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刻钟。
隔着大路放眼望去。五百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大片芦苇荡,夹杂着一汪明镜似的水面。
水面波光粼粼,几只鸭子来回游荡,边缘倒伏着一片去年的残荷杆子。
顾桥又一次站在车前室眺望:“还真挺大,像个小湖。”
芦苇对上了。虽然不是湖,水塘也算对上了。
看样子晓月之前还真是从这条路逃跑的。
睁眼瞎的孟九安靠着车窗支棱着下巴,只能听顾桥给他描述远处的景色。
“桥儿,顺着再往下能到哪儿?”
“哈?”这他哪儿知道啊。
顾桥摸摸后脑勺:“九哥,你等等,我看看能不能找个人问问。”
马车继续前行,路上也没见什么人。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一个老汉赶着一辆牛车溜溜达达迎面而来。
“大爷。”
“大爷。”
顾桥连着叫了两声,对面的才听到。
“小子,叫老汉啊。”那老汉有点耳背的模样。
“是啊。”顾桥笑得甜甜,把车赶过去搭话。
老汉停下牛车。
“大爷,沿着这条路下去是到哪里的呀?”顾桥问道。
“这条路下去就两个村子。你一直往前二里地能看到一个岔路口,往左是桃源村,往右是小石头村。”老汉敲了敲手里的旱烟杆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
“你们这是来玩的吧。”他笃定道,这阵子桃花节,来了很多外地的游客。
“这段时间桃花开的漂亮,倒是个游玩的好去处。你们要是去了可以在村里歇歇脚,村子里还有温泉咧。那边有不少农家开的小旅馆,价格实惠的咧。”老汉笑着推荐。
“村子边上还有个桃源酒庄,若是去了可务必要尝尝那里的桃花酒。”
“那个东家可好了,桃源村里的祠堂、私塾、路都是她出钱修的咧。”
“至于小石头村,那边有个水库,背靠大山,往日里打猎倒是不错。不过这段时间不适合,山里的狼饿了一冬天,要下山咧。”
“谢谢大爷!”顾桥道谢。
“没事,没事。”老汉把烟杆子往腰间一插,扬了扬手里的鞭子,赶着牛车走了。
顾桥冲着车厢里喊道:“九哥,咱还去不?”
“时候不早了,回吧。”
“哦。”
顾桥正准备掉头。
一辆马匹拉着的板车从他们眼前一啸而过。赶车的汉子高高扬着鞭子,马儿跑的飞快,马铃叮叮当当,扬起一溜烟儿。
“喝!”车厢里一直安静如鸡的晓月突然从里面扑了出来。
“哎~”顾桥一时不慎,直接给扑下马车。
孟九安长腿一跨,闪电一般一手一个捏住两人的后颈,避免两人滚做一团摔下马车。
顾桥被吓了一跳,两条腿还挂在前室边上,不高兴地瞪过去:“你干什么?”他差点就要脸朝地摔个狗吃屎了!
晓月呆呆地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嘴里喃喃:“桶子。”
顾桥:“哈?”
“大人,桶子!”晓月激动起来。
“什么桶子?”孟九安一手一个拎起来放到车前室排排坐。
“大人,奴婢想起来了。”晓月两只脚一缩,向着孟九安跪坐,“当时奴婢从箱子里摔出来。不对,是桶子里摔出……奴婢以为是在箱子里,其实是在桶子里。”
“奴婢是从桶子里摔出来的。”晓月颠来倒去的说了半天。
顾桥靠在车壁上掏了掏耳朵,啥箱子、桶子的。这是突然又傻了吗,语无伦次的。
晓月见孟九安和顾桥都没反应,急得都快哭了。嘴上更加说不清楚:“大人,就是桶子,不是箱子。”
孟九安示意脸涨得通红的晓月稍安勿躁:“你是说你刚开始以为是被装在箱子里,后来摔出来看到不是箱子,而是桶子?”
晓月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哦!”顾桥一下想起来了,“九哥,刚才那个马车,上面装着三个半人高的大木桶。”
“大概这么大。”他伸手比了比。
“看清楚是干什么的了吗?”
虽然一闪而过,但是顾桥眼尖,还真看清了:“桃源酒庄。上面印着字。”
孟九安微微抬起脸,深邃的眼眸中一丝光芒似流星一般自眼底一闪而逝:“桃源酒庄啊。”
**
迎着西落的日光,孟九安一行人返回县衙。
几人从马房绕过来,还没踏进后院大门,就听到一连串的喷嚏声。
“阿啾。”
“阿啾。”
“师父还是不行。”少年的声音带着软软的哭腔。
“往常敷一敷会有缓解,这次怎得不管用了。看样子是熏得狠了。”蒋春的声音在庭中响起。
“要不去看看大夫?”
又是一个喷嚏。
“阿啾。”
孟九安大步跨门而入。刚走近,就看到袁满鼻头红红,圆溜溜的眼里水光泛滥,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一怔:“怎么了这是?”
院子的石桌上摆着一盆水,蒋春正用湿帕子给袁满敷鼻子:“今天走访了几家胭脂铺子给熏得。满崽儿从小鼻子就特别灵,现在都还没缓过劲儿来。”
顾桥挤了过去:“春爷,我看看,我看看。”
蒋春退开几步给顾桥让位。
顾桥仰着头看了看袁满红红的眼眶说了一句:“我们满哥受苦了。”然后就跑开了。
袁满听着顾桥的话有点想笑,抽抽鼻子,似乎好了一些。
见顾桥走开,蒋春又把手里的帕子递过去。
刚一走近——
“阿啾。”
“阿啾。”
孟九安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带了一丝狐疑,上下打量了蒋春几眼:“春爷,你也是一起去的胭脂铺子吧?”
“是啊。”
“那你走远一些。”
蒋春心里不明所以,行动上倒是相当的实诚,跨着大步就往边上挪了几步,一下就到了墙根,跟个木桩似的扎在那边了。
孟九安瞅了一眼袁满,少年眼红红地歪了下头:“?”
“你再走回原地。”孟九安招呼了蒋春。
蒋春一头雾水地又挪回去,一靠近。
“阿啾。”
孟九安了然:“春爷你去把衣服换了。”
蒋春一脸懵。换衣服?他吗?
“你身上沾了香粉。”
蒋春抬起袖子嗅了嗅,没味儿啊。
孟九安脸庞掠过柔和,拍拍袁满的肩膀:“你也说了,满崽儿鼻子灵。”
你自己闻不到,但人家闻到了呀。
蒋春挠挠脖子,见自己退开几步袁满真的没有再阿啾连天,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味儿,左右不过就是换一身衣服罢了。
“属下这就去。”
“满哥,拿着。”顾桥从厨房出来,摸出一块干帕子给袁满擦了擦红红的鼻头。又把一个热气腾腾的茶盏塞到袁满手里,里头一盏白水,“放到鼻子下面一指处,让热气熏熏鼻子。”
袁满端着茶盏,手心都烫的有些红了。暖暖的热气熏着鼻子,似乎缓解了不少。他忍不住用手搓了搓鼻子。
顾桥伸手制止:“别搓,都要秃噜皮了。”
“好些了吗?”
“嗯。”袁满点点头,“多谢桥儿。”
“小意思~”顾桥笑嘻嘻的拍拍手。
孟九安瞅着可怜兮兮的猫猫崽,长臂一伸塞了个东西到袁满嘴里,然后揉了一把少年软乎乎的发顶。
顾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怀里。那好像是他新买的冬瓜糖!
袁满嘴巴鼓起一块,凉丝丝的,就是有点齁甜!
蒋春换完衣服出来,就见自家徒弟手里捧着一个冒热气的茶盏,嘴巴一动一动,乖乖坐在那里,喷嚏倒是不打了。
“大人。”
孟九安侧身望去。
“今天属下和满崽儿问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胭脂铺子,都不曾找到有那桃花香带铁锈味的胭脂。”
蒋春端端正正地抱着手臂往墙边身边一靠。
“倒是那醉花颜的简娘子说,胭脂是为了女子体味芳香、容颜添色而用。加了铁锈味的东西应该没有人会有那特殊癖好。”
“简娘子说有可能是沾染上的味道,属下觉得十分在理。”
袁满见手里的白水没了热气,正好吃了冬瓜糖的嘴里齁甜齁甜,直接一口给闷了:“属下觉得也有可能不是胭脂本身带的味道,而是那人想用胭脂香遮盖什么味道。”
几人一听,这样说来确实更加的合理。
只不过这条线索似乎不好查了,用桃花味儿东西的人可不在少数。
孟九安站着有些累了,长腿一伸找了张凳子坐下。
“我这边已经确认了晓月逃跑的路线。从官道一直往望鱼镇桃源村和小石头村方向延伸。”
蒋春有些不明白,他当捕快也好些年头了,望鱼镇下头的几个村子也不是没去过。
“但是晓月往桃源村和小石头村方向走干什么?那边都是山坳,根本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路啊。”
袁满跃跃欲试地开口道:“难道凶手是那两个村子的?又或者是想把人卖到村子里?”
随即他又自己否定了:“但是我们这边没听说下头哪个村子有人买媳妇儿啊。”
他们这边离望鱼镇也不算太远,若是下头真的有村子在买卖人口,怎么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走漏。
蒋春也觉得不对:“这两个村子离望鱼镇这么近。那方小姐也那么大人了,被找到的可能性很大。按照常理应该是送到外地比较保险才对。”
“也许并不是拍花子所为。”孟九安无意识的又开始挼搓手指,缓缓说着自己的分析。
“拍花子无非就是为了钱财。方家家世显赫,就算是绑架勒索也比卖了方小姐划算。”
“何况按照拍花子的规矩,一般是不会碰那些家世显赫的世家子女的,后患太大。“孟九安看向蒋春,”还有就是如春爷说的,送到外地比较保险。”
“桃源村和小石头村都离望鱼镇太近了。邓县令在任期间就开始抓捕这伙人,到现在都一无所获,说明这伙人十分的机警,不可能这般大意冒险。”
“大人所言极是。”认真听着的师徒俩都点点头。
孟九安半侧过头,发丝从他肩头滑下:“另外晓月今日还想起一个重要的线索。”
“什么线索?”袁满琥珀色的双眸一亮。
孟九安道:“当初她是被藏在大木桶里装上马车的。”
“大木桶?”蒋春摸摸下巴的短胡茬子。
“这晓月也不算矮小,能装得下她的木桶至少也得有半人高三尺宽左右。这种尺寸的木桶可不常见。”
袁满似乎一下想起什么:“我阿爹杀猪用的木桶倒是有这么大,甚至比这还要大些。就是没盖子。”
蒋春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家徒弟,听听这说得什么话,父慈子孝啊?
“粮油店用来装油的桶子有这么大,城里收泔水的桶子也符合。”
“还有倒夜香的桶子。”
袁满发散着思维,唰唰地列出几项符合的怀疑目标。
“满哥,还有、还有。”一直听着的顾桥举着一只爪子,“装酒用的也是这么大的桶子。我们回来的路上看到桃源酒铺运货的板车了,就是这样的桶子。”
袁满点头:“确实,属下之前在街头看到过。”
孟九安听着众人的讨论突然灵光乍现:“桥儿,去把晓月叫来。”
顾桥:“啊?”
“属下去吧。”袁满这会儿倒是有精神了,脚下生风嗖一下就没了影,没一会儿就带着晓月回到了院子。
晓月扶身行礼:“大人。”
孟九安盯着她的眼睛面色一肃:“本官且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
“是,大人。”晓月没有由来地紧张起来。
“之前你说你被装在木桶里运上马车。那在桶子里,可有闻到什么味道?”
晓月闻言一愣,味道?
鉴于孟九安特地嘱咐要细细想清楚再回答,她蹙着眉低头开始慢慢回想。
院子里的一众人都静静等待着。
终于,晓月抬起了头:“回大人。那个木桶似乎像是新做的,没有任何异味。只有一股子特别新鲜的木头清香。”
孟九安笑了,用过的木桶就算是再怎么清洗总归会有些残留的味道,除非是新的,或者用来装水。
“这么大的木桶,能用得到的地方并不多。春爷,你差人找木匠铺子里问问近期有没有人订过此类的木桶。
“满崽儿,你去排查一下你说的那些倒泔水的,倒夜香的,还有粮油店。看看有没有人近期换了新桶。”
“另外酒铺那里也差人去问问。”
“是,大人。”
完事了孟九安又看着袁满还有些发红的鼻头神来一句。“带上帕子。”
袁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泔水、夜香都是重味儿的,大人这是在关心他呢,免得回头他那娇贵的鼻子又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