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杨卓才返回了自己的卧房。
“大人,又是一日操劳。”妻子李氏忙放下了手中的刺绣。
杨卓看到妻子,勉强一笑,一日间又是看父亲挨打而憋着一口怒气,又是手下做事不妥帖而带来的麻烦,让他的头剧烈地疼了起来。
“大人是老毛病了又犯了。”李氏让杨卓把头放在自己腿上,自己则用双手顺着丈夫的眉毛揉了下去,再揉太阳穴。
“婉儿啊!”杨卓轻轻地握住李氏的手:“我不知平民的快乐所在,为何我身处豪门大院,反而是食不知味,寝不得安。”
李氏温言道:“大人,凡事都将国家放于前,自己放在后,这莫大的压力,可不是一般人承受的了的,只怪大人能者多劳了!”
这李氏,闺名婉字,是朝中大臣侄女,两家在朝廷同气连枝,与杨卓更是幼年就定下婚约,当两人再见之时,便是大婚之日了。李婉名门出身,楚楚动人的面容,虽然不是一等一的长相,也决不落俗,更是诗书皆通,加之性情应了她名字的委婉,深得杨卓喜爱,两人相濡以沫。
杨卓闭着眼睛,自己自幼苦学,兼之父亲的严格要求,入仕之时,怀抱青云之志,更立下誓言,要兴国安邦,在青史留名,方不白白来这一世。曾有的鸿鹄之志啊,指着这样的君王,哪里还谈得上,如今看来摇尾乞怜,保住性命反而变成第一位的了。
杨家府邸甚大,人也多,嘴也杂,尤其是女人们在一起的时候。单是内宅的婢女们,就分出了几等,能贴身照顾老爷夫人们的算是一等的侍婢,往往在外面也有个不错的家事,可能是小官或地主家的,最差的也往往是商家的女孩儿,能在宰相府有差事,也是莫大荣幸;分在各院中服侍的,算是二等,在外面往往就更清贫了些;而在厨房、花园的,就是三等了,往往是世代在此为奴的,又或是罪人女发配而来,这按等级不同,地位高低可见,别看都是为奴的,府内这拜高踩低的,是个必然。
“你们看看,人家薛姑娘,这穿红着绿的。”在那厨房之内,厨娘一脸的看不上,别看都是世代为奴,她待的时候久了,便也累积了些势力,今天便要借故发发威。
她眼睛盯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父亲也在杨家服侍,本来家里有几分薄田,无奈他父亲好赌,这几分家当不够败的,在孩子小时候便已挥霍得精光,如今倒是不赌了,因为也没的赌了,把个孩子好歹塞进了杨家,做个洗菜浣衣的小婢女。
那薛姑娘也不理会,自己依旧洗着自己的菜。
另一个厨娘应道:“你不知道了吧,人家还等着找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呢,能跟你一样。”旁的人也是顺着说笑,那薛姑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我知道自己身份。”那先前的厨娘道:“倒是薛姑娘,您知道自己是谁吧,打扮得这么妖里妖气地是给谁看呢?”那厨娘也不客气,所以走到近前拉扯她的衣服和头发:“这梳得什么呀,我瞧你就不老实,转等勾搭人的!”
薛姑娘也被拉急了,其实昨日是她生日,虽然无人庆祝,自己也终是爱美之人,所以才上身一件新裙子,也不过暗红的布裙子,无奈在这里,伴着一群肥腻的女人,遂显得格外的出众,连这偶尔进入的小厮也不禁看了又看。她推了一把那厨娘道:“我自穿我自己喜欢的,谁说不能了!凭什么这么埋汰人!”
那厨娘看着这姑娘眉眼动人,长得好,本来就嫉恨,现在更是直截了当了:“你也不看看自己在哪,这四周围,有一个同你这般穿着的!我让你穿!”这厨娘蛮有力气,上去便撕,好好的新衣裙刹那被撕出了破口,这薛姑娘也不示弱,动了手和那厨娘厮打在一处,虽然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厨娘的粗手臂,但是衣裙被撕得也没了样子。
“快住了手吧!”众人有叫好的,但终究怕惹了事情,还是把两人分开,这薛姑娘看着自己的新衣服变成这副样子,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你有种别回来呀!”那胖厨娘还在后面叫嚣着。
薛姑娘刚跑出来,一头撞上了父亲。他父亲脸上茫然无措:“小云,你……”
薛云顾不得擦拭眼泪,怒道:“都怪你!”说罢便跑开了,剩下父亲长叹了口气。
薛云跑到了自己的小池塘边上,四顾无人,哭了起来,这若是一生下来就是艰难处境反倒好,不知道富贵是怎样,便也不生妄想。可这薛云,幼年时也还好,毕竟也曾衣食无忧,随父亲到那田中,也被人“小姐小姐”地叫着,如今莫说已经家徒四壁,自己竟落在这么个破地方,成天闻着灶间气息,那双手不停地浆洗衣物,已经洗得多了茧子和破口。
“说我穿衣,呸,你们这帮蠢物也不自己照照,可有一个如我一般貌美、年轻的,可有一个穿得下我穿的衣服的?你们这群天生的下贱坯子!”薛云边哭边低声地骂道。
和这帮庸蠢在一起,这辈子也别指望出头了。薛云最伤心的还是这点,老天啊,你生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混在这泥泞当中么,若是如此,真不如死了干净,可是,这一世就这么断送吗?我死在这水塘里,除了能让那帮庸蠢笑话,连一个为我难过的都没有,连一个知道我的都没有,这个爹又每个指望,家中还有个妹妹小玉,她该如何,还不是要像我一样,被卖给人家做奴。
老天啊,我生就美貌,又兼年轻,我比那些小姐、夫人差到哪里,不过个出身罢了,谁生在皇宫不都是皇子,生在猪圈不都是猪猡,那帮子蠢人不会明白我的鸿鹄之志,他们只配终身在那炉灶旁边,我却是受不了的,老天啊,求你怜惜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