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当头,骄阳似火,海浪碧波万顷,蓝色的海水嵌在浅黄的沙滩旁。几个小孩在海边奔跑,一群穿着泳衣或泳裤的年轻人嬉笑打闹,不远处还有年轻女孩在打沙滩排球。
我躲在大号户外伞下,盯了一会儿那些小孩,便收回眼神,看向身边的人,“你不是挺忙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当然是抽空来散心。”方起政笑了笑。
说着话,排球突然飞来,砸中我们头顶的伞,被弹出很远。一个年轻女孩冲我们招了招手,“你好可以帮我们捡一下球吗?”
我才要说话,方起政却起身说他去。
心不在焉地望着他的背影,我猛地注意到右侧前方一个身形很高却瘦弱的青年,他站在画架前,神情专注,蘸着颜料的画笔在布上涂涂抹抹。
不是直接画出轮廓,再慢慢上色的画法,而是使用被调色油稀释的颜料进行多层次描绘。
由于每层的颜色都较稀薄,下层的颜色能隐约透露出来,与上层的颜色形成融洽的微妙色调,经过层层叠叠的作用,画面呈现出更加丰富立体的效果。
我一不小心看得入了神,他瞧见我,倒先跟我扬扬手,“上次谢谢你了。”
原来是他,我记起了,是医院病房里遇到的那个青年。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
也许见我对他的画感兴趣,他侧过身,让我看他的画,口吻中带着自信,“怎么样?我画得还不错吧?”
何止不错,简直说是艺术品也不为过,可这个画风有些眼熟……
仿佛是看出我的疑问,他主动开口说道:“我模仿了莫奈的画风。”
“那么巧,我也喜欢莫奈。”我几乎脱口而出,等等莫奈是谁?正认真思索着,感觉肩膀一重,转头看去,“你回来了?”
方起政却双眼紧盯着那幅画,那一刻好似他的心魂都飘荡去了天际,半天才回过神,悠悠地问道:“笑林,你喜欢画画么?”
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方起政,他竟然命人空出一间房给我当画室,还特意请了老师来教我。
我端详着眼前的画作,线条干净,色彩饱满,越发确定我以前一定很擅长画画,就像是刻进我的骨子里,化为某种本能。
别墅的庭院里种了一株银杏树,碎小叶片将金黄色的阳光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充满了午后温馨的氛围。
日光打在眼皮上,照出一片透彻的血红色。我坐在树下,尽量用画笔描绘下这一刻,捕捉着自然的光影。
“这是你画的?”身后却突兀地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分明是陌生的声音,我却浑身一颤,手心冒汗,僵硬不动,宛如坠入混沌的噩梦深处,每个毛孔都渗出恐惧的寒意。
“认出我是谁了?是我的粉丝吗?”声音的主人误会了我紧张的缘由,“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看看。”接着一只手掌无声无息地压了下来,慢条斯理的语调很温和,却令我汗毛倒竖。
“抱歉,笑林,这位李先生是我的客人。”方起政快步走来,客气地对我身后那人微微一笑,“李先生,您见笑了,我的恋人也很喜欢画画,还望您指点一下。”
“指点算不上,只是运气好,碰巧出名罢了。”李先生态度谦虚礼貌,微笑的弧度也恰到好处,“你好,我叫李子涯。不知道这位先生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别的作品?你很有天赋,不应该被埋没。”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很轻的力道,我却霎时间宛若泰山重压,呼吸也停顿了半秒。
“我才画不久,还没有什么作品……”我下意识地拒绝道。
“李先生,这边请。”方起政却热心地领他上了二楼。
推开画室的门,迎面就是我前几天刚完成的《芦苇》。
秋日夜晚乳白色的烟雾渐渐地浓了,明朗的蓝天半遮半掩,倒映在蓝光潋滟的湖面上,四周蓬勃地生长着丛丛的芦苇。
李子涯在画前停留了许久,他眯细了眼睛端详着,又陡然睁大。那张脸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我却能感觉到每一块肌肉都崩得很紧。
眼底有一闪即逝的惊惧,可又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笑意。
我反倒生出一股没来由的不安与忐忑,一丝一缕地啃啮着心脏,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而紊乱。
李子涯扭头望着我,“很有意境的画,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
“哪里,李先生过奖了,画画只是平时打发时间的爱好而已。”方起政抢先替我回答。
“能画成这样,只是当成爱好太可惜了。明年正好有次国际级的油画大赏,不知道这位先生是否愿意参加?”
我站在露台上,瞧着李子涯的车开出庭院,听到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笑林,你怎么了?”方起政笑着说。
“没有。”我摇了摇头。
以他的观察力能够发现我的异样,我并不惊讶,只是为什么,他仍然领着李子涯去看了我的画。
我莫名觉得暗处似乎潜伏着诸多陷阱,仿佛宁静海面之下隐藏的漩涡,我却无力阻止,无力摆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入……
面前这双眼睛极具穿透力,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岔开了话题,“你竟然还有艺术家的朋友?”
方起政表情微变,我第一次瞧见他那么难看的脸色,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露台外的庭院,语气幽幽,“他不是我朋友。”他唇边挤出一抹不由衷的微笑,将视线重新转回来,“李子涯的母家是本市有名的江家,他的舅舅是江氏集团的董事长,我们公司和他们集团将来会有商业往来,所以招待了一下。”
商场的交易与利益,我也不太懂,也没什么兴趣,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方起政又重新忙了起来,我也将找工作这件事提上日程。
这日面试的这家公司叫星芒,是本市最有名的三家珠宝公司之一,和杨家旗鼓相当。
才到十月初,天气逐渐转冷。气象台播报今日会有冷空气南下,通知民众出门前多穿衣服保暖。
我走出面试场地,迎面冷风一吹,狠狠打了个喷嚏。
“哎呦,我看这是谁啊?杨大设计师怎么来我们公司应聘小小的助理了?”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听便知来者不善。
我不想和她争辩,转身要走,她却哒哒哒地快走几步,伸手拦在我面前,“别走啊,不是说不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吗?怎么现在就打脸了?”
我站定了,打量眼前这位女士,印堂窄小,下巴尖细,高颧骨配眯缝眼,一副刻薄的长相。
西装套裙衬得她有种精致的尖锐感,脚下踩着一双高跟鞋,鞋跟又细又长,简直能够当成杀人凶器,她却走得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