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 第2章 第 2 章

第一章

这是崔雪芬来到这个大城市的第2个月。她连高中学历也没有，厚着脸皮一家家店面试。只能感慨这个世界是看脸的，所以崔雪芬才能凭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来到一家便利店工作。

同事张姐对崔雪芬很有好感，总是对崔雪芬说：“你长得这么漂亮，你要会利用好伐啦？你知道我们店里原先的小王到哪里去了哇？被包养了哇，衣食无忧！她还没你漂亮呢！当然，我们得找个好人家……”

张姐总是觉得，全天下的漂亮女孩的归宿就是嫁个好人家。并且，她深深觉得自己这么倒霉，嫁给了个王八蛋的原因是她不够漂亮，

崔雪芬是张姐碰到的第一个钉子。只要和她说话，她永远配合你，眨着双大眼睛不断点头。其实张姐时间长了才知道，这个家伙早就神游到八千里之外了。

“小崔，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走神！你读书的时候成绩不怎么样吧。”张姐啧啧道。“读书”二字总算将崔雪芬的魂召唤了回来。

崔雪芬想了想，说：“中规中矩喽。努努力，我觉得，我也能考上个学校。”

张姐沉默了半晌，想讲什么，又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幸好你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

崔雪芬又开始走神了。

崔雪芬从小就知道自己家里没钱，爸爸妈妈都是普通的工人，还有一对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和生病的老人。崔雪芬的家乡是一个闭塞的山村，这里的“闭塞”并不是指时事政治上的，因为无论是村委的阿叔还是剪发的阿强都能对国家发生的大事发表一番见解。只是大家并不热衷于走出去。

读书的时候，崔雪芬总有种倒计时的感觉，好像阎王爷就最在她屁股后面索命。她中考超常发挥，考了全村第5名，可以上县里最好的高中,这被誉为崔雪芬的高光时刻。“谁说女娃娃不行咧？雪芬就学习好哦！”村里人都这么口口相传。

这也让一年后的辍学显得那么狼狈。

崔雪芬还记得，当时妈妈拉着她的手不断地哭泣，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是家里耽误了你…”

当年的助学项目并没有那么成熟，贷款对于家里来讲也是一笔巨大的负担。忧愁的父老乡亲们说：“一个女娃娃，就算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呢？”父母狠狠心，决定让雪芬先去打工。

崔雪芬握紧妈妈的手，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过段时间我就去打工。到大城市去，赚了钱，让弟弟妹妹能够上学……”

一说到“上学”两个字，崔雪芬终于克制不住地酸了鼻子。她一开始只是有些难受，可当她回想起学校里的时光，转目看见自己书桌上写到一半的作业时，她才真的有天崩地裂的实感，大声嚎哭起来，泪水从她的眼睛里爬了出来，像蜥蜴一样，越爬越多，最后整张脸都布满了水渍。崔雪芬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了：“我不会是第一个被自己的泪水溺死的人吧。”想着想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这么矫情？”

在母亲愣愣的目光中，崔雪芬收起了哭，恢复了一副冷静的模样：“我整理一下，后天就到市里去找姑妈。”她转身就到房间里收拾包裹去了。

天还没亮，崔雪芬就背着包裹离开了村子，她走得很急，像在逃避什么。

她坐上了开往Y市的大巴，大巴颤动地朝前驶去。天还蒙蒙亮着，四周都是散不去的雾。崔雪芬如同身处白烟之中，无法呼吸。她将头缓缓地靠在了脏兮兮的玻璃上，感受大巴的震动。玻璃一下一下撞击到她的头，她闭着眼睛，想：“怎么不干脆来一下撞死我？”又自己觉得好笑，傻傻地笑了起来。

她睁开眼睛，在晕眩之中，无比郑重地告诉自己：“机会哪里都有，只要主动争取。”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刺眼的阳光缓缓洒到了崔霍芬的脸上，崔雪芬将窗边的帘子拉上，感到有些热了。

崔雪芬到达Y市，马不停蹄地开始找工作。她确实没几个钱，又实在太困太累了，于是想先到姑妈家歇一下。

姑妈家在Y市，崔雪芬风尘仆仆地赶到姑妈家，没等她敲门、姑妈就开了门，给她了一个巨大的拥抱：“一切都会好的。”

崔雪芬将自己一路上揪下来的招聘小广告拿出来，放到了桌上，自己将外套脱下，一边脱一边说：“小宝呢？”小宝是姑妈的孩子。

“小宝在房间里学习……”姑妈小心翼翼地说，还悄悄瞟了眼崔雪芬。崔雪芬面色如常，道：“是要好好学习。”姑妈舒一口气，接过了脏兮兮的崔雪芬的外套。

崔雪芬有些局促地坐下，说：“真的很感谢姑妈愿意收留我。”

姑妈笑了笑：“你不嫌弃我这又脏又乱就好。”

姑妈家就在所谓的“老破小”，其实环境还可以。姑妈是全村第一个离婚的女性，她独自一个人带着小宝在Y市生活，生活得很拮据，但是有条有理的。

姑妈家很小，小到崔雪芬站着都感到有些挤，崔雪芬猜想这是因为姑妈特意规划了一个房间给小宝居住和学习的原因。

姑妈对崔雪芬说：“你先不要急着去工作。你知道吗？Y市和我们村我们县很不一样。它虽然不是什么很发达的城市，但你肯定会觉得这里很好的。你先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

崔雪芬对姑妈更加佩服了，第二天就跟着姑妈来了趟环城旅行。

“我一般是坐小电驴上下班，送小宝上下学的。你以后呢，可以坐公交车，或者地铁。”姑妈一边走一边带着崔雪芬进了地铁站：“这就是地铁，我不太坐，但是单位送了两张交通卡。到时候都给你，你要去哪里，就坐地铁，很方便的。”

崔雪芬呆呆地环顾周围：“这里好高级哦。”这么干净又整洁，比崔雪芬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高贵。，

“那当然，来回8块钱呢。”说罢，姑妈就捏了崔雪芬一把：“你不要摆着一副乡下人进城的表情，人家一看就知道你乡下来的，看不起你，还要骗你钱的！”

崔雪芬点点头，但心里想：英雄不问出处。

“我们到别处转一转，到了下午去接小宝放学。”

“姑妈，你今天不上班？”

“我今天轮休。”

崔雪芬听罢，心里更加感激了，

崔雪芬跟着姑妈四处闲逛，依次“参观”了医院，公园，小学，饭店与百货商场。，崔雪芬一边目瞪口呆，一边心有惴惴，毕竟听姑妈描述，Y市是个危险的地方，到处都有人骗钱。

姑妈在商场作“shopping assistant”,据她所说,商场里的东西都“死贵死贵”的，“你敢相信吗？一双鞋，要几百几千，贵死人了！你们时候要买什么大衣啥的，你别去什么乱七八糟店里，你和我讲，我有内部员工折扣价，很划算的！”

崔雪芬在商场里呆得万分不自在，她甚至感觉自己来们了另一个世界里。卷发的时尚女郎，穿着短款上衣与热裤，袅娜地走过。崔雪芬第一次知道课本里的“婀娜多姿”是什么意思。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女孩们扎堆地走进花里胡哨的精品首饰店，每个人嘴里都叼着根巧克力雪糕。戴着墨镜打着耳洞的潮男，西装辛履的眼镜先生，七嘴八舌的穿着花裙子走过的阿姨们，都让崔雪芬感到一阵晕眩。

崔雪芬扭头看向玻璃橱窗里的自己，黑色的如同画一般的眉毛，还算高挺的鼻梁，窄窄的扇形的双眼皮，大而水灵的眼睛，她勉强地对着橱窗一笑，橱窗里的人也笑了，她慌张地转过脑袋。

崔雪芬走在白色的地板上，步子都不敢压实，怕脏了这里的地板，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扰了这里的空气。

她深觉这地板是金子堆起来的而非水泥砌的，橱窗是钻石做的而非玻璃。空气里是香水的味道而非污糟的尘埃。她觉得这里好极了，可又觉得这个地方无比脆弱，如同空中楼阁一般，如此虚幻而又不堪一击。

姑妈拉着崔雪芬走出了商场：“我们就不在这里吃饭了，东西贵得要死还不实惠，就是宰冤大头的。我们回家吃饭。”

崔雪芬静静地跟着,没有说话。

姑妈瞟了崔雪芬一眼：“你是不是在自卑？”，

崔雪芬依旧没有说话。

姑妈轻描淡写地说：“我第一次来到这里，试穿了一件超短装，我觉着我穿着很漂亮，像摩登女郎一样。我一看标价，手都在抖。我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将那件衣服完好地脱下，如何与店员说我不买这件衣服，如何体面地离开这家店。当我把那件衣服还给店员时，店员问’怎么了？不合适吗？’我就突然哭了起来……”

崔雪芬听得入神，说：“后来呢？”

姑妈笑了：“后来我在这家店当店员了呀，工资也不少，这里的衣服也能以折扣价拿下。雪芬，我知道你，你这孩子死脑劲，样样要与他人争输赢。你想读书，想出人头地，我都知道，但我们可能而要更多的时间与机会。你不要急。”

崔雪芬说：“我知道了。”

姑妈平静地看着崔雪芬：“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你配不上的，你配得上任何地方，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吗？”

崔雪芬将这些话在脑子里过了又过，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