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 第1章 雨季第一天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场小雨，围墙里外的梅子树叶啪嗒作响，青涩的果实攀上春天的尾巴，从枝桠处频频冒出。

天色将明，车轱辘轧过小巷泥泞的声音开始趋多，水花飞溅，车来车往里响起四邻的寒暄问候。

大人们忙着上班去，家里的小孩儿常常交由巷头的老人们看顾，多是放任他们追逐打闹，少有消停的时候。

“梅梅！江梅梅！又领着他们上哪儿野啦？”

为首的小姑娘六岁出头的模样，穿了身及膝的连衣裙，桃红色、荷叶边，领口处缝了只圆滚滚的小兔，极衬她肉乎粉嫩的圆脸。

“去爬梅子树啦！就是巷尾最粗最大的那棵哩！”

江问晴趴在奶奶的膝上，大眼睛扑灵扑灵地闪着，仰头冲着奶奶咧着嘴笑，刘海丝儿黏在额前，出门前还乖顺的短发全都炸了毛。

几个小伙伴围在自家长辈身边，叽叽喳喳说起今天的际遇。

“我们踩了好几个水坑，可爽啦！”

“梅梅还说树上的梅子熟了，味道肯定好呢，”

王小墩咂巴着嘴，眉头皱得老高，“哼，酸死了！”

“略略略～”小姑娘特地做了个鬼脸，笑道：“别人都不上当，就你最傻呢！”

王爷爷倒也不帮衬下自己小孙子，慢悠悠地打着蒲扇，一个劲儿地乐呵起来。

“你呀！真是个小滑头！”

奶奶点了下她的小鼻头，一如既往地嗔怪了几句，便领着她和大家告别，开开心心地回家吃饭了。

要说清水镇上认得出名字的小孩儿，江问晴无疑是第一个被提及的。

无他，只因这小姑娘是江爸江妈结婚多年才盼来的宝贝，满月的时候轰轰烈烈地办了一场酒，足足七天，请来全镇子的人庆贺她的出生，可谓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孩子。

江妈怀孕时嗜酸，总是馋家门口树上初结成的梅子。

时值黄梅雨季，雨声成天滴滴答答地响，难得有晴天，江爸就趁着阴天上树摘满一箩筐的青梅，江奶奶喜欢轻轻抚上儿媳的肚子，问：“小娃儿小娃儿，啥时候才能天晴呀？”

夏天很快过去，春寒料峭里小娃儿终于舍得从妈妈肚子里出来了。

碰巧是新雪初霁的时候，看着窗外的天空放晴，颇有文艺气息的江妈喃喃自语道：“这孩子和晴天有缘分，就叫问晴吧…江问晴、将问晴……”

一家子围在一起定下了孩子的大名，江爸大手一挥，拍板下“梅梅”这个乳名——谁叫他爱人吃了那么多的梅子呢？而且是他亲手摘的嘛……

就这样，江梅梅欢欢喜喜长到六岁。

她拥有许多件奶奶做的漂亮衣服，每天都能吃上可心的饭菜零食，爸爸妈妈的工资足够她买不重样的洋娃娃，上各种各样的兴趣班，美其名曰“陶冶身心”，和邻里的小伙伴们一样，一样地幸福，一样地天真。

又一个夏天过去，江问晴小朋友荣升为抱朴附小的一年级新生，背上绣着胖兔子的花书包，由爸爸妈妈牵着手送进了校园的大门。

班主任笑着向她打招呼：“江问晴同学，欢迎入学呀！”

“老师好！”小姑娘有模有样地问了好，顶着扎了朵太阳花的苹果头，向身后的江爸江妈道了别，一众嚎啕哭声里笑得格外灿烂。

好在都是小孩子心性，一群萝卜头们终于乖乖入座，江问晴跟王小墩成了同桌，台上老师热情地讲，台下俩人兴奋地聊。

“王敦文！你们聊什么呢？这样开心？！”

温温柔柔的声音棉里藏刀，一记警告的眼神立马让他们安分起来。很快全班的座位陆陆续续都坐满了，唯独江问晴的后座，始终无人光顾。

“江梅梅！你听说没？咱们班有个小哑巴没来呢！”

王小墩鬼鬼祟祟地朝她后边瞥去，不忘挤眉弄眼。

“听说是他外婆求到校长室，赖着不肯走，校长这才同意的。”

小哑巴？是没办法说话吗？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问号浮上心头，江问晴没再张口，只是心里开始若隐若现地惦记起素未谋面的后桌。

没关系，她可以好好学画画，以后等和后桌熟稔了，她就能把他想和同学们聊的天都画在纸上好了……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好好学练字呢？

因为一个一个字地写实在太麻烦啦！才不是因为她的字不好看呢！

看来上绘画班还是很有必要的——小姑娘托着腮，美滋滋地想到。

一年级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老师们上课的内容对于梅梅来说也不算难。

爸爸妈妈只给她报了一些兴趣班，至于学习方面，则是江爸抽空向她灌输一些知识。

他是个崇尚“快乐教育”的人，喜欢寓教于乐的方式，用以后时兴的说法，就是“躺平”。

大抵是少年时被当兵的老爷子压制着，一路都要往头名冲，他反正是厌极了这种打压式教育，有了孩子后说什么也不许老爷子插手孙女儿的教育，势要闺女不走自己的老路。

最主要还是因为自家闺女完美继承了自己的脾性，甚至青出于蓝，每天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有时间就喜欢往外头跑。

要是把她摁在家里识几个大字，那可不得了！要跟你急眼的！

心尖尖上的闺女不服管，那能怎么办？得，只要原则上不出差错，那就宠着呗！

所以当牵着江问晴肉乎乎的小手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江爸侧着身子，低头问到：“梅梅，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有很多我认识的小伙伴呢！”

江梅梅的眼睛亮晶晶的，滴溜溜地转了几下，又说：“爸爸，我的后桌今天没来，听小墩说，他是个小哑巴。”

江爸一听，心里头立即上了发条，开始思考她接下来会问些什么。

“我决定了！以后一定要学好画画。”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非常坚定。

呦呵？自己闺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几斤几两自个儿心里头还是有数的。怎么突发奇想要坚持画画了？难道是因为——

“老师说同学们要友爱互助，我的后桌不会说话，这可愁人！我学好画画了，就把他想说的画出来，给大家看！”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江问晴掏出书包旁边“小耳朵”里头的水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江爸乍一听闺女说这些，想了想，摸摸她的头，温声道：“既然梅梅已经下定决心了，那爸爸妈妈也会支持你的。”

不过，你又怎么能知道人家心里想些什么，又想说什么呢？难道还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他无奈地笑笑，倒也没提出质疑，毕竟小孩子的脑回路，好像就是自有一套系统，奇奇怪怪的。

总之，好好学画画也不错，说不定能培养点艺术细胞。

虽然闺女还小，但是他不希望长篇大论地说教，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付诸实践，姑且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走喽，快到家了！今天奶奶烧了你最喜欢的菜噢！”

“好耶！爸爸我们比赛谁跑得快！”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小路上，金灿灿的，像铺了一层细碎的金子。

父女俩就这样踩着金子，回到他们金子一样温馨的家。

不远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炊烟四起，街上的行人都向为自己亮起的那盏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