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是不是一种罪,却令人受罪。
据说,胖是吃出来的,也是懒出来的,倪纤的胖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白白胖胖倒也可爱,她是黑胖,宛如一口大锅。没人愿意多看胖女孩一眼,没人忍住不去多看几眼。幼儿园到大学,照例是全班明朝暗讽的对象。她功课不差,任人如何欺负都不动气,二十几年中,倒也有别有用心的女孩愿与之结交。
她是随和不是傻,时间长了懒得分辨。胖已花光所有力气,因胖而生的一切情绪波动,只是肉上撒盐,图个外焦里嫩口感佳。
作为先天性肥胖症患者,没想到人到中年反而没那么难。中年发福是当代人的特权,保养得当简直惹人非议。
女人这一生,总要恋爱呀,逃不掉的。现代人自由恋爱已经好几百年,倪纤认为真正自由的是暗恋。只要按住表白的冲动,便可获得精神上的绝对愉悦。
喜欢这种事瞒不了任何人,连桌椅板凳都瞒不了。拒绝这种事只需一个眼神。甚至称不上失恋,发的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梦而已。
死也忘不了那个眼神,包含了怜悯、嫌弃、慌乱、抗拒。
“来生做个瘦子吧,穿最小码的衣服,钓最帅的小哥。”人有所能承受不幸的最大限度,胖人自然也有,毋庸置疑,她抑郁地想要结束生命。
“何用等来生。”白阳靠在栏杆上,一起眺望湖面。
大半夜遇鬼都不会汗毛倒竖,此人笃定的语气,一本正经轻描淡写的神色,令人倒抽冷气。
怎么,连下辈子都不让人指望了?
当倪纤站在T台看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风光走秀时,不再寄希望于来生。灯光璀璨,纤细四肢丝缎般光滑,名模们身段柔弱无骨,轻盈如风,裙裾飞扬,白皙如天使的面孔似幻似真。鲜活的,真实的,触手可及的理想,明晃晃近在眼前,谁还发遥不可及的梦。
唯一在想的是怎么得到。
“科技发达的好处是,人们与梦想的距离越来越短,坏处是梦想变得更大也更遥不可及。”
“我只想瘦。”
“这里有一种药,你需闭门不出数月。”白阳不再多费唇舌,耳边急促的呼吸声告诉他,这个女孩已经做出决定。
莫然拥有物质生活的享受,源于很多年前完成财富累积,而后热衷慈善事业回馈社会,获得良好社会声誉。
认识这家人的都说,从未见过如此恩爱的夫妇,从未见过如此优秀的孩子。这家人直接活成了别人的择偶标准,那时候若问一个女孩子的适婚对象什么样,八成不假思索地回答,像莫先生就好。后来儿子成年,女孩子便说像小莫先生就好。
近乎完美的人生,他曾一度心存感恩,心满意足。
陡然间急转直下,中年丧子丧偶。
妻儿相继离世,他仍然拥有很多很多钱,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孤独。生命终有尽头,寂寞仿佛是无尽的。
莫然愿付出任何代价,换回过去那些时光。世上再没什么比妻儿的欢声笑语来得悦耳动听,他七十岁了,耳不聋眼不瞎,还想再听听看看,虽知是奢望。无论多么长寿,对于他这样老人来说都是时日无多。
大而空的房子,豪华明亮得一片死寂。白阳的出现,并未让他感到惊讶。
这把年纪,见怪不怪才是正常的,何况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白先生,虽有耽搁,犹未晚也。”
“您知道我。”
“我这样年岁,总归听过一丝传闻。”莫然眯起眼睛,凝视阴影里的客人:“似有似无,亦真亦假。世上流传最广的东西也最隐秘,真真假假,永远说不清。”
“说不清,便无关对错。”
“倒退五十年,也许热衷分辨。”
那么,已是准备好了。这么多次,从未经手如此轻松的交易。一直以为被勾起的**是最强劲的台风,刮起卷走一切理智仁爱情义信仰,那些人看似被强迫,亦是自愿。疯狂的冷静的人们只需眼见为实,他们便会伸手向命运索要。
凭什么别人有,我没有?我也要!
没有就抢!
白阳轻叹,孤独才是最可怕的,功成名就之后,还有最后一槛等你来跨:“为何不尝试重觅伴侣。”
“伴侣如果可以有第二位,第三位,那便不能称作伴侣。”莫然道:“我并非崇尚绝对的忠诚,只是用尽半生,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人。珠玉在前,曾经沧海。”
一个人年轻时没有爱情,可称作终身难以弥补的遗憾,晚年失去亲情,只能是生无可恋了。
莫然途径通往另一世界的必经之路,突然停下脚步,观察起这个神秘的空间。眼前四周皆朦胧,伸出手臂,突然触碰到坚硬的墙壁。以为天大地大,广阔无边,竟是走到哪里都碰壁。
“抱歉,只是好奇。”
白阳停下脚步,温和地:“无妨,能让您好奇的已经不多了。”
“看不清,又四处受限,人这一生……”
另一个世界的莫宅,小小一间居室,隔成两个更小的房间,莫太太长年被慢性病折磨,莫先生做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勉强度日。儿子是他们的希望与骄傲,大学毕业多年,虽然资质平庸,对这个家庭来说前途无量。
莫然着看朝思暮想的亲人,泪流满面。
“有很多方法,可以减少死亡时的痛苦。如不嫌弃,我愿告知。”
“多谢了,不必了。”
白阳发觉他的异样,体贴地道:“莫先生,我知道痛下杀手的不易,您也应当知道,机会难得,且是唯一。”
“只是想来看看他们最后一眼,现在看到了。”莫然坦言:“至于如何处置不配合的我,悉听尊便。这里还要奉劝一句,最好不要对我的家人下手。我不上钩,你便寻找下一个目标,愿与魔鬼做交易的大有人在,鱼死网破,不是魔鬼所为。”
白阳笑了,很久没有失误过了,确是看走了眼。这位莫先生清楚被找上,差不多成为别人猎物,于是将计就计,争取与猎人谈判的机会。
他赢了。
每个人都有**,若心中同时存有**和爱,那便说不准,总是一个战胜另一个。
姜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睁眼就可以见到元度。梦里也不敢想的事,醒来居然成真了。
“喂,好久不见,情况是不是越来越糟糕。”
“谁说的,分明越变越好。咱们手上有坏人要的东西,你说是不是天大的好事?”
“太好了,交出东西,咱们两个都会死。”
元度压低声音,一脸神秘:“此物非比寻常,交出一半,另一半待你平安回家,一切安置妥当……”
姜辛撇嘴,万劫不复,还是弃你于不顾,我都不愿看到,故此异常地沉默。
“你以为从此无事,我会这么容易放过你?”元度拍她大脑袋,朗声笑道:“想得美!”
一阵耳语,姜辛恍然大悟,脸上有了笑意,配上微微泛红苹果脸,元气满满喜气洋洋。
“此人位高权重,可以救我一命。记住,重中之重,想尽一切办法联络。”元度又拍几下她的脑袋,趁机在发顶揉了揉。
姜辛士气大振,结实的胸脯拍得啪啪响,说了好些踌躇满志的话,又嘱托几句方才道别。
成功骗走。
元度松了口气,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去死了。
当一个人野心过大,必有很多人为之陪葬。白阳不满足于在两个世界自由进出,唯一的通道已是秘密,世上其实不止一条通向另一世界的通道,更是秘密中的秘密。
至于这个备用地点在什么位置,如何启动,按照元度的计划,在最后关头与他同归于尽就好了,想那么多干嘛。
没人愿意赴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问何时出发。
白阳意外的不急,反倒毫无征兆地优哉游哉起来,再后来多日不曾露面。一直以来除了元家的人,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虽然一个个的从嘴巴硬到心里,几代人都一副撬不开的德行。
除非有更准确的消息来源,元度暗想,还是白阳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姜辛是唯一的异常,肯为一女子放弃原则,不像元氏所为。
今日此处人心惶惶,连守卫都松懈了,是个出逃的好时机。元家只出文弱书生,他也不例外,不擅于格斗对抗,跑路是把好手。没了牵挂,只是躲避追踪,销声匿迹三五年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