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家,媒婆白着一张脸离开,留下三人沉默而坐。好一会儿陈石蹙着眉头好似才想明白般道:“所以在嫂嫂眼中,她是被我们逼的所以不得不嫁?”
一旁的何文听了顿时额角直冒汗,他瞥了眼陈骞,他三哥现在的脸色实在难看。
“三哥,是我的错。这事是我没办好,”何文认错道。提亲是他一力促成的,也是他去找的媒婆。是他粗心,没注意到这种情况,“我去同嫂嫂说清楚。”
陈石一听立马道:“六哥,这同你有什么干系?我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都是那媒婆自己做的。我看直接将人拉到嫂嫂面前,让她来说。”
“行了,你们别管了,”陈骞道,“这事我会处理的。”
……
陈骞从陈石那里回来便想要找人好好谈谈,可奈何寻不到时机。先是骆玉珠不给她机会,小姑娘如同个小尾巴一般跟在刘婶后面,唯恐落了单。
等到他好不容易逮住了人,陈晓芸那边又出了事,他只得先去处理。
“晚点我们再谈。”陈骞留下这句话后匆匆离开。
骆玉珠看着人远去的身影,深深舒出一口气。她不知道陈骞要同她谈什么,可她实在惧怕同这人独处。此时此刻的骆玉珠就如同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囚徒,因不知道那刀何时落下而随时紧绷着神经。虽饱受痛苦,却依旧希望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然没等来陈骞,骆玉珠先等来了其他人。
五六张各异的脸庞,有年长的还有年幼的。刘婶在喊她来的路上,就说了是寨子里兄弟的亲眷抓了些鲜鱼,送来给她尝尝鲜。
几人互相见了礼,骆玉珠却觉不适。
这些人一口一个嫂嫂、婶娘喊得热情,看向她的目光更是**裸,就像新婚之夜那般,怪异的热情。
或许是风俗不同,骆玉珠心中这般安慰自己。
人家既然是送东西过来,又特意让刘婶喊了她出来,想来目的并非只是送鱼这般简单。可好一会儿,对面人也不说什么,净盯着她看。刘婶将鱼拿回灶房,骆玉珠不好让人干站着,只得招呼几人进内堂坐下,自己去泡茶。
“不用麻烦……”
“那麻烦嫂嫂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骆玉珠看着那俩人互相给彼此使了个眼色,然后齐声对她说麻烦了。奇奇怪怪,骆玉珠转身朝灶房走去。
“有茶叶吗?”骆玉珠问。
刘婶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翻出了一筒茶叶。茶倒是不错,只是是去年的陈茶了。
乌拉之地,茶叶是个稀罕物,百姓其实并不兴喝茶。骆玉珠刚刚那么一说,其实也是习惯使然。
匆匆泡了茶出去,刚靠近内堂,骆玉珠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娘,婶娘可真好看,晓芸姑姑为什么不喜欢?”十分稚嫩的女孩声音,是在说她,骆玉珠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她小孩子心性,等过一阵子就好了。”
“那婶娘什么时候给我们生少当家呀?”
这话一出,引出一阵笑声,一人回道:“你这个小机灵鬼,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我听晓芸说,今日早上她进门时,俩人正抱在一起呢,说不定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少当家就出来了。”
“我看人是个好生养的,到时候生他个十个八个……”
几个人如同平常拉家常一般说说笑笑,殊不知外面的骆玉珠被他们这一通话已经炸的三魂失了七魄。
……
陈骞临近傍晚才回来,只一个人,后面没有陈晓芸。刘婶见他回来便立马准备开饭。
这一顿饭骆玉珠吃的格外漫长,食物已经堆积到了喉管,她仍旧不愿放下筷子,或者说不敢放下筷子。
身侧陈骞的目光犹如一簇火焰,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在她头上、脸上,烧得她心中惴惴,他定然看出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了。
“菜都凉了,我让刘婶再给你热热?”陈骞道。
“不……不用了。”骆玉珠连忙阻拦,这都已经热了两次了。
“不用客气,我正好瞧瞧大家闺秀是怎么吃饭的?能吃多久?”
“……”听出了他言语之中的嘲讽之意,又见他果真要喊林婶过来,骆玉珠连忙道,“真不用了,我……我已经吃饱了。”
放下碗筷的那一刻,骆玉珠暗自松了一口气,她想撑死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了吧!肚子太涨了,好像下一秒就要裂开来。她稍稍塌腰,好让自己的胃更舒服些。
“今晚晓芸不回来住吗?”骆玉珠没话找话。
“她在何文家,秋娘会照顾她,不用担心。”
“哦!”骆玉珠点头,又道,“今天下午有人来送鱼。”
“嗯。”
骆玉珠绞尽脑汁想要拖延回房的时间,可她同陈骞之间实在没什么可说。
陈骞看着面前的骆玉珠,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事情总要说清楚。
“骆玉珠。”
“嗯。”条件反射地直起腰板,胃中顿时一阵翻江倒海,骆玉珠难受地轻呼一声,额角一时间竟冒出了些许冷汗。
“怎么了?”
骆玉珠说不出话,她紧咬牙关,冷汗涔涔,片刻后踉跄起身朝屋外跑。陈骞瞧她这模样,立马变了脸色,连忙追了上去。
出了内堂,再也忍不住,骆玉珠哇地一声将刚刚吃进去的东西一股脑的都吐了出来。刚刚那些吃食经过如此一番折腾,此时带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有几滴还溅在了她的鞋上、裙摆。
“你是猪吗?都吃撑了还吃?”陈骞站在廊下拧眉道。
骆玉珠一张小脸霎时涨的通红,想到自己现下是如何的狼狈,眼睛突然噼啪往下掉起金豆子来。吃的时候,难受,吐的时候,更难受,可这也不是她想的。
陈骞脸色顿时变得更黑,他不是怪她。
刘婶闻声从灶房出来,见到骆玉珠如此模样,连忙上前急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大人,我去寻大夫吧!”
骆玉珠摇头:“没事,我……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大人,您扶夫人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我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她条件反射地去抓他胸前的衣服后又松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同男人黑亮的目光相触,俩人又各自瞥开。
“你……”
“别说话,抓稳些。”
他步子迈的大,顷刻间就带着人进了屋,继而将人放在了凳子上。陈骞左右看了眼,也没能找到个合适东西能给人擦擦眼泪,只得说一句:“别哭了!”
扯过凳子在人身边坐下,陈骞问道:“老子有这么可怕吗?”
宁愿把自己给吃吐了也不肯同他回房。
骆玉珠没接话,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中还含着一汪泪水。
林婶敲门送了盆热水进来,骆玉珠在征得陈骞眼神同意后去洗漱。
陈骞坐在后面,能看清楚人有多嫌弃。小姑娘先用毛巾擦嘴,在仔仔细细擦洗着每一根手指头,完了还要擦拭衣物。好像那手上、身上沾了多大的污迹似的。可明明那人未被衣物包裹住露出来的地方,在灯光下白的发光。
“我们谈一谈。”
“嗯。”
经了刚刚那么一遭,骆玉珠紧绷了一天的弦终是断了。此刻她坐在陈骞对面,只觉着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还不如早死早托生,总好过这般折磨人。
“我今天去见了媒婆,她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骆玉珠半低着头,露出一截莹白脆弱的脖颈,静静地听着对方要讲的话。
“我没有让人以你父亲的事情来逼你嫁我。你和我成婚,我为岳丈大人谋个轻松差事,这是我应该做得,但我绝没有想要用这件事情来威胁你。”陈骞顿了顿道,“你家若是明确拒绝,我决不会强娶。”
骆玉珠抬头,眉头因迷惑而微微蹙起。这人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是要将罪责都推给她们吗?
可若非他让媒婆一而再、再而三过来求娶,言语之中更是深含威胁恐吓,若非他让他那帮兄弟过来示威,惹得邻人闲言碎语,她如何不敢说不。
父亲为此整日愁眉不展,母亲为这事被气的病情加重,姐姐也为她哭了好几回……
想到这里,骆玉珠心中骤然愤慨起来,然见面前生的孔武有力的大胡子土匪,那股愤慨霎时又如那阳光下的薄雾,一下子消散开来。
事已成定局,现在辩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知道陈骞提这些的目的在哪?只是若惹了人生气最后遭殃的定然是她骆家。
“有话说?”陈骞问。
骆玉珠摇头。
“这事当然也不怪你们。”陈骞将他今日见到媒婆所知道的事情一一同骆玉珠说,表明那媒婆的意思并非他的意思。
骆玉珠听完愣了愣,她去瞧陈骞,那人神情并非开玩笑模样。难道造成如今这种场面的竟是一场误会?一场狐假虎威式的恫吓?全然是那媒婆自作主张的结果?
“但既然你我现已成婚,那便好好过日子,你觉得呢?”
骆玉珠不说话,她心中此刻诸多情绪。一是她根本不相信陈骞所说的话,没有他的授意,那媒婆怎敢那般大胆随意威胁他人,还有那些个擅自闯入她家中的土匪们。
而假使陈骞说的是真的,那便更是难以原谅。他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误会,可知于她而言有多大的影响,让她如何能够当作没有发生?
骆玉珠啥话不说、只顾低头的模样,实在是让陈骞头大。同时心中也生出了几分羞恼,想他堂堂千总大人怎会被人嫌弃成这般模样。
“这事虽然不是我的意思,但毕竟也有我的责任。我解释了这么多,你要还不愿意,我们就和离,我让你回家。”
和离?回家?惊诧之后的骆玉珠立马想到骆宾,“我爹爹……”
“你爹爹既已进了府衙,之后如何同我就再没有关系。”
骆玉珠低头绞手,同她和离,让她回家,还让爹爹继续留在府衙,真的能够这样吗?
“你不用立马给我答复,可以先考虑考虑。”看出了骆玉珠的不信还有犹疑,陈骞继续道,“我今晚去隔壁睡。”
陈骞离开,骆玉珠在原地呆坐片刻才起身出门。林婶知道陈骞去了客房睡,以为是俩人吵了架,看到骆玉珠出来,很是担忧,还以为这位新嫁娘是来寻求帮助的。
“夫人,要做什么?”
骆玉珠咬了咬唇道:“我想沐浴。”
陈骞既然说给她时间考虑,那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下。至于那人与她分房睡,本就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也不愿去揣度人是不是生气了。此刻骆玉珠只觉的口中泛起阵阵苦味,脑袋也涨的厉害,浑身难受极了。
见林婶迟迟没说话,骆玉珠问道:“可以吗?”
“我……我去准备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