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刚吃完饭,俩人还没出门,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进了门,霎时将小小的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那些人除了个别少数,一律蓄髯,长得凶蛮有力,其中一个还手拿两把大锤,看起来好是吓人。若不是其中有几个面孔骆玉珠见过,定然认为他们是来寻仇的。
“怎么都过来了?”陈骞站在廊上,皱着眉头问道。
何文低咳了两声,嬉笑道:“恭贺三哥新婚之喜,还有我们理应该过来拜见嫂嫂。”
这话刚说完,其他人便连连点头,又对着骆玉珠道:“嫂嫂好。”
第一次被人喊嫂嫂,还是这么多人,合起来这样大的声音,骆玉珠着实有些慌,她朝着陈骞靠了靠,扯了扯嘴角没敢说话。
这些陈骞都看到了眼里,他瞥了一眼站在最后面的陈晓芸,又扫视了一眼众人,见好几个人刚和他对视就心虚低头,便知有鬼怪。
“看到了就都回去吧!”
众人静默了刹那,陈晓芸从后面窜出来,她的眼睛还有些红,看起来是哭过了一场。因还生着气,小丫头眼睛放在头顶上,看都不看陈骞一眼,径直对着骆玉珠道:“这些都是我们黑水寨的兄弟,你现在既然嫁给了我哥,不介意同大家认识认识吧?”
说这话时,陈晓芸还特意走到骆玉珠身边,解释道:“黑水寨知道吧,就是平日里没事就喜欢杀个人放个火的土匪窝,我哥以前是那儿的大当家。”
骆玉珠:“……”
众人:“……”
陈骞额角青筋跳了跳,怒道:“陈晓芸……”
陈晓芸一个箭步躲到了众人身后,何文赶紧劝道:“三哥,嫂嫂,晓芸开玩笑的,消消气,消消气……”
陈晓芸却犹觉不足:“你凶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我们本来就是土匪,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她嫁过来,早晚要和大家认识。这些可都是你的兄弟,难道你有了媳妇不要妹妹,现在连兄弟也不要了吗?”
陈晓芸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众人神色各异。
“三哥……”有人刚喊了句,就被陈骞一个眼神止住。
陈骞看了眼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骆玉珠,心中忍不住想要骂人。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
“陈南、陈北,搬两张椅子过来。”陈骞道。
不一会儿,两张椅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廊上,骆玉珠懵懵然地被拉着坐了上去,手里还被塞进了一个汤婆子。
陈骞又让刘婶将自己的大氅拿出来,然后众人便看到他们大当家的拉着新嫂嫂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以一派温柔亲昵的模样道:“别怕,就当看场戏。”说完还朝人笑了笑。
众人:感情他们成了猴……
然大家眼中陈骞那温柔的笑意,在骆玉珠眼中,却是泛着森森阴气,吓得她即使裹着厚厚大氅都觉毛骨悚然。
她此刻才反应过来,她不是嫁给了一个土匪,而是进了一个土匪窝。在这里,即使她是被人扒皮拆骨,恐怕也是没人能发现的,就算是发现了,恐怕也是没人敢说的。
陈晓芸看着他哥对那个姓骆的那么好,还怕人冷着了,气的转脸对着众人道:“你们,好好说。”
陈骞收回了笑意,斜靠在椅子上,也道:“是该好好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何文率先上前,他较其他人,模样生的更斯文些,十分客气说道:“嫂嫂,小弟何文,如今跟着三哥,在军营做事。”
骆玉珠紧张地点头,这人常常跟在陈骞身侧,她是知道的。
第二个身长八尺有余,十分的高壮,眼看着人越靠越近,骆玉珠的心顿时如擂鼓一般,越跳越快,随即就看到人在他一丈远停下,粗声道:“嫂嫂,小弟陈石,现如今也是跟着三哥在军营……”
有了前面这两个做榜样,后面的人也就快了。
虽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但说起话来也算是恭谨,骆玉珠一颗心逐渐放了回去,这些人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
至少当着陈骞的面,这些人不敢伤害她。
陈骞坐在一旁,看着笑意吟吟、姿态随意,但熟知他的人都知道,这样笑的三哥不能惹。
最后一个上前的是个戴面具的莽汉,半副面具掩住了额角和右眼,腰间悬着两把葫芦大小的铁锤。骆玉珠坐的挺直,等待着对方说完她给予回礼,没有注意到一旁陈骞变了脸色。
两只大锤猛地砸向地面,在距离骆玉珠不到一丈远的地方。骆玉珠吓得直后仰,翻起的椅子被一旁的陈骞按住。
“樊崇。”陈骞脸色铁青。
戴面具的莽汉闻言猛地跪下,“还请大当家责罚。”
陈骞看着人沉声道:“这里不是黑水寨,我也从来不是你大当家。”
此话一出,刚刚面色还平静的莽汉微微变了脸色,“大人……”
“你跟我过来!”
陈晓芸不顾何文的拦阻道:“你干什么?山山是我的人,你不可以……”
“你给我闭嘴,”陈骞瞥了人一眼道。
陈晓芸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但见他哥似乎真生了气,一时也没再敢说什么。
樊崇跟着陈骞后面走到几丈外的走廊上,骆玉珠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工夫去听,因为陈晓芸正瞪圆了眼睛瞧她,若是眼神能杀人,她想她此刻应该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你喜欢我哥什么?为什么要嫁给他?”陈晓芸逼问。
小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鞭子,明明个头没人高,说出来的话却是盛气凌人,匪气十足,两相比较,倒是骆玉珠显得可怜些。
院里这些个兄弟都是黑水寨跟过来的,陈晓芸作为老寨主的女儿,陈骞的妹妹,从来是众人偏宠的对象。一大早上,人哭红着眼睛过来说陈骞有了媳妇忘了妹妹,新嫂嫂欺负他。众人虽是不信,但见人哭的伤心,便打算来看看。
可是看如今这情势,似乎有些不对。
看着咄咄逼人的陈晓芸还有她身后若干的兄弟,骆玉珠才明白,原来这些都是小姑子找来的帮手。她想起媒婆说的话,千总大人家唯有一幼妹,你嫁过去就能当家,清闲自在。
这可真是清闲自在!
半晌陈骞和樊崇回来,陈骞看着如同混入狼群中的小羊羔小媳妇一眼道:“到我这边来。”
骆玉珠快步走到陈骞身侧,然后就看到樊崇朝着她弯腰行了个大礼道:“樊崇鲁莽,还请夫人原谅。”
陈晓芸刚想要说话,就被陈骞一个眼神止住。骆玉珠自然是不敢生气,客客气气地说没有关系。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不相干人士统统退场,陈晓芸见了骆玉珠就烦,气哄哄地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霎时院子中就只剩下陈骞、骆玉珠还有被强制留下来的何文。
“我和何文说点事,你先去休息,晚点了再带你出门逛。”陈骞见骆玉珠白着一张小脸,尽量放轻声音道。
此情此景,骆玉珠巴不得独处,听了这话飞快进了屋。
“三哥……”何文一副我刚刚可是很恭敬、很规矩地同嫂嫂打招呼,你找我何事的模样。
“过来说。”
俩人来到角落,陈骞又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说你知不知道小娘子不愿意嫁给她?还是说昨晚新婚之夜俩人纯盖着被子睡觉了?
何文难得看到他三哥脸上出现这种犹豫不决的神情,顿时心中的好奇越过了害怕,问道:“三哥,到底什么事啊?你说出来弟弟肯定帮你想办法。”
陈骞不满地乜了人一眼道:“我问你,你当时请媒婆去提亲,那边有没有说什么?”
“说什么?”何文不解。
“她好像不愿意。”
“谁?”何文不解,随即在他三哥的眼神中明白了这个“她”是谁,立马惊讶道:“嫂嫂不愿意?怎么会呢?”
陈骞看见他这个表情有些来气,踢了人一脚,“你问我我问谁?”
那日在官庄外同人匆匆一面后,何文便去打探了消息。知晓那林家有求亲的意思后,便积极鼓动陈骞先下手为强。陈骞当时正忙着事,便将这件事情委托给何文。
何文脑中将事情飞速想了一遍道:“骆家没说什么特别的,刚开始说要考虑一下,后来就同意了。我们正式提亲那日,那骆老爷不是也挺和善的,还有那位苏姨娘,热情的很。”
俩人沉默片刻,何文又道:“是不是嫂嫂爹娘?成亲这种事能做得了主的也就是他们了,那骆家老爷前些日子不是还让三哥你帮忙换个差事嘛?”
陈骞没说话,他昨晚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这个世道父母买卖儿女求生的人并不少。
“如果是这样的话嫂嫂也是怪可怜的。”
陈骞想到昨晚那一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睛,是怪可怜的。
“你将那媒婆叫过来,我问问。”陈骞道。
“叫这儿?”
来这里不太合适,何文家陈晓芸在哪里也不行,陈骞道:“去石头那儿。”
……
另一边,骆玉珠也在思索,情况似乎比想象中更糟,今后可该怎么办?房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骆玉珠转头,见是陈骞,一时间竟吓得抖了抖。
身形高大的土匪头子逆光而站,一脸的大胡子,从她这儿看去,只能看到一双锐利的眼。骆玉珠捏着帕子,强自镇定小声问道:“有……有事吗?”
陈骞自然看到了骆玉珠的反应,也明白刚刚的事情吓到了她。但人如此反应还是让他心情复杂,他们这群人有这么可怕吗?在这小姑娘的心中,土匪莫不是同那能吃肉喝血的妖怪一般形象。
陈骞的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此刻的骆玉珠心中已经想了不下于百种自己惨死的模样。
“刚刚的事,他们没有恶意,就是想见见你,你别怕。晓芸我平日里太骄纵她了,晚些时间我让她来给你道歉。”他竭力说的轻柔,只是此刻实在难以给人以说服力。
“我们从前虽是土匪,但草菅人命的事从来不干……”陈骞解释了几句,见人神色紧张、脸色煞白,知道对方恐怕没听进去,便道,“你先休息吧,我有事出趟门。”
算了,等他见了媒婆,将事情了解清楚了再同人好好聊聊。
见陈骞离开,骆玉珠才缓缓舒一口气。正想着以后可怎么办,门口就又传来了敲门声。
“谁?”她问,门外应了一声,骆玉珠上前开门,“刘婶,有事吗?”
“马上就要准备午膳了,想来问问夫人可有什么忌口之物?”
骆玉珠扫了眼小院,发现陈骞不在。怕等会儿那人回来了,要和人独处,骆玉珠道:“我同你一起吧!”
骆玉珠跟着人朝灶房走去,之前没注意,此刻跟在后面,骆玉珠发现刘婶的左腿似乎有些问题,走起路来并不顺畅。进了灶房,刘婶和蔼问道:“夫人想要做点什么吗?”
骆玉珠摇头,她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做菜。
“那夫人和我一起和面吧!”
本没有打算做饭,但此刻心慌意乱之际,忙点儿东西倒是让人平静许多。
……