甩了个石棺盖子后,开始砍地上摆着的一堆骷髅。
中年男人:“忠骨?忠臣?除了我还有谁是真正只把陛下放在心上的!”
中年男人每挥出一刀,便是一个头骨被劈得粉碎。
每将一个头骨劈的粉碎,便狠狠地将它也一并扔下石棺。
不过扔下去,原本的怒喊声又会被“桀桀桀”的怪笑取代。
中年男人:“陛下最怕孤独,卑职送他们去陪陛下,陛下也一定会开心吧。”
连祁见此人多半彻底发了狂,自不逗留。
他一边解开曹肆月的穴道,一边带着她奔向来路上的台阶,然而刚跃上几级,便又听得一声咆哮。
中年男人:“别跑,你也来陪陛下!”
一颗头骨破空砸来,连祁再次挥剑挡开,却见男人已然奔袭而来。
见识过中年男人的几下身手,连祁只思索了不到一个眨眼的瞬间,他没再犹豫地把自己身上的火折子往曹肆月手里一塞,同时将她往台阶上方推去——
感觉到后背被猛然推开的力量,方才恢复肢体掌控的曹肆月难免踉跄一下。
但比那一下更快的,是她脱口而出一声:“连祁!”。
她没再叫他世子。
无法再考虑任何身份,任何关系,让她担心、慌张乃至被她拖累的一切就是这个名字,就是那个又一次救下她的眼前人。
可身后刀剑相交的响声,还有连祁喊的那句“快走!”。
曹肆月明白她帮不上连祁的忙。
不论千般情绪万般话语萦绕心头,她只能咬紧牙冠拼命向上跑去,拼命掐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回头跑慢了,成为他更多的阻碍。
只是除开中年男人外的所有人,都不会料想到还有下一声“轰”的巨响——
遇见真疯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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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