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安秋陷入了冷战,莫名其妙的冷战。
她再没有主动找过我,而我也与我的自尊始终僵持不下。在我潜意识里,向人暴露全部的我就是在脱下我自尊的皮进行观赏。我希望她能理解我的矛盾纠结从而主动向我发出信号,我也将会慢慢拉开我自尊的拉链向她展示我的腐烂,但是她没有。
好几次我骑车故意路过她的宿舍楼下,又或者社团活动故意在高台上表演夸张的摇滚,我都没有看见过她的身影。
明明是我放开她的手,我不接她的话,我故意路过她,我伤害她。
我却恬不知耻地希望安秋能主动来找我。
多么荒谬和可笑,我都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恶心。
何禾劝我,人太要面子会错过许多东西,要学她,死皮赖脸去纠缠自己喜欢的一切,直到自己不再喜欢。我没有她那样的底气,也没有太多试错的成本,她的行为是大胆而放肆的,我则只有收敛与固执。
夏季还未到来之时老张那里不招兼职,在与安秋冷战的这段时间,晚上我基本都在老张那里喝酒,有时何禾会来陪我,但大部分时间她还是与一众人混迹在更热闹的酒吧,用灯红酒绿刺激着她散发不完的多巴胺。
新学期开始周幻也有太多事需要忙,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晚上去“寸日”接我,因此我总是醉醺醺地自己回到宿舍。舍友们自从隐隐察觉我可能喜欢女生,又在校园多次看见我和安秋牵在一起之后对我就开始疏远了。她们像大部分人一样揣测着我的内心,又像部分自信的人一样担心我会不会喜欢上她们而让她们觉得烦恼。
周幻让我别管她们,我是我,我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她们的猜测和担忧都是她们自己肮脏的意淫。
我其实也是在意这些别样的审视的,她们看我的眼神就认定了我是异类,我的喜欢暴露了自己,我在接受与安秋的一切时,也要放出自己的一些,这样才能平衡。我早就会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我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我的沉默就是我的承认,我承认与安秋的一切,承认自己和大部分人不一样,虽然承认的过程必定会放弃掉一些自我,可我觉得这种放弃是值得的。
我不会再为自己的不同感到过分的烦恼。
何禾很欣慰我终于能做回一点自己,只是距离真正的自己还有一段需要努力的过程。
以往我在老张那里看到唐逸的次数其实是很少的,基本只有周幻在的时候他才会出现,这段时间我流连在“寸日”的时间特别多,我发现唐逸也屡屡会过来,他带着几个男生一起喝酒玩游戏,我常常是一个人的,免不了他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
他偶尔会和我打招呼,偶尔又没有。
我和唐逸形象地展示了“我们认识,但是不熟”。
自从他放弃追周幻之后,他就很自觉地退回到了朋友的界限内,我能理解他对周幻的欣赏,因为我也欣赏周幻,欣赏她的开阔,她的坚强,她一直都像立在我前面的标杆,我也希望我能达到她那样的境界。
老张非常懒,和我一样,他门口的盆栽依旧毫无生气,门前的一众小旗帜都蒙了灰他也懒得去处理,店里的生意和去年比起来倒是好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何禾的原因,我在店里总能看到成对的男男女女,他们或许来自不同学院甚至是不同学校,只要老张提一口何禾的名字,他们似乎都认识一样。
老张对结对的男男,或者女女也非常习以为常,他从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他们,也不会对沉醉在酒精中亲密的人们感到反感,相反,我们这些所谓的“异类”更让老张觉得“这很摇滚”。
酒吧里的一切都呈现着人们分泌的多巴胺和荷尔蒙,灯光是暧昧的,人们也是。
只有我在里面是感到悲伤的。
我很想问问唐逸她这段时间在干嘛,心情如何,会不会想我,又或者,她是不是快要放弃我了。
唐逸一向是看我有点不爽的,尽管偶尔我们会打招呼,但这几次的招呼我能感到他的不情愿,甚至,可能带着愤怒。也许安秋把我们的事告诉了唐逸,作为朋友来说,换我站在唐逸的角度也会对夏暮春生气到无语。
终于在某天送走唐逸那拨人时,唐逸受不了了似的从人群中折返回来,指着我说:“夏暮春你真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还试图向他挥手再见。结果他走过来将我酒杯里的酒往地上一洒,说:“真不知道安秋喜欢你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
安秋说她喜欢我的眼睛,我却始终能想到和我有着差不多双眼的徐山山。
我看着唐逸愤怒地离开了。
老张拿着拖把过来把地上的酒处理了,然后叹了口气对我说:“有时候人的自尊其实没那么重要。”
我在位置上坐了很久,脑袋里空空的,我把我能想的早就已经想完了,我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体,我的懦弱和拧巴在空中打转,它们卷在一起,不分胜负。
老张说:“你去找她吧,把一切解释清楚,不沟通问题就会一直得不到解决,你就会一直陷在里面出不来。谁谈恋爱不得把自己的弱点露给对方看啊,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人们爱的就是被隐藏起来的缺陷。”
我被老张催促着,甚至可以说是被赶出去的,我的酒劲还没缓过来,人就已经走上了回校的街道。
我脚步虚浮地走着,没有目的地。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安秋的宿舍楼下,我看了一眼三楼那间寝室亮着的灯,又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就算见了面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我晃晃悠悠地走去了操场,在看台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晚上锻炼的人挺多的,总有人围着操场一圈又一圈,操场中间的草地还有班级在做活动,他们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音响,主持人拿着话筒的声音整个操场都能听见。
我的大脑放空着,他们活动的一切内容我都没有听进去,我只看着他们举着手机闪光灯,照亮了一小部分的操场。
人们有人们的欢乐,人们与我无关。
自己一个人时我总觉得我是被抛弃的,被孤立出来的,所有人似乎都很开心,只有我闷闷不乐。脑子里思维还在活动时不快乐,把思维赶走了也不快乐。
我的丧从我的发丝消散开来,我的消极从我的脚底直冲头顶,我的**已经侵蚀了我的血肉,我的行动定会受阻。
我想低头,屈服于我的第一层“坏”,屈服于**,屈服于安秋,但我高傲的脖颈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应该是最容易也最难被驯服的。
冷风吹来的时候,我的神志好像也跟着一起回来了。神志一旦钻入我的脑袋,我瓦解重组的思考又将分崩离析。
我善于思考,但不喜欢思考。思考带来的只有令人恐慌的杞人忧天,而作为人,常无法控制。
比如我预想过和安秋怎样结束这煎熬又漫长的冷战,也预想着自己在安秋面前彻底打开自己的模样,但唯独没有预想过我那令人恼怒的尊严会让徐山山有机可趁。
因为我在操场绕圈散步的行人中看到了徐山山。
她的旁边,是安秋。
我揉搓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不愿承认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又开始发作了。
她们慢慢朝我的方向走来,越走越近。
我想过我或许应该冲上前去将安秋直接带走,或者直面徐山山带给我潜意识里承受失去风险的恐惧,又或者像何禾那样死皮赖脸地上去纠缠。
表面上我看上去正常不已,其实脑内的神经已经打架很久了,它们叫嚷着,吵闹着我一刻也不能安宁。
我踉跄着走下操场的台阶,我的脚步是那么沉重,以至于声音都大到旁人向我看过来。当安秋和徐山山齐齐将视线移动到我身上时,我苦笑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在苦笑什么,苦笑我的占有欲?我即将准备剥开的自己?还是苦笑自己就是比不上徐山山?而我又凭什么苦笑,我又真的苦吗?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就带着未退却的酒意摇晃着朝安秋和徐山山走去。
从她们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讶异,也许是讶异我的出现打破了她们的氛围,也许是讶异我此刻的狼狈,总之,我用很糟糕的样子做了很糟糕的事。
徐山山睥睨着我,那模样像极了她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想让我放弃最后的挣扎,
我死死吊着一口气,用力地擦过徐山山的身侧,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和不满将我填满,我必须要找发泄的出口,不然我那好不容易生出的鲜组织又将再次被破坏。这个场景非常幽默,我好像自动将我自己屏蔽在外,将安秋和徐山山放在了一起。
我嫉妒。
我的“坏”正实际地展开。
我的后背灼烧得慌,我想那可能是徐山山得意的目光,又或者是安秋对我懦弱的不屑。
比起我的发泄,发泄完之后的落寞更加痛苦。
难过再次袭来。
这种难过堪比奶奶离开我。
我像已经有划痕的玻璃,仿佛轻轻碰我一下,我就能碎一地。
我没有目的地狂奔,像个逃兵离开了这个操场。我一边跑一边再没有能力掩饰自己的“坏”,我的嫉妒、疯狂、愤怒、自卑、扭曲、还有尊严全部从身体里面跑了出来,他们在我前面向我招手,示意我就这么做,我跟着它们指挥的方向走是没有错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背后有细小的脚步声跑来,我像个被打回原形的妖怪,脚步声越临近我越要跑。这一刻我不再是孙悟空,我只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只猴子妖怪,我没有法力,只有“坏”的本体。
我多想佛能给我指一条明路,找出一个能为我戴上紧箍咒的人,让我的思想与行为不再那么无法无天。
直到后面的脚步声逐渐停止。
在这个只有微弱路灯照射的夜晚,我将所有的自己扔掉了。
一声刺破我耳膜的“夏暮春”在我面前瞬间竖起高墙,阻挡我毫无目的的狂奔。
安秋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的全名,声音中包含的情绪我不知道到底是生气,还是无奈。她的叫声就这样回荡在校园空旷的路上。路两边的树木已经开始从新长出新的枝叶了,嫩绿的,一切的生命都在更新成长,我却仍然停留在自己的世界里,揣测最糟糕的发展方向。
我停下了脚步,但我依旧不想、不敢、畏惧转身。我害怕安秋的审视,我害怕下一秒她就会放弃我,害怕她会跟徐山山走。
身后的脚步又传来了,越走越近,带着一些急切的小跑,而我僵持着我站立的姿势背对着她不能动弹。
一双手从我身后伸出,将我紧紧环绕住,我的身体又再次深陷在突然漫延而开的藤蔓中,那是我打破的大门外的生物,它向我伸出了手,就像佛给石猴指明了路。
我似乎听到身后止不住的抽泣,小声的,也可能和我一样,带着恐惧的。
她越将我抱紧,我越不敢动,我像颗钉子被固定在原处,用鱼线试图拉起的水平不断扯着我的定力,如果我一旦倾斜,结构就会发生变化,或许修建的大楼也会瞬间崩塌。
而安秋死死扶住我的定点,不允许我这颗钉子松动。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这是许久之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成长体系中关于信任的东西非常少,我不相信奶奶的离开,不相信自己的一切,不相信父母的爱,我妄图获取爱的时候我都知道后面隐藏的条件,如果我想让父亲爱我,那么我就要快点嫁人,如果我想让母亲爱我,那么我就必须作为一个漂亮又优秀的小孩,创造比父亲更多的财富献给她。
一切标榜着“爱”的噱头都是一场血淋淋的交易。
我的价值观中对信任这个命题始终无解,没有人给我上课,唯一上过课的奶奶又非要离开我。
我信任周幻,可我也怕她某天会站在大众的角度批判我的不同;我信任何禾,可我也怕她会将我彻底纳入她的群体大胆承受各种风险;我信任安秋,但我不信任我。
我沉默了很久,还在打架得思想可能有点累了,它们的汗演变成了我的泪,它们越累,我就越无法停止流淌。
我无助地蹲下了身,从她的拥抱中滑走。
我感觉我好像变得和母亲一样不正常,像拉不住的野马,像疯子,我不住地捶打自己的头部,想让自己内心的喧闹能够平静一点。
安秋抓住了我的手,她想让我停止在无解中继续伤害自己。明明她也流着泪,看到她哭,我心里的难过像幂级数一样攀登,我终于忍不住主动投向了她的怀抱。
我想要安慰,我想要爱。
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对我自己没有信心。”
她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都能想象到我此刻的模样有多狼狈,但我依旧渴求着,几乎是无助的,像我祈求我的父亲那般,祈求安秋的爱,独有性的,唯一的,非我不可的。
如果我祈求的爱所交换的代价是必须将自己剥开,那就剥开吧。
如周幻说的那样,那就去吧。
别管了。
我对安秋说:“我不是一个什么好人,物质条件我比不上徐山山,我也没有她和你十多年一起长大的时间,我的家庭是破碎的,破碎到我自己都无法整理,我比不上任何人,我平庸、懒惰、自私又贪婪,这样的我存在在世界上都会浪费空气,我的缺陷不停循环,我常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却又不满徐山山能轻易将我赢在起跑线上。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嫉妒。因为我想要你的爱,所以我面目全非。”
她轻拍着我的后背,还是那样轻柔的,仿佛下一刻我就会被这种温度融化。
安秋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在渴求我的爱的同时,我也在渴求你。你的缺陷在我这里什么也算不上,你说你不是好人,那么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敢击破家庭的阻碍,我也是一时贪婪,却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夏夏,我喜欢你,跟你什么家庭什么背景都没有关系。如果我真的在意这些,也许我根本不会闯入你的生活。”接着她又说着。
我的所有无解在那一刻得到了释放,我清楚地看见我自己剥开了自己的壳,露出里面模糊交织的血肉,我的恐惧、**和贪婪们不停啃食着我,我感到痛苦,而安秋看着我的血腥轻抚了上去,她不在意我的腐烂,反而伸手去触碰它们,似乎在说:“你的卑劣该休息一下了。”
确实,我一直感觉很累。
也不知道我们抱着哭了多久,直到我停不下来的抽泣像打嗝一样幽默又荒谬,我还是把着最后一点自尊问道:“你为什么和徐山山在一块。”
安秋说:“你不也自己一个人出去喝酒,那么晚,多不安全。”
“你又跟唐逸串通起的。”我撅起嘴不满道。
她也学着我的模样撅起嘴:“你不也没被他动摇到吗?”
“谁说的,我还去你宿舍楼下转悠了一趟呢。”我说。
她有些笑出声,说:“好吧,算你赢了。”
我抱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我想把她融进我的身体里,消除我的一切肮脏思想,但我依旧执着于关于徐山山的问题,我问安秋:“徐山山为什么老缠着你不放。”
她说:“她家里打算让她毕业之后去国外镀金,我爸妈呢听说了之后也有这个意向,他们知道我不会同意,就让徐山山来打探我的想法。”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地问:“真的吗?”
她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说:“夏夏,我是很认真地在和你谈恋爱,请你拿出一点你的自信,你可以依赖我,把我当作你的后盾,我也不想你一直这么辛苦。”
那时候我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根稻草重新滋养了我的生命,我感觉我的肮脏里可以开出花来,这一切都梦幻得让我不肯相信,我真的配拥有这样的情感吗?我又真的比徐山山好吗?
尽管我依旧还在泥潭中,但无论是周幻、何禾,还是安秋,她们明明都向我伸出了手,仿佛只要我一用力,我的所有束缚都能得到挣脱。
这些得来不易的美好在我拥有的瞬间,失去的意义还重要吗?
我不知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的话,我可以在梦中将我细细展开,我可以自由一点,我可以完全做自己,没人会纠结于我的缺陷,梦里只有爱。
但梦与现实始终是隔着屏障的,它们互不影响,互不干预,承受其间落差的只有存在在两者之间的人。
可我还是期盼着这一切都是真的,梦能变成现实,中间的屏障可以被打破,它们可以互相融合,所以我试探地问出:“那你会离开我吗?会不要我吗?”
这个问题的回答已经变成了一种承诺,我明白这种东西只会在说出口的那刻是真的,其他时刻都只像捆绑着人的枷锁,让人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应该对什么负责。当我在这种泥潭中抓住了一双手,我是真的希望能把我拉起来,救出来,承诺也好,虚幻也罢。
安秋说:“我和你一样,没有太多试错的成本,如果你也和我一样认定了,我就不会离开你。”
她停顿了片刻,又说:“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永远,这个词再次具像化了某种极端。
承诺是另一个泥潭,永远加上了期限,我这次忘掉了佛对我的凝视,神与我的游戏,主动,又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一向来说我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清楚自己的不堪,我还是将这份飘渺的承诺抓在手上,然后递出了我具象而来的期盼。
我希望我能说到做到,像承诺脱口那刻的坚定和干脆,同样我也希望安秋能和我一样,去逼近那个最好的结果。
我已经没有什么隐藏的了,我向安秋捧起了我血肉模糊的组织,她没有嫌弃这会将她弄脏,她抱在了怀里。
我将自己从一个泥潭脱身到了另一个泥潭。
今天更得晚,因为我妈给我打电话了,一不小心没绷住就崩溃了,精神很涣散,晚上睡觉又要吃艾司唑仑了,真的很难过,我好希望夏暮春能彻底摆脱精神的控制啊,不要像我一样变成和妈妈一样的神经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纵身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