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包厢正常来说与顾洄之这种服务生没有关系,他平常都是在一楼最普通的吧台。
顾洄之顶着浅淡的巴掌印利索地下了楼。他的手扶在楼梯栏杆上,像一个高傲的乞丐一样睨视着下边群魔乱舞的人们,在躁动火热的音乐中他终于领会到领班叫他上去前的意味深长的表情。
在这地方挨巴掌又算不上什么大事,掌印无伤大雅,甚至为他的脸增上几分怜惜之感。顾洄之回到吧台,继续同先前的客人调笑,客人朝他衬衫扣眼插了只栀子花,圆钝的指甲隔着衬衫暧昧地刮着他结实的肌肉。
眼前的客人媚眼如丝,他出手大方,同顾洄之白天黑夜都在等待的理想艳遇一模一样。
金钱腐蚀人的速度很快,顾洄之才在这工作十多天,就把不多的道德廉耻抛得一干二净,他凭着他的脸蛋和心计在风月场已经尝到了许多甜头,但他老想着能碰上更好的。
他两手空空,却待价而沽。
顾洄之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感受到那道俯视的,紧紧跟随着他的目光。这更像一种直觉,在第二个巴掌落下来时,他在心里便得意地笑了。
他装模作样地敷衍走眼前的客人,虚伪的笑意浮在他那双黑眼睛中,那副神情同小说里描绘的浪荡子没什么两样。
顾洄之修长的手指搭在长颈大肚玻璃瓶上,暗绿色的酒液从瓶口汩汩倾泻,慢慢淹没酒杯底闪闪发亮的冰块,酒液即将溢出杯口,有人大模大样地在他面前坐下,顾洄之无视骤然挡住光线的阴影,兀自放慢了手上的动作。
“给我来一杯……随便什么。”宋朝晖对吧台处的喧闹很是不耐烦,他的眉头蹙着,随手一指,“就你手上这杯吧。”
顾洄之把酒推了过去,宋朝晖轻尝一口就草草地放在一边,顾洄之抬眸问道:“今晚不能喝太多酒?”
“没有,太难喝了。”
“下边的自然没您那的好。”顾洄之意有所指地说道,“但凑活过嘴也够了。”
吧台的枝形吊灯比包厢的氛围灯亮多了,顾洄之自有他精明的本事,从客人的衣着与气势上判断他们大概有多少钱,眼下的灯光不过是让他再一次为自己的判断增添证据。
往常络绎不绝来找他调笑的红男绿女在瞧见他对面的人时一瞬间噤声离开,顾洄之不着痕迹地用眼睛瞟着着周边隔出的真空地带。
这像是个大鱼。
“把你的注意力放到我身上。”宋朝晖不满道。
“先生,我得工作。”顾洄之把眼神收回,调着酒杯里红、黄、绿等各色酒液,不卑不亢地回答。
宋朝晖“啧”了一声,嘲笑道:“得了吧。”
他的指节没什么耐心地敲了敲金属台面,引得顾洄之看向他,他瞧见顾洄之平淡的神情后高高地扬起眉毛,饶有趣味地问,“你不应该对此感到感激吗?我现在坐在你对面。”
宋朝晖的眉眼极深,五官浓到有几分艳俗的感觉,但他脸上的傲气冲淡了那份妖艳,他的身份让人不敢把那些词按到他头上,虽说那些词形容他是恰到好处的。
顾洄之大胆惯了,他盯着宋朝晖艳丽的脸庞,一张一合的红嘴唇,不知想到哪去了。
“先生,”他用平淡的声调回答道,“你可以请我喝一杯酒,但是同我在一块是另外的价钱。”
顾洄之没同男人在一起过,他还没谈过,非要说他应该是直男,但同男人应该也是那档子事情,他并不建议——只要他能得到他想要的就行,人总是要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吧。
何况面前这位少爷也不像是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的人,就他刚刚那磨磨蹭蹭的样子,没见过包养人的那么叽叽歪歪,还得被包养的主动出手。
“我没说要和你在一块。”
宋朝晖雪白的面皮极容易上色,他被戳破心思后结巴道。顾洄之看他一眼,便知道这人又气上了。
“那你要请我喝酒?”顾洄之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而后不紧不慢地问道。
宋朝晖被他笑得头皮发麻,他掩饰般地拿过被他嫌弃的酒,清凉的液体灌进喉间,他犹豫不决道,“我。”
灯火辉煌,顾洄之看着眼前感情上明显青涩的人,脸上浮现出隐约笑意。
“我不想请你喝酒。”
宋朝晖的声音斩钉截铁,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恢复原来的傲慢模样,从皮夹取出支票,又取下别在胸前口袋上的钢笔行云流水地在支票上写下一个数额,最后潇洒签上自己的大名。
他的指尖夹着那张薄薄的支票,毫不客气地对着顾洄之身上的栀子花翻了个白眼,随后捏着那花柄嫌恶一扔。
顾洄之一动不动,由着宋朝晖探身过来用支票轻拍他的脸几下,他的动作停下来,将薄纸别在顾洄之的领口处,轻薄纸张的边角粗粗地刮着顾洄之的锁骨,带来一点痛感。
宋朝晖转身离开,他没回头,声音不大却足够顾洄之听清楚,“这些钱够买你命了,跟上来。夜色那边会有人去解释的。”
顾洄之把支票小心折好,放进口袋,就快步跟上去了。
领班谄媚地送宋朝晖出了“夜色”金碧辉煌的大门,他同顾洄之挤眉弄眼,顾洄之回以他一个假惺惺的微笑。
这是A市夏天那种无风的静谧夜晚,司机还没来,宋朝晖百无聊赖地踩在台阶上,他体虚,对这种热得如同桑拿房一样的天气没什么感受。
“你很受不住热?”宋朝晖的鞋尖碾碾没有尘土的地面,对顾洄之说道,“忍着吧,我不想进去。”
他不在意地看着顾洄之被汗水洇湿的衬衫,剔透的汗珠坠在他的下颚上,好看是好看。
“你这样就不像他了,他从不失风度”宋朝晖没有说名字。
“对不起。”顾洄之低声道。
“你倒是识趣。”宋朝晖跳下台阶,正好来到车前边,司机给他开了门,便回到驾驶座上,“上来。”
顾洄之低眉顺眼地上了车,他身上的衣服只值一百来块,车上最便宜的地毯价格都得在这个数后边加四五个零。车间高档香氛的味道对他来说分外陌生,他所熟悉的是那种狭窄的杂乱地方的污秽气息,牲畜的臭味从低矮的栅栏发酵到整座屋子。
“沈则行对芒果过敏,所以你也不准吃;他习惯穿白衬衫,腕上搭着一只理查德;他高尔夫打得很好,你也要学;书的话,你多读些西方美术史吧,他经常去看艺术展,对鉴赏很有一套,不过说实话我看到那些就犯困;他思考的时候喜欢玩手上的戒指……”
“大概就是这样。”
宋朝晖打开车上备的饮料的易拉罐,他用力地把拉环扯了下来,抓起顾洄之的手指往上套,铁皮圆环卡在顾洄之的指节上,宋朝晖粗暴地拨弄几下。
“还有什么,让我再想想。”
“他虚伪。”顾洄之盯着被磨破皮的手指,含讥带讽地说道。
“他一定是有自己的不得已。”“你才虚伪。”宋朝晖反驳。
你说对了。顾洄之望着一掠而过的繁华街景,想道。
“下车,我们到了。”
这里是A市最大的一个高档商场,巨大的型男海报挂在贵气的店面外边,向每一个路人展示他的手表。宋朝晖熟门熟路地走进店面,司机跟在他身侧,顾洄之跟在最后边。
顾洄之还没欣赏完玻璃柜里摆着的手表,宋朝晖就低声同殷勤的柜员说了个型号,柜员去取表,宋朝晖转头看着顾洄之和司机,他的眉头轻轻地皱起,“站前边来。”
“别漏出你那副粗鄙神情,他从不这样。”宋朝晖示意他过来,“手。”
顾洄之局促不安地伸出左手,雪亮的灯光照出他手上的厚重粗茧,和大小的,没褪去的疤痕,无名指处不伦不类地卡着一个拉环。
这家店里的所有人都光鲜亮丽,顾洄之的脸让他融入其中毫无破绽,可当灯光火辣辣地打在手上,他便无处遁藏。
宋朝晖当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觉得这手太过粗糙难看,他对着顾洄之没摘下的拉环嗤笑一声,说道,“小家子气,又不是什么戒指。”
他懒得同顾洄之再说话,扭头吩咐柜员,“给他戴右手上。”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顾洄之没说话,他的左手跟被碳烧了似的陡然收回去僵硬地垂在身旁,训练有素的柜台小姐目不斜视地抬起他的手腕,冰冷的表盘贴在他皮肤上,手腕一下就重起来了。
顾洄之望着远处在经理带领下上二楼的宋朝晖,柜员正在替他调整表带的长度,她声音轻柔,问,“长度合适吗?”
“可以。”顾洄之垂眸看向那只沉甸甸的熟悉钻表,他迟疑问道,“这表多少钱?”
“先生,这是我店百万级别的经典款式……”柜员开始介绍。
倒是让别人尊称上他先生了,顾洄之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
“我能上二楼吗?”顾洄之又问道。
柜员摇摇头,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权限,除非经理或者那位亲自下来带你上去。”
顾洄之向她道谢,朝她温文尔雅一笑,柜员红着脸说道:“一楼也有休息室,很多你这样的都在那等。我领你过去吧。”
这哪是什么休息室,顾洄之脸色铁青,他站在门前,瞧着沙发上的莺莺燕燕,有人拿着玩着手机,有人百无聊赖地拨着手指,他们的腿矫揉造作地斜倚着,脚边堆着各大奢侈品牌的包装袋,见到自个的金主来了后便喜笑颜开地迎上去。
看见来新人后,他们的眼光上下一扫顾洄之,熟识的几个眼波微妙地一转把对顾洄之长相的赞识传了出去。
同样地,顾洄之也在打量着他们,奢侈品牌虽多,却没一个袋子上印着这家店的徽标,一屋子男男女女腕上戴的都是手链。顾洄之虽不识货,但珠宝大小还是认得的。
他倒是大方,这手表也算是单我一个有,那沈则行估计也轮不到他来买。顾洄之调整好心态,大大方方地在一张空沙发上入座。
他旁边那张沙发上坐着的红发男名叫张小寻,原来家中也是个小豪门,一朝失势破产后,他不思进取选择躺着把钱赚了。
张小寻在宴会中远远地见过几次沈则行,因而他凑过来同顾洄之搭话道:“我那位和我说你们家账面上出了问题,我没当真。哪成想今日在这见到你啊,沈少?”
顾洄之起了点心眼,他不说话。他的沉默在张小寻眼中成为一种默认。
他悄声对着顾洄之耳语道:“你搭上了哪位?我那位同沈家有些矛盾,等会被他撞上你,场面就不好收拾了。”
顾洄之出声回答道:“朝晖。”这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口吻。
张小寻倒吸一口凉气,引得休息室里的俊男美女纷纷对他侧目而视,他讪笑着打哈哈,又对顾洄之说,“我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折腰的。”
“宋少爷也好,反正他也喜欢你,我们这种讨生活的,遇见个喜欢自己的,过得也容易些。”张小寻感叹道。
“你怎么知道他喜欢?”顾洄之淡淡问道。
“为博你一笑,六月飞雪他都整出来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
顾洄之揉红肿指腹的动作一顿。
张小寻又说,“干咱们这行的,最忌讳金钱里掺上感情,你这样不怕吗?”
张小寻的头八卦地凑过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他的金主正朝休息室走来,他就飞快地弹开了。
送找回出手大方。。。。把骨灰质迷的死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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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