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天气很闷,雾蒙蒙、阴沉沉的。
云朵一大片一大片的,裹挟着水汽,看起来沉甸甸的,把天空都压低了好些。
知了隐蔽在葳蕤蓊郁的梧桐树里,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这是在憋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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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的梅雨季向来如此:
进入梅雨季,首先会酣畅淋漓地下场大雨。
而这次梅雨季的首场大雨就被我赶上了,还搞出那么一场梅雨闹剧。嗯,真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随后,天气会凉爽一阵。
然后,就进入了最令人窒息的阶段,我把这个阶段叫作“梅雨便秘”——短暂的凉爽过后,天气逐渐升温,变得闷热,残留的雨水蒸发成水蒸气,凝结成大片大片的云朵,空气湿度大,连风都是黏腻的热风。
当感觉到连风都没有、空气静止、纹丝不动的时候,就证明下一场大雨要来了。
——比如说今天就是这样。
大雨过后,会再循环一遍上述过程,形成恶性循环,直至梅雨季结束。
这种天气实在是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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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阴天。
果然,没有太阳就没有精神。
我蔫蔫地躺在床上,蓬头垢面地吹着空调、吃着西瓜、看着综艺。
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一震,我烦躁地坐起身,移开垫在身下的枕头,翻出了手机。
【微信 1个联系人发来2条信息】
我抓了抓头发,解锁后点进微信。
【黄组长:把新项目的改版方案发给我】
【黄组长:然后你来一趟公司,我有点新想法,咱们一起讨论一下】
我:……
我无语地看着这两条信息,噘着嘴不满地嘟囔道:“工作狂,黄扒皮。”
我手速极快地编辑好一条信息:不好意思,黄组长。我家里有事,今天可能去不了公司。你们先讨论,有需要我的地方在群里说就可以了[玫瑰]
我的目光锁定在发送键上,又瞥了一眼编辑好的文字,绿色的条条在“玫瑰”后面闪烁。
我懊恼地删除了文字。
我正在一大堆文件中搜寻新项目的改版方案,准备发给黄组长,不料他先给我发了语音通话。
我点了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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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黄组长。”
“哎,你说你磨磨叽叽半天干什么呢?我这儿等你半天你也不回个信息。”
“就……我这边有点事情。”
“方案呢?”
“正在找。”
“正在找那就快点儿找,找完发我。”
“嗯。”
“你什么时候来公司?”他兴致勃勃地说,“那个项目我突然有点新想法,你赶紧过来。我跟他们也说了,咱们一起讨论一下,把方案精进精进……”
很好,这段话的潜台词是这样的:朕一个人在家闲得没事干,对那个项目突然有点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你赶紧过来给朕当牛马。剩下几个朕也叫过来了,一起给朕当牛马还有个伴儿,如此甚好。你们一起把方案改个十遍八遍的,还有朕在一旁评头论足……
电话那边的黄组长持续输出中:“我觉着可以把设计图的细节再添一添,之前那个太单调,不太符合客户简洁大气的风格要求……”
我默默扶额:你自己都说了客户风格要求是简洁大气,还搞那么复杂有毛用啊?!
“……你觉得呢?……喂?喂!你在没在听我说话啊?”
“黄组长,”我鼓起勇气说,“今天是周末、休息日,我家里这边也有点事情,那个……您看,我今天能不能就先不过去了……”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能!”电话那边大喝道,“你今天要是不来就别想转正了!我念在你离公司远的份儿上,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赶紧给我过来!”
我被这算是语病的句子吼得一愣一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手机“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我把手机一扔,心中暗骂黄扒皮。可奈何实习生没人权,敢怒不敢言。呜呜呜,我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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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钟后,仅仅是半分钟后,我很没骨气地拿起手机,继续在茫茫文件中搜寻已经不知道是改了第几版的改版方案,发给了黄组长。
然后,我钻进衣柜,翻出来一件宽松的深色T恤和一条牛仔短裤套在身上,把长发随手绑了个低丸子。
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懒得化妆戴隐形,只涂了防晒,带好眼镜就出了房间。
“砰”的一声,我重重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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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我又打开房门,进去把空调关上了。
呜呜呜,再见了,我亲爱的空调。
又是“砰”的一声,我再一次重重关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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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房门有灵性,那么它会无语地表示:你领导让你气不顺,为毛要拿我撒气啊!呜呜呜,我是房门没人权,敢怒不敢言!呜呜呜,我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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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出去一趟。”我一边穿鞋一边说。
“嗯,去哪儿?”
“公司。”我没好气道,“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啊。”
“晚饭还回来吃吗?”
“吃,我要吃可乐鸡翅。”
“好。”
我想了想,又补充:“还有黄焖鸡!”吃死那个黄扒皮!
“行。”妈妈笑了笑,“钥匙,钥匙没拿。”
“噢噢,对,忘了。”
“拜拜。”
“拜拜妈妈。”我拿上钥匙就冲进楼道摁电梯。
“哎,伞带了吗?看这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我扬声道:“带了。”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说完,我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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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电梯里,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心里像压着那片沉甸甸的乌云。手机又在裤兜里震动起来——
【微信 1个联系人发来1条信息】
我点击查看详情,解锁后直接跳转到微信。
【项目负责小组群 黄组长:@所有人 都快点啊,三点前必须到齐,咱们一起讨论讨论、精进精进[呲牙][呲牙][呲牙]】
这条信息看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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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单元门,潮湿的热浪立刻糊了我一脸。梧桐树上的知了叫得更欢了,不知道在庆祝些什么。
我小跑着往公交站赶,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宽大的T恤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我老远就看见一辆直通公司的车停靠在公交站,我快步跑了过去。
“欸——”
公交车毫不留情地离开了,只给我留下了尾气。
今天这什么鬼日子啊?专门克我的吧!
我心里这样想着,打开高德地图——
下一班车居然还要等半个小时!老娘我哪里等得起啊?!
我瞳孔地震,嫉恶如仇地盯着手机,却也没办法。这边没有地铁站,做不了公交就只能打车了。
唉——苦命的打工人啊!
我正往路边走,看见一排小黄车,灵机一动——咦?我可以扫小黄车骑呀!
哈哈哈,真生气机智如我。
短短一分钟,我的心情多云转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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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准备扫车,一滴冰凉突然砸在鼻尖上。我抬头看了眼铅灰色的天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前一刻还只是潮湿的空气,下一刻暴雨便猝不及防地倾泻下来,密集的雨脚在柏油路上激起一片白茫茫的水花。
我手忙脚乱撑开伞时,T恤已经湿了大半截。
得了,小黄车也甭骑了。我两只手骑车都指不定会不会摔,更别提下雨天一只手骑车了。
好好好,短短两分钟,我的心情多云转晴再转阴。
嗯,哈哈,看来我只能打车喽。
打车显示要等十分钟,我百无聊赖,打着伞漫无目的地溜达,不自觉就溜达到了那个便利店。
【高德地图 司机距离您还有1.2km,预计6分钟内到达】
我关了手机屏幕,盯着便利店门牌发呆——
白炽的灯光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冷清,“24小时”几个字被水汽洇得微微发虚,像蒙了一层玻璃。
雨水从屋檐急坠而下,在水泥地上砸出细密的水花,溅湿了鞋尖。
街道上行人匆匆,撑开的伞面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偶尔有车轮碾过积水,带起一阵短暂的哗响,又很快被雨声吞没。
便利店的玻璃门不断开合,带进潮湿的风和零星的雨丝,而我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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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门又猛地一开,一个男人用脚顶着门,站在便利店门口撑伞,然后关上门,一手插着裤兜一手打伞,潇洒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伞是黑色的。
我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我的眼睛从半眯变成瞪视——是他!
当我真的看到我几个星期前特别特别想见的人时,我竟然是下意识地转身,不让他看见我。
——尽管他可能根本看不见我。
我余光看见他慢慢从我身边经过,我松了口气,摸出手机。
伴随着手机一声清脆的响声——
【高德地图 司机距离您还有0.8km,预计5分钟内到达】
或许这时手机不响,他可能还不会注意到我。可恨的就是这该死的手机响了!
但是这小小的提示音应该埋没在茫茫大雨中啊,他怎么……
他怎么就这么水灵灵地听到了,还回过了头,把伞往上扬了扬,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我竟也就这么让他盯着看。
他抬了抬下巴,笑道:“是你啊。”
我:……
你笑个屁啊!
我就看不惯他这种嬉皮笑脸的样子,但虽然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礼貌地说:“你好。”
他往我这边走了两步:“你在这儿干什么?又忘带伞了吗?来碰瓷的?还是专门来蹲我的?”
我用主治医生看精神病患者的眼神看着他,真心发问——
他问这么多问题都能买到烧烤店串烤串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的毒舌、如此的不要脸?
他看着我的表情,竟是又笑了,用幼儿园老师对幼儿园小孩说话的语气对我说:“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呢?看样子也不像没带雨伞啊。”
我白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等车。”说完,我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司机没动,时间还延长了,地图上红黄相间一大片。
我烦躁地收了手机,探身往路口那边望。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我的小臂,把我往后拉,我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他低声道:“别站这儿,危险。”
我回头,撞进了他深色的眸子里。
他看着突然回头略显娇憨的我,愣了一瞬,随即神色自若地放开了我,淡然地开口:“让掉下去撞伤了,我还得赔钱。你看我干嘛?我很帅吗?那你还挺有品位的。”
我:……
“欸,你发没发现,咱们俩每次见面都是雨天?”他看着我说。
我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没什么好稀奇的,现在是梅雨季,经常下雨。”
他又笑了笑,看着天道:“梅雨季……有句诗叫什么来着?……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我又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其实这句诗跟梅雨季没什么太大关系。”
他一点不生气,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兴致勃勃地“请教”道:“那你给我说说,什么诗跟梅雨季有关?”
我看着他,想了想,吟诵道:“泪眼无穷似梅雨,一番匀了一番多。”我看着那绵绵细雨,又道,“梅雨和乡泪,终年共酒衣。”
他看着我,似乎是微微失神,良久,他又笑了:“真有文化。”他看了看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转头对我说,“那我就说两句跟梧桐树有关的诗吧。”
我呆呆地看着他,轻轻点头。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他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我也笑了,原地微微转了个小圈,说道:“今天下雨,咱们怎么都这么伤感啊?”
他没说话。
我看着他的侧脸,轻声呢喃:“你记不记得,我听见他轻轻说道:“是啊,你跟这雨有缘,咱俩也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