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开始了解这些人;不再把他们当作一个整体,要么鄙夷,要么怜悯,而是当作一个个有着各自性格和问题的个体,就像阳光下的普通人一样。玛丽·伯克、蒂姆·拉弗蒂、韩国人赵和克罗地亚人马德维克——这些人的个性逐渐清晰地呈现在哈尔的脑海中,使这幅画面充满了生机,让他产生了同情和共鸣。当然,这些人中有些身心都已扭曲,变得卑劣丑陋,但另一方面,也有一些人还年轻,心中怀揣着希望的光芒,眼中闪烁着反抗的火花。
有个叫“安迪”的男孩,是希腊裔;他的真名是安德罗库洛斯——但在煤矿区,指望别人能叫对这个名字,未免太难了。哈尔在商店里注意到他,被他俊美的面容和那双大黑眼睛里流露出的忧郁神情所吸引。他们聊了起来,安迪发现哈尔并非一直待在煤矿区,而是见识过外面的大世界。他声音里流露出的兴奋之情令人动容,他渴望着生活,渴望着外面的世界。他本应享受欢乐与冒险,然而命运却让他每天在煤斗旁坐上十个小时,耳畔是煤块的撞击声,鼻孔里满是煤灰,用手指挑拣着石板。他是众多“碎煤童工”中的一员。"
“你为什么不走开?”哈尔问道。
“天哪!我怎么走开?有母亲,还有两个妹妹。”
“那你的父亲呢?”这时哈尔发现安迪的父亲也是那些不得不被肢解才能从矿井中抬出来的矿工之一。如今儿子被锁在父亲的位置上,直到他自己的命运也降临!
“我不想当矿工!”男孩哭喊道。
“我不想被杀掉!”
他开始怯生生地问哈尔,如果他逃离家庭,到外面的世界碰碰运气,哈尔觉得他能做什么。哈尔努力回想在这片自由的土地上,他曾在哪儿见过皮肤橄榄色、眼睛大大的希腊人,可他能给出的最好前景也不过是擦鞋店,或者在酒店的厕所里擦洗脸盆,把小费交给一个胖胖的老板。
安迪上过学,学会了读英语,老师还借给他一些有精彩图片的书和杂志;现在他想要的不只是图片,他还想要图片里描绘的东西。于是哈尔直面了矿主们面临的一个难题。他们聚集了一群卑微的农奴,从二十几个种族的世世代代的奴隶中挑选而来;但由于美国荒唐的公立学校制度,这些矿工的孩子们学会了读书识字,他们不再满足于图片,而是渴望图片中描绘的东西。这一群体的孩子学会了说英语,甚至还能读英语。所以他们变得太优秀,超出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于是,一个四处游荡的煽动者闯入,顿时就会天下大乱。因此,在每个煤矿营地都得有另一种“防火员”,其职责是防范另一种爆炸——不是一氧化碳的爆炸,而是人心的爆炸。在北谷,这个职位的直接负责人是营地警长杰夫·科顿。他完全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职业——身材瘦削,相貌堂堂,穿上晚礼服,说不定还能冒充个外交官。但他一旦不高兴,嘴巴就会变得很难看,而且他随身带着一把刻有六个缺口的枪;他还佩戴着副警长的徽章,以便在想再添几个缺口时能免受惩罚。杰夫·科顿一走近,任何有爆炸倾向的人都会躲到一边去自行发泄。所以北谷还算“秩序井然”,只是到了周六和周日的晚上,得去镇压那些醉鬼,或者周一早上得把他们拖出来,踢着他们去干活时,人们才会意识到这种“秩序”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除了杰夫·科顿和他的助手“巴德”·亚当斯,他们俩都佩戴着徽章,为人所知,还有其他一些助手。有个家伙没戴徽章,也不该让人认出来。一天晚上,哈尔在笼子里跟那个克罗地亚的骡夫马德维克说起公司商店里的东西价格太高,结果脚踝上被狠狠踢了一脚。后来,他们去吃晚饭的路上,马德维克给他讲了原因。
“那个红脸的家伙,叫格斯。小心他——是公司的探子。”
“是这样吗?”哈尔饶有兴趣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人人都知道。"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聪明人,”哈尔说道——他心目中的侦探形象来自夏洛克·福尔摩斯。“确实不聪明。去找矿长,说:‘有个家伙多嘴多舌,说商店被他抢了。’这种蠢事谁都能干。明白吗?”“确实如此,”哈尔承认道。“那公司还给他钱?”“矿长给他钱。也许还请他喝一杯,也许给两毛钱。然后矿长就来找你:‘你这小子话太多,给我滚!’明白了吗?”哈尔明白了。“所以你就下峡谷。然后也许你去另一家矿场。老板问:‘你之前在哪儿工作?’你说‘北谷。’他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乔·史密斯。’他说:‘等等。’他进去看看记录;出来后说:‘没你的工作!’你说:‘为什么?’他说:‘你话太多,小子。给我滚!’明白了吗?”“你是说黑名单,”哈尔说。“没错,黑名单。也许还打电话,把你的底细都查清楚。你要是干了什么坏事,比如谈论工会——”马德维克压低声音,悄悄说出了“工会”这个词。—
“他们把你的照片发出去了——在本州哪儿都找不到工作。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