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遥远,尉迟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驭位上的晓从青掀开轿帘,发现圣女大人靠着魔尊大人沉沉睡去,便缩回身子,一言不发。
轿帘刚放下,那传闻中杀人无数的魔尊开口了:“何事?”
晓从青看着前方的道路,鼓起勇气:“你……哦不,大人与传闻里的魔尊好似有些出入。”
“不太一样。”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只剩下车轱辘滚动和马的呼吸。
他心提到了嗓子眼,终于等到魔尊的一声低笑,却不是回答他的。
“醒了?”
“师父怎么不叫醒我,也不知错过了多少风景。”云桃仰着头蹭蹭他下巴,视线迷蒙,“坏师父。”
明明是骂人的词,尉迟琰却听出撒娇的意味,他轻笑,眼底尽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好,我坏。”
云桃坐直身子,好久才回过神。
“几时能到?”
马车外的晓从青眉头一跳,发觉这个问题该自己回答,战战兢兢:“回圣女,据我所知,大约还需两日才能抵达京城。”
“……”云桃微眯着眼,掀起轿帘一角,“你在怕我?”
少女也是第一次被怕,以往人们都是怀着欢喜和尊敬对她说话。
云桃觉得稀奇。
身后的尉迟琰却不这么觉得,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晓从青是在怕他,连带着云桃一起怕。
明明对圣女抱有敬畏之心是好事。
可尉迟琰却自责内疚起来,微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周遭气压忽地低下来,晓从青只觉身后跟了只饿急的凶兽,只要自己说错话就会被杀死。
“圣女大人说笑了,小的只是,饿极了。”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想糊弄过去,身上却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
尉迟琰轻叹:“找个地方吃饭。”
听到吃饭,云桃小心翼翼地放下帘子,挪到他身旁:“那我呢?”
“……”男人低头,无奈地笑。
待找到一处酒楼,晓从青接过魔尊大人赏的银两,带着跟随而来的几个卫兵进了酒楼。
没人敢催车上的人下来。
亏得卫兵提醒自己,不然晓从青可不敢动筷。
“圣女大人和魔尊大人几万年不吃饭都没事。”
马车内,少女胆子大了些,又或是习惯了与他亲密接触,竟直接坐到他身子上来。
尉迟琰觉着自己左边的衣服都要被拽大了,少女身上好似有一股桃香,把他紧紧裹住。
这桃香让他呼吸变得急促又沉重。
少女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尉迟琰半垂着眼,死死盯着那微漏的香肩。
或许他该教教这被天道捡来的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桃儿。”尉迟琰忍不住喊她,视线变得模糊,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抚上那柔软的腰肢。
肩头被舌苔滑过的触感清晰地刺激着他每一个细胞。
云桃抿了抿唇,轻声应:“师父。”
“……”男人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语气生硬,“下来。”
“没吃饱。”
少女言简意赅,语气有些不满意,并未有任何从人身上下来的动作。
一丝不满意当然被魔尊大人捡到耳朵里,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不再言语。
好久,云桃趴在他肩头又睡了过去,自己身上烫得出奇。
尉迟琰不敢动,任由她的呼吸打在自己耳畔。
“吃饱就睡,我见过的只有猪。”
“唔……”睡梦里的圣女大人好似听见了,不太满意地扭扭腰。
尉迟琰倒吸一口凉气,决定在她醒来之前,不会再说一句话。
连成亲都搞不懂,他也不指望云桃能懂这事,想来还是找个机会教教得好,对他这样还行,对别人……
尉迟琰想都不敢想,越想越气。
晓从青坐上来后,本想汇报一下并且关心一下,掀开轿帘对上的是魔尊大人红得发光的眼,像护食的狼。
他吓得决定不再主动说话。
也不知道马车又行驶了多久,尉迟琰渐渐平息内心的燥热,却将怀里的人紧了紧。
云桃睡得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道:“师父你好烫,是不是风寒了……”
魔尊大人痛苦地闭了闭眼,似在极力忍耐什么:“没有。”
听出逞强的意味,云桃一下惊醒了:“师父。”
“没有。”随着怀里人的动作,尉迟琰呼吸又重起来,用着并不凶狠的声音威胁,“再乱动把你丢下去。”
“说胡话了。”少女只觉他肯定是得了风寒。
尉迟琰:“……”
轿子外的晓从青见自己能立功,忍不住提醒:“圣女大人,发热是得热病了!”
“!”云桃见过得热病死掉的,傻掉的,这人开始说胡话了,大概率会傻掉。
少女二话不说喊停马车,好巧不巧附近有个破屋子,旁边还有条溪。
尉迟琰认命地被拽着到溪边,无奈却又喜欢极了这人为自己担心的模样,心中**作祟,没让任何人跟上来。
浸水的丝绸帕子在自己脸上游走,几滴水顺着脖颈滑落,隐入衣服里再也看不见。
“会变傻的。”
圣女大人好似忘了,这是百毒不侵的魔尊,她只是一味的担心。
心里都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圣女是为别人解决麻烦的。
“圣女。”
魔尊大人冷不丁地出声,黑夜里的眸子也是亮的,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尉迟琰很少这样喊自己,云桃动作一顿,呆呆地看他,视线碰撞间,她被那炙热不堪的目光吓了一跳,擦汗的动作快了起来:“会傻的会傻的。”
啪。
云桃低呼一声,眼前人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半边身子都落在了水里。
一时间她也分不清东西南北,被一只大手猛地往前一拽,即便自己极力稳住重心,还是趴在了男人胸膛。
“哼~”
尉迟琰心情颇好地哼出声。
不等她说话,轻声提醒:“或许,不是热病。”
“那是什么?”云桃急了,双手落在男人耳边撑起身子,满眼急切担心,“你死掉了我,我……”
“我死掉了不正合你意?”尉迟琰偏偏脑袋,鼻尖轻碰女人手腕,“天道的本意不就是这个吗?”
“我。”云桃忽地有些说不出话。
尉迟琰轻笑:“云桃是大姑娘了,怎的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明白你一定要被我杀死吗?”云桃眼前被蒙上一层雾气,她从未这样过,只感觉看不清了,无尽的温热从眼里流出。
尉迟琰吓一跳,做起身把人抱在怀里,拍背安抚:“骗你的,骗你的。”
“坏人,唔咳咳……”
“怎的还咳上了?”发觉是她被口水呛到,男人无奈地将人往怀里又带了带,“好,师父坏,哭完就好了。”
那是云桃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哭,又或是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哭。
哭得异常凶,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明明可以强来的他,愣是被一滴泪吓得再也不敢如此。
连尉迟琰都奇怪,当上魔尊,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就对一个……可以称得上敌人的漂亮小人心软成这样。
若是换作别人,早在刺他一剑的时候就化为灰烬。
怎么会呢。
后来两天的路程上,高高在上纯洁无瑕的圣女大人动不动就往他怀里钻,一丁点不顺心的事——比如今天的风是往西边来的不是自己想的北边,就流眼泪。
尉迟琰忍不住用敬语调侃她:“殿下,娇娇。”
“我是桃桃,云云也行。”云桃回答着,发觉尉迟琰好像喊错自己名字,一瘪嘴又开始流眼泪了。
“小祖宗,师父抱,不哭。”
晓从青听得心脏怦怦跳。
察觉到一股两人关系不那么清白的气息,或许早该察觉到。
京城繁华,夜晚的灯火也照亮了半边天,趁着圣女大人回房休息,他偷摸找到去给云桃挑簪子的魔尊。
“大人。”
“叫我尉迟琰就行。”
晓从青怎敢直呼魔尊名讳,但他都这么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尉迟琰,您,你与圣女大人?”
魔尊细细打量着手里的狐狸发簪:“你可以那样想,但她不懂,别舞到她面前去。”
“那您,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晓从青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明白,你不是单相思吗?”
“就要这个。”
尉迟琰让人把簪子抱起来,想起第二天云桃带上就开心的样子,他忍不住勾勾唇:“无妨,我只需要她爱自己。”
“……”晓从青说不出话了,目光落在一只素簪子上,没什么装饰也只是下品木头,他眼睛亮了亮,“我可以买一个带给我的母亲吗?”
尉迟琰认同地点点头:“当然。”
两人逛了很久,晓从青给父亲母亲各买了两套新衣裳,又买了不少小玩意儿,时不时给身旁的人推荐:“她们女孩儿都喜欢漂亮东西。”
看着眼前各不相同的玉佩、步摇、镯子……尉迟琰都要挑花眼。
晓从青笑出声,摇摇头:“让她自个儿来选,你跟在后面付银子,保准开心。”
男人眼睛一亮,当即决定带上晓从青把这条街看个遍儿,选出不好的地方明日尽量让云桃不来。
晓从青气喘吁吁地回到客栈,回房扑到床上就睡过去。
魔尊大人心情颇好,决心站在云桃那屋的房间等到明早。
半柱香都没烧完,房门就被推开,光着脚的云桃盯着他,粉唇轻启:“饿。”
“想吃什么?”
尉迟琰已经准备好脱衣服了。
可小徒弟只是牵着他的手到窗边,往下看是一家馄饨铺子。
这么晚还在卖,买的人还挺多。
对上少女的眼,尉迟琰忍不住笑,拿来鞋子替她穿上:“饿也不能光脚,记住了。”
“好。”云桃扶着窗框,抬起脚,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行为。
尉迟琰轻叹一口气,又忍不住满脸笑意:“恃宠而骄。”
半夜起夜的晓从青来窗边想透透气,发觉几日来都没合眼的魔尊大人,正兴致勃勃地陪着云桃在……斗蛐蛐。
他佩服魔尊大人的持久力,也震惊这京城那么晚人还那么多。
明明很早之前还有宵禁的。
不过,也是十多年前了。
他们也只是住在京城边缘罢。
不知不觉过了很久,尉迟琰都有些累,强硬地将少女打横抱起回客栈,惹得周围人捂脸起哄。
云桃顺势搂住男人脖颈,晃晃双脚:“可是我睡得够够的了。”
“师父没有睡够够。”尉迟琰使了个眼色,一旁跟了很久的暗卫忽地出现,推开房门又关上。
直到被放到床上,云桃还盯着门口:“师父带了很多暗卫呢。”
“嗯?”
“街上本来没有很多人的。”云桃抿了抿唇揭穿他。
尉迟琰被揭穿,也脸不红心不跳:“为了保护云桃,师父怕一个不留神把你搞丢了。”
“我不会丟。”云桃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魔尊,身子往前倾。
“!”
少女的唇是凉的。
尉迟琰低垂着眼,剧烈呼吸着,心脏跳个不停,那吻的感觉转瞬即逝,却又狠狠烙印进心里。
少女含笑看他,兴致勃勃地介绍:“这叫追踪咒,师父亲回来这咒就算成了。”
说着,还指指自己眉心。
尉迟琰怎么敢,伺候她睡下便慌不择路的离开了。
云桃窝在被褥里,掏出枕头底下的小册子,又重新翻看一遍。
追踪咒是这样的没错,为什么师父不愿意配合呢?这样她就不会丟了。
夜很深,她反复翻看了好几遍,试图找到让另一个心甘情愿的方法。
却不小心翻到了册子背面。
上面印着一个红通通的大字——假。
“……”
云桃反复深呼吸好几次,最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自己的唇。
她,亲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