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阿忠近两日都遇上了些什么事。
昨儿一早被世子往怀里塞了两只伤雁后,他虽没养过雁,但好吃好喝地把它们全当祖宗一样伺候。
可两个时辰前,阿忠正细致地捣着肉糜给自己和祖宗们准备晚饭呢。
啪嗒,一转眼——
两只都没啦!
七找八找找不着,阿忠只得赶紧想法子,琢磨着在世子回来前买两只充数.
他东走西走拐进个据说什么都有的黑集市。
可“嘎嘎”叫的雁没找着,被拉着来到一黑乎乎血淋淋关人的笼子前——
人贩子:“最近还真进了个叫燕儿的姑娘,瞧你打扮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厮,不会救相好来了吧。”
更没料到的是,这披头散发遍体鳞伤的燕儿一瞧他竟涕泪横流地喊起连声喊起:“阿忠哥,阿忠哥,救命啊,阿忠......”
“让你叫唤了么!”人贩子鞭子一甩,燕儿闭了口。
阿忠心中只道,夭寿咯!
他撞见这种事哪还敢耽搁,想办法从黑市脱身,马不停蹄就四处找起自家世子爷的下落。
一找着,阿忠就忙不迭地要把事说出来:“世子爷,不好了,侯府上有姑娘被......”
只是话刚到一半,阿忠看见对门另一匹马上穿着禁宫服饰的侍卫。
宫廷侍卫:“连小侯爷,皇后娘娘请......”
听那侍卫开口多半有召,阿忠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咽回肚子里。
却听世子爷一喝,直接打断:“阿忠说!府上哪个姑娘出事了?”
声气既烈且急,盛着凛凛怒意。
阿忠一个哆嗦,赶紧重新给后半句话抖落出来:“是………是燕儿姑娘。”
连祁:“月儿,她又怎么了?”
连祁勒着缰绳,调转马头便是要朝长平侯府的方向去。
阿忠赶忙摇头:“不不世子,不是月儿,是燕儿。
什么春燕还是夏燕,好像倒的确是伺候月......曹小姐的。”
“咴——!”
踏雪乌骓嘶鸣一声。
连祁绝不恼,就他座下这匹马被缰绳拽来拽去是真恼了。
他捋着马鬃将它安抚下来,时间稍长几瞬未免多深吸几口气。
待再张口,连祁的语调平静至极:“所以你是说长平侯府有给叫燕儿的侍女给人拖去黑市卖了?”
阿忠连连点头:“是是。”
连祁:“报京兆衙门了么?”
阿忠:“阿忠瞧那黑市规模不少,若非上面有人罩......”
连祁瞥了眼一旁宫卫,打断道:“天子脚下,青天昭昭。
阿忠你要怕自个儿一个人去衙门,便请着这位宫里的侍卫大哥陪你一道。”
话到此处,连祁也顺势转向那宫卫问:“不知姑母何事寻我?”
宫廷侍卫:“皇后娘娘请连小侯爷往太庙一趟。”
连祁颔首:“我这便去。
不过我这小厮阿忠实在胆小,还劳烦这位侍卫大哥陪他去京兆衙门把黑市贩人一案报上一报。”
宫廷侍卫:“但听连小侯爷吩咐。”
阿忠本来慌慌张张,差点说错话,但见自家世子三言两语就把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阿忠安安稳稳地又将心落回肚子里去。
可世子爷策马从他身旁掠过时,阿忠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
世子今日竟没有佩剑。
阿忠只晓得一种情况他家世子会不佩剑,受了伤病,却静悄悄随便找个医馆把病看了时。
因为世子爷的佩剑把把具是宝剑,配的剑鞘在一身素黑衣裳上向来最是打眼。
阿忠“啪”地狠狠打了自己脑门一下。
分明八年前,他被侯爷夫人塞到世子爷身边去时,是想着他阿忠能照顾世子爷的。
结果几年过去,他养成得却是大事小事都倚靠着世子爷做主的习惯,连世子何时伤了病了都不清楚。
阿忠伸长脖颈想再去找连祁的身影——
日暮后的街道行人甚少,踏雪乌骓跑起来一眨眼便从视线中完全消失。
风驰电掣的速度是真符合自家世子一贯利落凌厉性子。
正是这样的性子,常常让人忘掉世子爷实则也还是个年岁还未满十八的少年郎。
宫廷侍卫:“阿忠兄弟,京兆衙门该朝这边走。”
阿忠被声音拽得骤然回神,赶紧跟上。
在世子爷回来前,他阿忠也要派上用场把黑市的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当然要能顺道把世子那两只嘎嘎叫的伤雁找回来最好。
......
......
大慈恩寺......?
很难说清曹肆月被困在的地方是否应该算是大慈恩寺。
与地上那座宏伟庄严的供奉着尊尊金佛的宝寺截然不同,地面之下昏暗不见天日的地方,祭祀的是具具白骨。
总共一十三具,仿佛正对应着大慈恩寺的一十三院。
曹肆月被那状若疯魔的‘老方丈’拉着敲钟之后,又被拽入枯井之中一路下到此处,而后便被绑在了斜对十三具枯骨的石椅之上,石椅后不远处还陈放一口棺木。
她一边听着‘老方丈’大呼:“天道昭昭,公主归位!”
一边看着一群分明身披袈裟得男僧女尼们状若邪魔乱舞般,绕着她和一众枯骨不知在做什么“法事”。
‘老方丈’:“除伪帝,复朝纲!”
众僧尼:“除伪帝,复朝纲!”
“唰、唰、唰——”
数把明晃晃的刀刃从宽大的袈裟袍中齐齐抽出。
‘老方丈’:“十三忠骨相伴定能护公主殿下无忧,其余人随我杀贼!”
众僧尼:“杀贼——!!!”
那些疯魔之徒又从地下暗室中的错综复杂的数根阶梯通道奔赴地上。
徒剩曹肆月仍被绑于石椅,还专门留了一只立在一旁火把,让她那好一双水波粼粼的大眼睛可以把十三只骷髅,二十六个空洞洞的眼眶全都映上。
鼻腔中更满溢着一股浓重到让人极度不适的恶味——
这些皆化为枯骨的‘人’虽一看便已死去数年,但地下暗室乃顺井道所挖潮湿至极,为了防止尸骨彻底化泥大抵涂抹了许多厚重的香料,四周还有堆积着无数沤烂的黄符及各式各样朱砂所画的法阵。
萦绕不散**而刺鼻的味道,许与真正的尸臭相比也未差多少。
曹肆月一张巴掌大娇嫩的小脸原是在冬雪里冻得通红,如今旁边红彤彤的火光印着,却也照不出一点血色。
脸煞白白的,胃里还在不断翻腾。
瞧着是比个纸人还脆弱了。
可她被绑在石椅后头、不堪一握同样细弱的两只手,没放弃挣扎,但凡恢复点力气就使劲往石椅一边略不平整的角上磨。
曹肆月今日摔那么些次也重新爬了起来,无论是她真疯了还是那些人疯了,现在还不是放弃她自己的时候。
略不平整的角称不上锐利,曹肆月磨啊磨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漫长到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对于时间的意识,绳子也没有断的迹象。
但大抵绑曹肆月的人瞧着她这小姑娘周身委实使不出二两劲,绑得时候不够上心,一个刹那,曹肆月骤然感觉右手手腕一松——
套住手腕的绳圈在她挣扎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被渐渐撑大。
直到现在,她的一只手完全脱了出来。
曹肆月大喜过望,她飞快将自己手脚的绳子全部解开。
却在此时——
“嗒嗒、嗒嗒……”
是脚步声?
不止一人,那些人莫不去而复返?
若是如此,被发现岂不前功尽弃?
曹肆月才刚刚解开绳索,心中刚刚燃起逃脱的希望,电光火石间,她急中生智,“呼”的一口气吹熄原本放在自己身旁的火把,用力一甩。
火把“啪嗒”于地面砸出巨大一声响。
与此同时,曹肆月则悄声向它反方向的一个角落躲去,捂住嘴巴缩成一团。
“嗒嗒、嗒嗒、嗒嗒......”
或许成功了。
脚步没有停止,但曹肆月也没有看见火光再次亮起照到她头上。
只有几个人的对话声落入耳中——
不知名甲:“慧能师太,那石椅上没人!”
不知名乙:“师太,公主殿下不会已经逃走了吧?”
慧能师太(?):“阿弥陀佛,她逃出去便好。”
曹肆月听见一中年妇人的声音,应当就是另两人口中的慧能师太。
她光听声气语调便不似此前一众僧尼般狂热疯魔,透着一股平和的温润,话语仿佛也对曹肆月逃跑颇有支持之意。
曹肆月捂住嘴的手稍微放松些许,让自己得以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慧能师太:“那便把那婢子直接绑上石椅,一把火烧了吧。”
可惜曹肆月这口长气没来得及出完,就听见慧能师太的另一句话。
不知名甲、乙:“是,师太。”
伴着另两人答话,“咿呀呜”好似口被塞住的激烈挣扎声响了起来。
几乎没有费多大功夫,曹肆月分辨出那声音是小桃。
曹肆月捂住嘴的手无力地滑落垂下,意识到她躲起来的代价。
她站起来——
地下没有雪霜不像地上的地面那么滑,她没有摔倒,却颤颤巍巍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才站起来。
大抵身体是无法自控对于真正危险与生死的感知与害怕。
她见到那些人疯魔的模样了,更不用说外面那二十六个空洞洞却就和她对视了几个时辰的骷髅眼眶,以及那口不知要用来陈放谁的棺材。
曹肆月每一步每一个挪动,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抗拒。
但她还是一步一挪地走出她藏身的角落。
然后,曹肆月开口。
曹肆月:“住手......你,你们,究竟是......是什么人?”
她很难像前次在长平侯府中用碎瓷片抵住脖颈那般决绝的威胁,声调说不定比小桃一贯慌神时听上去还要哆嗦得厉害。
但曹肆月还是喊出了那句“住手”。
慧能师太笑了笑:“月儿是吧,贫尼方才向一位小施主请教了你的名讳。
月儿,相比贫尼是谁,难道你不应该更好奇自己究竟是谁么?”
准备来点小小的身世震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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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