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在二十岁的年纪几乎都是迷茫的,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做什么,和什么样的人相爱,又该如何生活。
我也同样如此。
我尝试规划过一切,但往往现实不会按照人的规划进行,总有意外的事会打断原定的轨迹,就像我也曾尝试过热爱自己的专业,如果运气好的话毕业后能进一家国企,就算不在工地项目,也可以在企业里实现自己在社会上的价值,结果往往是我越逼着自己去接受这样的学习,成绩越会与我的初衷背道而驰,我越达不到内心的目标越会使我认识到自己是个无能的人。
或许在初高中时我能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往往可以取得相对不错的成绩,以此彰显自己也算是人群中的佼佼者,但大学的门槛是如此统一,定死的分数线,我和大学同学们用差不多的分数读一样的专业,总有比我更聪明的人,比我热爱此专业的学生,我那点值得骄傲的高中成绩在大学里是如此平庸。我以为我还能凭借小聪明获得我想要的东西,但在这处处都是各自地方来的佼佼者中,我什么也算不上。
大学教给我的第一堂课就是认识自己的平庸。
我没什么可以和别人比的,我不仅比不上,我还是个异类。
未来对我来说是虚无的,我无法去展望、猜测。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从事精细的建筑行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我热爱的音乐也并不能依靠我的贫穷而得到发展,我没有读研的兴趣,也不知道读研我能跨到什么专业,反正在法律专业放弃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迷茫了。
浑浑噩噩,我一直在被推着走。
因此我在回到那个小县城的时候,被并不熟悉的亲戚问起我的未来,我总会回答我不知道。这样的答案在他们那里显然是不过关的,他们会嘲讽我白上了大学,届时一旁的父亲会向我投来复杂的眼光,那眼神里像是在说:“白往你身上花钱了。”
我的学费是被父母商量好的,他们会一人出一年轮流着来,尽管父亲的事业已经达到了某个高峰,我的生活费却也像所有普通的同学一样,一分多的也不会在我身上浪费。而我那个半路多出来的弟弟从吃穿住行都极其讲究,用着最好的东西,上着最好的学校,阿姨本来就比我父亲年纪小,青春似乎还没从她身上完全溜走,她年轻漂亮,生的孩子也像她,带出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这小孩真漂亮,和妈一样。”
我在父亲那里住了一晚上,但在那间客房的床上我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
隔天我又去了母亲那里,她和叔叔买了新房,房子不大,刚好够一家三口。叔叔带来的那个小孩听说成绩很好,考到北京去了,放寒假也回来了,而我的存在就显得格外多余。母亲那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能拿给我住,我只能和他们吃了顿饭就又匆匆回了父亲那边。
我的母亲依旧对我迁移户口的事耿耿于怀,席间不停地提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当作玩笑地再次剥开我的伤口,叔叔不置可否,那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弟弟也未曾阻止。她提起曾经是如何将我殴打,又如何绑架我的思想,讲起来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而我从坐下就未曾停止过我的压抑。
他们都不喜欢我,又都不能否认我的存在,我常想或许我真的死了才会皆大欢喜。
回到父亲家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我在玄关处换鞋,迎接我的是一双一次性拖鞋,就像酒店的那种。也许是听到动静,阿姨打开了房间的门朝我走来,我以为她会给我拿出一双像样的拖鞋,结果我只听到她说:“你爸爸有个朋友的小孩,没上大学,家里给他在城里开了一家修车厂,他在那修车,我意思呢就是让你们接触接触,对方家庭条件挺好的。”
果然,就这么迫不及待让我远离他们,让我彻底拥有我自己的生活,让我彻底和他们扯不上一点关系。
我不想和阿姨有太大的纷争,也不想父亲自己的生活被我搅乱,我已经尽量在懂事的范围内发出我的抗议,于是沉默了半天,我还是发出了委婉的拒绝。
也许她看到了我中指上的戒指,也或许对我这次回家感到异样,她问起我:“你谈恋爱了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将眼神也移向了我的中指,是啊,那是安秋给我套上的,是独属于我们俩的信物,我用大拇指摩挲着中指上的银环,戒指散发出的冰凉让我有些回过神来。
我是正在被安秋爱着的,我不是没有人要的。
我向阿姨点了点头。
接着她就开始问起我对方是哪里的人,家庭如何,条件怎么样,那模样就好像下一秒她就能让我父亲去准备好嫁妆,而我也可以马上滚出这个,不属于我的家。
她问了我很多,能回答的我基本都回答了,唯独她没有问我对方是男生,还是女生。
看得出来她很高兴,也许我谈恋爱了就意味着我离婚姻不远了,听着我说着安秋的一些基本情况,她似乎很满意,甚至让我下次回家的时候带回来看看。
我木然地点着头看着她心情愉悦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而从交谈开始到结束,她也没有给我拿来一双像样的拖鞋。
我叹口气还是将自己的脚塞进了那双一次性拖鞋中。
洗漱好后我躺在那张并不属于我的床上给安秋发去消息,我对安秋说:“我好想你。”
很想,很想。
想拥抱她,想让她能给我一些力量,想让她将我从这泥潭拉出,想让她爱我,更爱我,也最爱我。
她似乎察觉了我情绪的低落,悄悄在房间里给我打来了视频电话。摄像头打开的那一刻,我看着视频中刚洗漱完头上还戴着发箍的脸,终于有点忍不住内心的酸涩,红了眼眶。
她有些着急地问我怎么了,我该怎么告诉她我家庭的一地鸡毛,如果她窥见我的真实生活是如此不堪,她还会向我奔来拥抱我,还会像之前那样轻拍着我的后背说着安慰我的话吗?
或者,还会爱我吗?
我的自卑在这一刻喷薄而出,我没有自信去想象答案。
我只能胡乱地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然后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对她说:“没有,就是回家有点不习惯。”
她这才有些放下心来,说:“没想到我们夏夏这么感性啊。”
“对啊。”我回答道。
在外人看来我一个极为理性的人,我会隔绝感受,屏蔽感官,从旁观者的角度做出最理性的判断和抉择。但其实我内心深处的变化谁也无从知晓,我可能会因为秋天掉落的树叶感到悲伤,也可能会因为冬季的短暂而感到焦虑,我的感官其实非常敏感,我只是,也不愿,让别人将我识破而已。
安秋在手机另一端哄着我睡觉,她的声音让我感觉身体里的血在流淌,暖和的,温柔的,我真的好喜欢她。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醒来的时候手机已经没电到关机了,我插上充电线,手机再次开机时我焦急地打开与安秋的聊天框,我看到凌晨安秋挂断了视频电话,给我发了一句:“晚安,好梦,我的夏夏。”
家对我来说永远是个煎熬的话题,我不能坦然地告诉别人我家里的真实情况,我怕他们觉得我这样长大是不健全的,我是不能正常和人相处的,因此我常常被同学问起我的父母时,我都选择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也可能由于我的这些逃避会让人对我产生遐想,他们会觉得我神秘又深沉,所以常有人想要来将我一探究竟。
打开我的过程注定是漫长又痛苦的,我将会痛苦于我的伤口,又会痛苦于将我打开的人感受我的痛苦,这听起来很绕,但我确实是如此,所以我很难被打开。
我会怕安秋直视我的伤口产生悲伤,又怕她直视我的伤口会退却。
我和徐山山不同,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
她的伤口或许就是高中时期与安秋的纠葛,而我的伤口早早就已经存在,并且在过程中不断破坏我新的组织,全身溃烂。
临近春节的时候小县城非常热闹,张灯结彩的,烟花向天空绽放,街道两旁挂满了灯笼,卖春联的人占据了一整条街。父亲带着阿姨和弟弟去阿姨娘家吃饭了,那样的场合他们从不会把我带上,只会给我一点钱,让我在外面随便解决自己的晚餐。可越临近春节,餐饮店越会歇业,只有商铺和烟花铺会赶在这个好时候大赚一笔。
我在小超市买了一桶泡面一根火腿肠还有一瓶饮料,这就是我的晚餐。我在大大的,空空的房子里蜷在沙发旁,看着无聊的电视下咽,安秋给我分享她家里的饭菜,玲琅满目五花八门,她问起我吃什么,我就将我这简陋的一顿饭拍给她看。
她有点生气,认为我不好好吃饭,不爱惜自己。生气归生气,她还是向我要了我的居住地址,想给我点些像样的饭菜送过来。
这个县城不是特别发达,大城市的外卖肆虐着人们的生活时,这里的外卖才刚刚起步,点餐软件中的入驻商家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更别说临近春节,商家也想放假。
等了好一会儿我收到了安秋的抱怨,她说:“你那里到底是什么洞穴啊,外卖都点不到。”
我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对啊,我就是山顶洞人。”
她发了一长串“哈哈哈哈”,接着又说:“夏夏,你好有趣。”
这是她第二次说我有趣,大部分时候我根本一点也不有趣,甚至玩笑都很少开,也不喜欢开玩笑,但对着安秋我好像时不时就会说出无心的玩笑话,我在安秋面前和在别人还是很不一样。
安秋家里越临近春节好像家庭亲戚间的活动就越多,她给我录视频看家里来的亲戚朋友,然后告诉我她还得去帮妈妈的忙招待客人,再晚一点找我。
我回复着“好”,顺手打开了她发给我的视频。
视频里真的好热闹,里面的人好像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春节而开心,他们各自不知道在对着谁讲话,喧闹得很。“家”的定义在安秋那里是具象化的,我羡慕又向往,我也想有这样的家。
随着视频的转动,我还看到了坐在最角落沙发上的徐山山。
我不意外她会出现在安秋的视频里,毕竟她们的父母都是熟识的,他们那边过年好像是人越多越好,所以朋友也会被请来。我看到徐山山在视频中拿着手机滑动,我不知道她在手机上看些什么内容,我只知道我在视频中看到她的那刻,我心中卑劣的嫉妒又有点滋生出来了。
我的劣根性就是如此,我不是一个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善人,若是要把我心中的“坏”仔细展开,那我的嫉妒就是我的第一层“坏”,接着才是我的肮脏和龌龊。
嘴里的食物一下就味同嚼蜡,我有些粗暴地将泡面桶的纸盖子盖上,动作有点大,里面的汤汁被挤压出来,弹在我的黑色棉衣上,茶几上也是。想到这是在父亲家,我又默默起身将还有汤汁的泡面倒在厨房的洗手池里,等汤汁流完将漏塞取出,把没漏下去的泡面捞起来倒进了垃圾桶。
这真是一个无法让我随心所欲的地方。
为了放掉不好的情绪,我出了门打算到处走走,但周围越是热闹,便衬托得我越是孤独。人人都在团聚,只有我孤身一人。
我真的很不喜欢过年。
我想混进热闹的人群,但他们脸上的喜悦是生动的,我就算混进去了也我无法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我看起来僵硬又沉闷,节日丝毫没有改善我的情绪,反而加重我的消极。
我戴着耳机边走边抽烟,一根完了又接着一根,我的目光不聚焦,平等地扫视着普罗大众。就在我路过我曾就读过的学校时,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我的面前。
高高大大的,完全挡住我的去路。
我想绕过去,那身影就又挡了上来。
我不耐烦地取下一只耳机,不客气地朝面前的身影说道:“什么人啊,不看路吗?”
那身影笑出了声,说:“夏暮春,你现在这么拽了吗?”
这时我才抬起头,将目光聚焦在那身影上。
“李不凡?”我有些犹豫道。
“看来你还记得我嘛。”他笑着说。
我对李不凡的印象还停留在高中时期,他是和我一届的转校生,转入新校之后在同一个班级,由于都是转来的,老师把我们的位置安排在一起,算是同桌。记忆中我和他的交流并不多,他比较容易融入一个集体,很快就和新同学能打成一片,但我不行,我脸上那会儿总是有新的伤口,没有同学问过我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我也不愿意主动透露,所以大家都不和我玩,觉得我很怪。
李不凡那时候也跟着那群没轻没重的男生们调侃过我的古怪,只是他不会主动去说我什么,只会在旁边听着不说话。
没过多久我就又转学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李不凡。
我甚至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
他向我发出了邀约:“河边喝杯茶?”
我想了想,答应了。
那时候我不知道命运的转折点又开始运转了,我只觉得我和李不凡就是再正常不过的昔日同学,喝杯茶聊聊天,下次再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也许隔年过年还能碰见,又或者再也不会见。我处在迷茫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的未来,甚至可能是我的一辈子,都将和他扯上关系。
冬天的河边很冷,寒风是直接刮来的,茶馆老板用着最原始的煤炭放在铁盆中烧红来取暖,每张茶桌下就有一盆。
我不爱喝茶,因为睡眠不行,原本打算只让老板给我倒一杯热水就行,但李不凡非要我尝尝这家茶馆的龙井,我无奈只好接受他的安排。
他依旧话很多,像个自来熟,也许想让我跟上他的节奏,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不善于交谈,回答基本都是敷衍的,但他却真的会当真,还会从中揣测我的真实想法。
他和何禾的性格非常相似。
交流间我得知我又转学离开后,班上的同学对我有着各种不同的猜测,有些人猜我家里是做不正当行业的,为了避风头不得不到处转学,还有的猜我家里欠了高利贷,所以我经常狼狈地带着伤来上课。
我失笑,说:“他们猜的都不对。”
李不凡也没有深究关于我身上的秘密,反而积极地告诉我他大学读了计算机,他觉得以后人工智能会超越人类,所以一直在研究人工智能方面的东西。他大一的时候尝试过创业,还专门在写字楼租了一间办公室,帮一些小公司输送计算机人才去研究算法,但他的学长学姐们不是忙于平日的课程就是在准备考研,一番折腾下来没几个人愿意去,第一次创业彻底宣告失败。
我看他那样似乎并没有放弃,也没有任何气馁,他谈起人工智能的时候滔滔不绝,并且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第二次创业,吸取了第一次创业的经验,他说他这次不再会像第一次那么草率了。
“如果人工智能超越人类了,那人类的意义又在哪里?”我问他。
他说:“这是个循环问题,不可能有答案的,人类的意义在于创造人工智能,而人工智能的究极意义是不能创造人类。”
我饶有兴趣地听他说着,人工智能的存在总是带着一些伦理问题,科技需要人工智能减少人类不必要的劳动力,但过于发展人工智能就不知道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后果。对那时的我来说,人工智能还是一个并不成熟而又有些荒诞的存在,我根本不会将人工智能与自己联系起来,这一切都只是个计算机狂人对未来世界的猜测。
李不凡向我递过来手机二维码,示意我添加他为好友,我同意了。
临走前他言之凿凿地说他以后会创立一个很厉害的公司,如果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去他手下干,他一定会重用我。
我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我只当他是人工智能狂热分子。
我又走上了那条回家的路,时间不早了,人们的热闹从公共场合转移到了自家,尽管路上的灯笼还是亮着,照出红色的光。我终于感觉有些自在,人一少,我的格格不入就不会再显得突兀。
安秋那边应该结束了,给我发来了消息,问我在干嘛。
我说我刚刚见了一个高中同学,是个人工智能疯子。
她问我有多疯,我说他觉得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
我能感到安秋可能又被我逗笑了,一连发了好几个“大笑”的表情。我的思绪被扯了回来,想起视频中的徐山山。妒忌的情绪又被挑了起来,我有些不满地问她:“徐山山在你家都和你玩什么?”
她有点诧异我发现了视频中的徐山山,也有点诧异我为什么会这么问,里面包含的歧义不言而喻。
过了一会儿她试探地发来:“你在吃醋吗?”
“没有。”我嘴硬地回道。
“你是什么小醋包吗?”她说。
我有些赌气她一直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于是回复:“我才不是,我吃面条从不放醋。”
为了让我放心,安秋直接给我打了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好像又不那么气了。
她说:“你很在意我和徐山山会怎么样吗?”
我说:“我才不在意徐山山呢,我只在意你。”
她在手机那头轻声地笑,说:“我和她没什么,她家是被我妈请来的,想着人多热闹,我一直在厨房给我妈打下手,根本没时间和她玩,等我弄完了,他们也该走了。”
“这样啊。”我听到答案后松口气般的回应道。
就在我以为我的那点妒忌马上就要消失不见的时候,安秋突然问我:“如果我以前,只是以前,和她有过什么,你会介意吗?”
说不介意都是假的,就算是分了手的前任却还一直保持着联系就让我感觉违背我的三观,但这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也有分了手可以做朋友的例子,只不过在我这里行不通而已,如果我与安秋分开了,那我就不会再去做任何的纠缠,我主观意识里就认为分手后能做朋友是对已经过去的情感放出了一线生机,机会到来的时候就能马上恢复到过去。
所以我也无法直接正面给出她回答。
只能咬着牙说:“反正你现在只能爱我。”
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这些幼稚的话的,反应过来简直对自己恼怒不已,我就像个不讲道理的小学生,认定了自己的东西就不准别人碰,就算别人只是想要观望也不行。
安秋在那头被我的幼稚弄得笑个不停,她越笑我越郁闷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路与安秋通着电话回到家,父亲他们都已经回来了,弟弟早早就睡了,我原以为他们会再晚点回来的,于是通着电话开门的时候根本不自知,直到走进客厅看着父亲和阿姨坐在沙发上,而我的嘴里刚刚说出“今天也很想你”时,我慌乱的下意识转身想要躲回房间。
结果被父亲一下叫住。
他问我:“在和谁打电话?”
我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断,就把手机放在身后,有些慌张地说:“我对象。”
“你谈恋爱了?”他的语气有点严肃,常常这个时候阿姨就会出来解围,对我父亲说道:“你女儿没告诉你吗?她大学谈朋友了。”
和我预想的一样,我父亲也会抛出一系列跟模版似的,与阿姨曾问过我的一模一样的问题。我不想再回答第二次,于是说:“我上次跟阿姨说了,你问她吧。”
然后逃也似的冲回了房间,把门一关,按下门锁。
这时我拿出手机发现才发现刚刚根本没有挂断电话,意味着刚刚我和他们的交谈全被安秋听了去。我慌忙又把手机放到耳朵边,试探地问:“安秋?”
我想确认她刚刚到底听到了多少。
电话明明没挂断,那边却沉默了许久。
听筒再次传来声音时,我感觉她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最后弱弱地喊了我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疑惑地给她发去消息,她却只回了我一个“晚安”。
我没有太多深究,也许是外面真的太冷了衬托出小房间的温暖,我在这种温暖的包裹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除夕那天我搭着大巴回了一趟小镇,又从小镇搭着摩托去了农村,摩托在田间小路上飞驰,翻山越岭,最后在夏家老宅门口停了下来。
老宅对面就是一条长长的河流,老宅的风水非常好,多次有人想以高价买走,我父亲都没有同意,他认为他如今的事业有成全是因为这座废弃已久的老宅。
奶奶的墓地就在老宅背后茂密的竹林中,非常清幽。她与夏家的许多分支亲戚又或者祖先的墓地挨在一起,也许挨得近他们还能在另一个世界约着一起打牌。父亲应该许久不会回来看一次,奶奶的坟头长满了杂草,我简单的把杂草处理了一下,然后在墓前的空地上将原本搭好的小祭台擦了又擦。
我点上香和蜡烛,撕开草纸的捆绑,借由着蜡烛上的火焰将草纸围城一团,火烧得非常热烈,烟雾迷漫着我的双眼,熏得我直掉眼泪。
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祭祖的时候,她嘴里总会念念叨叨,像是那些人没有离开过一样,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多的是嘱咐他们不要在另一个世界舍不得花钱,她会给他们烧很多钱过去,在那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还希望他们能够保佑我健康长大,快快乐乐。
那时候我不理解,死了的人还会听到活人的讲话吗?
现在我有些懂了,因为我此刻正在这么做着。
火烧得很旺,以前奶奶说,火越烧得旺,证明死去的人越高兴。
奶奶应该是高兴的。
我告诉奶奶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就像奶奶一样好,她包容我的缺陷,会温柔的拥抱我,安慰我,给我力量,让我觉得我在世上并不孤独。
烧完纸后我又在旁边坐了许久,再没有说话,沉默着回应着竹林间的“沙沙”声。我知道很多话我不讲,奶奶也一定会懂。
我长大了,烦恼只多不少,要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小时候就好了,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仅仅只是夏日里跟奶奶在玉米丛里掰下的玉米都能使我高兴许久。
离开时我发现奶奶的坟边开出了许多红色的小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又叫什么名字,我没有把那些花清理掉,我象征地以为那是奶奶给我的奖励,奖励我挣开了束缚的第一道关卡。
除夕夜里和以往的每一年都差不多,热闹的吃完饭躺在沙发看春晚,要么在家里包饺子一直等到零点,我与父亲家的氛围是格格不入的,吃完饭就匆匆出了门。桥边会有很多小孩放烟花,烟花铺人满为患,我在桥边站了很久,等人群逐渐散去,天空不再被火药的作用照射得明亮时,已经接近零点了。
我边往回走边抽着烟,冬季使我的手指冰凉,烟就是被这样僵硬的夹着。回去的路上又碰见了李不凡,他问我大年初一去不去寺庙礼佛,求学业求事业求姻缘都可以,他说那座寺庙挺灵的,他也借了他爸的车,打算凌晨五点早点去,不然天再亮一点的时候肯定都排队到山下了,人都挤不进去更别说车。
初一家里会去各亲戚家拜年,我一直不喜欢这种沿袭下来的传统,很多亲戚我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喊什么,挺无趣的。
我想了想,说:“行吧,我五点在老桥上等你。”
说完就分道扬镳了。
零点的时候安秋发来消息,她祝我新年快乐。
我也回送了她一模一样的文案信息。
想着五点就要出门我躺在床上有点难以入睡,通常有约定好的事情前我总焦躁于时间的流动,我怕睡过头迟到爽约,越是怕越是难以睡着,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不规划自己的原因,越有规划,压力越大,我越无法平静。
终于捱到了五点,我在桥边冷到搓手,一辆黑色的小轿车适时地停了下来,李不凡摇下车窗,向我示意着,我赶紧打开车门钻了进去,里面的空调温度刚刚好,温暖得很。边开着车他边问我:“你以前去过那寺庙没?”
我摇头。
他说:“这你都没去过,这寺庙有名得很,求什么灵什么,但前提是你得虔诚。”
我是一个不喜欢去“求”的人,“求”意味着我就要放弃自己的尊严,袒露自己的秘密,与佛做着虚无的交易。当地人很迷信,也不知道这种迷信是来源于县城有限的发展,还是这里的人们总有无穷无尽的**。
寺庙在一座山上,从山脚到山顶走路的话需要近两个小时,数不清的台阶,爬不完的山道,常有人在除夕夜就开始攀爬,为的只是在寺庙中烧到头香。他们相信佛,用最虔诚的方式向佛祈求平安。
虔诚的方式有许多种,浪费体力的事情我常不会在此花多余的时间,李不凡也一样。他开车技术还不错,尽管山路很难开,却还是稳稳地从山下开到了山顶。
寺庙的人那时候就已经很多了,我在门口随着人群领取了免费的香蜡,又跟在李不凡身后穿过人群。每经过一座菩萨雕像他就会给我解释菩萨的来由,这些菩萨又各自掌管着什么,如果我想求学业,就要给文殊菩萨上香,如果我想求姻缘,就去给观音菩萨上香。
他那么追求人工智能的人竟然对这些迷信行为熟悉不已,讲起来头头是道,真不明白他究竟是唯物主义还是唯心主义。
我跨过门槛,路过一众菩萨,最后在一座菩萨像前停了下来。
不自觉的我点燃香火插上祭坛,跟着人群在后面排队磕头。当我跪在那圆圆的蒲团上,闭上眼睛将头磕向眼前的菩萨时,我脑里一片杂乱,我发现自己的**太多了,杂念蜂拥而来,磕最后一个头时我才匆忙地许愿,希望能保佑我和安秋健康。
李不凡说,我跪的是普贤菩萨,有名的大愿王。
很可笑,连生日都不会许愿的我,竟然在大年初一对着佛许下愿望,甚至真的希望佛能庇佑我,达成自己的**。
跨出门槛时,我转头一看。
庄严的大门两边用金色的字镶着一副对联。
“见了便做做了便放下了了有何不了,慧生于觉觉生于自在生生还是无生。”
而大门内中间的佛正凝视着我。
写的时候在听the tumbled sea 的\\,感觉和文字很适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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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生生还是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