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孟九安起了个大早,利落地收拾完就出了衙门,刚到门口就看到板板正正站在马车边上的袁满——以及他脚边乖乖蹲着的黄毛大狗子。
“柿饼这么也来了?”孟九安伸出自己的右手。
狗子欢快地摇着尾巴跑过去仰起头蹭了两下——这个人它认识,叫大人。
“这几天忙着查案,没怎么溜它。柿饼今早就闹脾气了,一定要跟着属下出门。”袁满不好意思的搓着手指。办案带狗子什么的实在是……
“大人……”
少年满脸的尴尬局促,耳根红红,耷拉着脑袋像只流浪小猫。
蹲坐着的柿饼见状也闪着乌黑的大眼朝孟九安呜咽。
还别说,主子和狗的神态还挺像,同步地带着乞求,怪可爱的。
孟九安无声笑笑,言语带着调侃:“那你要乖乖听话哦~”
“嗯。”袁满下意识地应道。
孟九安眼角染上笑意。少年有时候呆呆的,有时候又滑头的很,怪有趣的。
“上车吧。”
袁满一下抬起头,圆圆的猫眼儿忽闪忽闪:“真的可以吗?”大人这也太好说话了吧。
孟九安侧过头:“你是觉得本官说话不算话?”
袁满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属下没有这意思。”
“那走吧。别耽误时辰。”孟九安上车的同时伸手按了一下袁满的脑袋,摸了摸。
“唔。”袁满缩了下脖子,大人怎么喜欢摸人脑袋啊。
见孟九安已经在车内坐好了,袁满也爬上了车前室坐下。要启程了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人。
往常日日跟在孟九安身边充当贴身小厮的顾桥竟然不在。
“桥儿不去吗?”袁满回身看向车内。
说起自家的狗崽子孟九安就不厚道地笑出了声。一大早出门就见到某人顶着一张红红白白的馒头脸,眼下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说话都嘶哈嘶哈的。
“他牙疼。脸肿成猪头了,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袁满一怔,赶忙关切地问道:“看大夫了吗?”
孟九安笑盈盈地一挑眉:“他自己不就是。”
某些狗崽子天天两眼一睁就是吃,自觉性太差了。酸甜苦辣生冷不忌,这不吃上火了。
“你别管他,就是欠教训。”孟九安靠着车壁摆了个舒坦的姿势示意可以走了。
袁满悄悄摸了摸怀里的桂花糖,看来这糖是不能给桥儿了,再给就是助纣为虐了。
袁满一抖缰绳,二人一狗向着望鱼镇而去。
约莫是过了一个时辰,车子进了桃源村。
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老远就能看到一片一片的粉色云霞映着青山碧水,美得像一幅画卷。
“大人,桃源酒庄到了。”袁满跳下车,自觉地伸出手去扶孟九安,还把脚边的小石头块踢得远远的。
马车前室上蹲坐的柿饼一跃而下,乖巧地蹲在袁满脚边。完全看不出来是条缠着想出来溜达的粘人狗子。
孟九安看了一眼乖巧地少年,又看了眼乖巧的狗子,心情十分不错地又伸手揉了一把袁满毛绒绒的脑袋。
袁满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大人怎么又摸他,跟摸小狗子似的。
柿饼歪歪头——我呢,没有吗?
孟九安顺手也摸了一把真狗子。
桃源酒庄的外围看起来十分气派。
阳光下门台上的鎏金牌匾金光闪闪。飞檐展翅,瓦色流光。四开的黑漆大门相当开阔,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排进出。八尺高的围墙更是一眼望不到头,探着墙头倒是可以看到院子里烂漫的桃花。
“两位是要买酒吗?”一个背着箩筐的中年女子看到站在门外迟迟未动的两人,踌躇两步上前询问。
她看着袁满身上的捕快服饰,又有些拿不准,眼里满是疑惑。捕快啊,似乎不是上门买酒的样子。
袁满没有回复,反问道:“婶子,您是这庄子里的帮工?”
中年女子搓了搓手,有些拘谨:“回官爷。民妇是庄子里采桃花的工人。”
“那庄子里的管事在吗?”袁满露出一丝乖巧的笑容,表现的很友善。
“这倒是不晓得。不过近日春采,大掌柜时常在庄子里。今儿早晨民妇似乎也看到了大掌柜的马车。两位大人且稍等一下,民妇这就去喊一声。”
妇人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若是大掌柜的不在,让庄子管事的张管事前来可行?”
她想着若是大掌柜不在,左右也得有个人出来招呼才是。
袁满拱手道谢:“劳烦婶子。”
妇人进去了大约一刻钟不到,就见一人从大门小跑着出来。老远就朝着孟九安的方向拱手行礼:“草民田邱华,见过大人!多有怠慢,还请大人恕罪!”
出来的还是个熟人,不久前才见过。
田邱华乐呵呵的开口道:“小袁捕快,你不厚道啊。这大老远的同大人前来,怎地也不通知一声。害得草民怠慢了大人。”
袁满亦是回道:“田掌柜,了不得啊。偌大的桃源酒铺管着,没想这桃源酒庄原来也是您管着啊。”
“都是东家信任、东家信任。”
田邱华谦虚地说完又对着孟九安连连告罪:“下头的不懂事,不识得大人,还请大人见谅。让大人在门口等候,是草民失礼!”
孟九安微微一笑,果然做生意的都是人精,一眼就看破了自己的身份:“一时兴起。这桃源村景色宜人,我们这也是随便走走,田掌柜的事务繁忙,多有打扰。”
“大人客气!草民就是混口饭吃。”田邱华一边不动声色的查看孟九安的神色一边引领两人往里走,“快快,里面请!”
“大人百忙之中驾临,真令我们桃源酒庄蓬荜生辉呀!”
在田邱华的引领下两人进入庄子。
入目是一大片的屋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有储藏的,有酿酒的,也有工人居住的。最前面的是一间待客的堂屋。
东面是一大片的桃花林子,南侧则是一大片晒场。一大群人正在忙忙碌碌。
正是采摘桃花的季节,庄子里多是采摘桃花的妇人,还有一些年轻的姑娘。人人都是手拿箩筐、木盆正在清洗挑拣。空地上一排一排的筛子都晒满了打理好的桃花,粉嘟嘟一片。淡淡的花香萦绕。
孟九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袁满,少年只是轻微地蹭了蹭鼻子。想想也是,上次桃花节的时候也没见对方有什么不适。
想来应该是只有浓重的气味才会刺激到对方的鼻子。
袁满接收到孟九安的视线,见对方从满院子的桃花落到他身上,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大人这是在担心自己的鼻子啊。
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站在台阶上放眼望去满园春色,孟九安道:“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①。田管家,你这庄子里倒是好风景。”
“大人过奖。”
入屋坐定,便有人前来上茶。
孟九安缓缓喝了一口,上好的春前茶。
“田掌柜,你这里的茶不错。”
“普普通通的春茶罢了。能得大人赏识也是荣幸。”田邱华使了个眼色,下人有眼力劲的下去准备。
袁满瞅瞅上位的两人,自己在这里似乎没什么用:“大人,外头景色挺好的,属下能出去走走吗?”
田邱华立马道:“小袁捕快,在下派人给你带个路。”
袁满摇摇头:“不用。我就随便走走,不走远。您和大人慢慢聊。”
孟九安摆摆手,老神在在地继续品茶。
田邱华一时间摸不准孟九安此行的目的,抿着嘴唇,手下暗暗掐了掐自己的衣角。
孟九安端着茶盏细细品味,似乎喝到了玉液琼浆一般。
田邱华也不好催促,这新任知县大人看着年轻,但这气势却不容小觑,一副深不可测的感觉。可这无缘无故的突然上他们这儿来,瞧着也不可能是来踏春的吧?
看孟九安只是安静地坐着喝茶,田邱华陪着坐了一会玩,终是有些忍不住开口道:“大人,不知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孟九安吐出两个字:“赏春。”
“呵呵,大人好兴致。”田邱华掩饰的笑笑,心底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大老远跑酒庄里来看花,怕不是有猫腻吧。
眼见着一盏茶喝尽了。
孟九安抬眼看向田邱华:“田掌柜,县里近期的失踪案您可听闻?”
“略有所闻。大人说的是最近望鱼镇出了拍花子的事吧?”田邱华一拍大腿愤慨道:“小人听说丢了不少人?这帮子人真是丧尽天良!小人家中也有丫头,若是家中丫头遇上这事,小人怕是天都要塌咯!”
“大人务必要将这帮子拐卖人口的下作胚子抓捕归案,为我们平川县除一害!”
孟九安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义愤填膺的模样,不咸不淡地又给了两个字:“自然。”
“大人提起此事,是有什么小人可以帮的上忙的吗?”田邱华虽然摸不着头脑,但却是个机敏的,一下抓住话头,“若是大人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尽管说,小人定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此等为民除害的大好事,想来我们东家也必定愿意全力配合。”
“多谢。”孟九安还是只说了两个字,颇有点惜字如金的味道。
田邱华实在是搞不懂这知县大人的用意。这县令大人面上看不出什么意味,言语也不尽然,到底啥意思?是需要他们出钱出力还是怎么的?
“昨日,此案出现了一条新线索,这线索直指桃源酒庄和桃源酒铺。”孟九安晾了对方一阵子,突然开口直捣黄龙。
“什么?怎么可能!这真的是天大的冤枉!”这话惊得田邱华一下站了起来,他大惊失色地连连作揖,“大人,这绝不可能。定是那贼人故意陷害。”
“我们桃源酒庄和名下酒铺自姚老爷在世到现在,在这平川县少说也有数十载。修桥铺路,施粥建私塾,但凡能叫得上名号的善事绝对少不了小人的东家。”
“大人随便出去打听打听,便知道小人的东家那是良善人家。怎么可能与那拐卖人口的拍花子有交集呢!”
孟九安放下茶盏,出言安抚道:“田掌柜莫要着急。本官只是有事需要向您请教。”
田邱华擦擦额头莫须有的汗水,躬身道:“大人请说。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此案涉及到酒桶。本官想问问你们名下的产业里酒桶的进出情况。”
“酒桶?”田邱华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道:“我们酒庄、酒铺出去的酒都是有记录的。大人且稍等,小人这就让人把账本拿来给您过目。”
他当下招了一个下人交代了几句。
下人领命离去。
“大人且放心。我们这边的人绝对是奉公守法的,我们东家那也是顶顶好的人。这样莫须有的肮脏事儿砸到我们头上,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大人查清真相。”
没一会儿下人就拿来了账本。
田邱华恭恭敬敬地送到孟九安面前:“大人。今年开年没多久,就这一本账本。这边的一摞是去年的账本。若有需要,上几年的账本小人也让人去取来给大人过目。”
孟九安随便翻开看了看,一溜儿的进项:“田掌柜,你们这生意不错。”
“大人谬赞,全靠我们东家慧眼如炬。”
田邱华句句有回应。
“大人说起酒桶,昨日小袁捕快倒也提起过。我们运酒用地木桶都是在天河村吕木匠那里做的。”
“可是吕木匠有什么问题?”
孟九安没有顺着接话,反问:“近期可有形迹可疑的人来酒庄?”
“不曾。近日庄子里春采,这关系到全年桃花酒的产量,小人盯得紧,除了偶尔去一下铺子,小人其他时间都在庄子里。来的都是些老客户,不曾见过什么生面孔。”
孟九安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手里的账本,这到手的线索似乎又变得可有可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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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袁满一个人四下走了走,找了个人问了几句,也没什么异状。
他在庄子里转悠着,抬头突然看到远处桃花林里似乎有一抹艳丽的红。正想着到高处仔细看看,耳边传来犬吠声。
“汪!”
“汪!”
“柿饼?”袁满这才发现一直跟在身侧的大狗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赶紧顺着声音寻了过去。
“柿饼。”
“汪!”
袁满不知不觉便走入了桃花林。
“柿饼。快出来。别在人家院子里乱窜。”他一边喊一边寻找,“快点出来,一会儿我们就要回去了。”
“汪!”一抹黄色的影子从林子蹿出来。
“你去哪儿了?”袁满看着蹿出来的自家狗子,柔顺的毛上沾了泥巴,“你又去刨坑了,弄得这么脏!仔细一会儿大人不让你上车。”
“呼噜呼噜。”狗子用身子蹭着袁满的小腿。
“撒娇也没用。你不是答应大人会乖乖听话的嘛,怎么还在别人家园子里撒野。”
柿饼拽拽袁满的裤脚。
“你嘴里叼的什么?”袁满发现柿饼的嘴里似乎有东西,厉声呵斥,“吐出来!你个贪嘴的怎么什么都吃,也不怕吃坏了闹肚子。快吐出来!”
柿饼乖乖将嘴里的东西吐在袁满的脚边,绕着打圈圈,尾巴一摇一摇。
袁满顺着看过去,顿时一愣,这是——
①引用自唐·吴融《桃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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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桃花劫22-桃源酒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